66.世子歸京

  此為防盜章


  「一知半解。」蘭池在沈瑞面前答道。


  「我看你近來聰明了不少, 以後定能跳出這個滿月池塘。」沈瑞笑道, 「也不用管我這老頭子在想些什麼了。所謂『富貴由命,生死由天』,這府裡頭的命數,都是老天早早定下的, 我也就不跟著瞎摻和了。摻和也是白忙活。」


  蘭池笑笑,在心底應和了一句。


  她眼下的當務之急, 還是趕緊甩開陸兆業這個白眼狼,也沒空伸手管二房的那麼多事了。


  肖氏攬了這一樁活, 忙裡忙外, 竟然一副春風得意的當家主母模樣,儼然就是這安國公府的女主人了。連帶著她的兩個兒子都神氣不少,大手大腳地花公中的錢。這錢使出去了,雖不是大房的私賬,可也足讓沈大夫人心疼。


  想安國公府家底雖厚,可也不能這樣無度揮霍。因而,沈大夫人心底對二房的不滿又漲了一分。因著沈辛固總護著二房,她對自己的夫君也有了幾分不滿。


  到了安國公壽辰這日,沈家自然是門庭熱鬧、鞍馬往來,門前車道上一派車水馬龍;各家權貴絡繹往來, 金衣玉帶惹人眼亂。


  蘭池跟著母親沈大夫人在門前待客。未多久, 她便瞧見阮家的馬車到了。這阮家可是她特地求了沈大夫人請來的, 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阮小姐來了?蘭池可盼了你好久了。」沈蘭池立刻迎了上去, 對剛下馬車的阮碧秋道, 「你我本情如姊妹,不如到我這邊來坐坐,吃點茶?你我也好說會話。一會兒宴席開場了,蘭池便要去待客了。」


  阮碧秋提著裙角,險些被她那句「你我本情如姊妹」給震到。還未站穩,她就察覺到身後母親推搡著她的脊背,意思是讓她多與這安國公府家的嫡女沈蘭池走動攀談一番。


  「這就來了。」阮碧秋露出個輕淡如素月的笑,「謝過沈二小姐招待了。」


  沈蘭池領著阮碧秋穿過游廊,在塘畔邊停住了腳步。待站定了,她先仔細打量了一番阮碧秋,見她穿一襲素凈的若紫衣裙,身姿如弱柳扶風一般,又似那畫里的桃源仙子,真是美極,蘭池不由慨道:「阮小姐如此美貌,理應嫁予人上之人。」


  阮碧秋不動聲色,淡然問道:「沈二小姐此言何意?」


  「阮小姐,你也不用與我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我知你對陸兆業有情,恰好我也願成人之美。」沈蘭池勾唇一笑,伸手捻起阮碧秋一縷烏黑髮絲,「只是不知道,阮小姐願不願意抓住這個機會?」


  阮碧秋眼睫微動,聲音淡如流水:「沈二小姐多慮了。碧秋自知家門出身寒微,不敢肖想太子殿下。雖不知沈二小姐何出此言,但碧秋從未想過高攀太子。沈二小姐大可放心。」


  不愧是阮碧秋,面上竟然分毫不露。若非蘭池兩世為人,也會被她這副不動聲色的面孔騙了過去。


  前世的阮碧秋,乃至整個阮家,都在費盡心機地向上爬,不放過任何可乘之機。蘭池猶記得,永嘉二年的深秋,阮家奉旨調查京中流盜一案。因此案牽扯之人甚多,阮家竟遭到流盜狠心報復,以至阮父重傷,家中另有男丁死傷。


  此事本與天家無關,可阮家竟硬生生將行兇之事推到了同在監查此案的河間王身上,直言是河間王醉后傷人。


  阮家出身微寒,又掌大理寺之職,在民間頗有聲望。此事一出,民議紛紛,逼得聖上不得不親自撫恤阮家,答應阮家之請,提拔阮碧秋的父兄,又令阮碧秋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側妃,好以此撫順民心,平息騷動。


  蘭池本也對此事不知情,只當是河間王失手傷人。只是陸兆業一次酒醉,無意對蘭池說漏真相,又言他也不情願娶那阮碧秋,可他不敢違背皇命,只能先納了這個女人。不過,這話是真是假,並無人知曉。


  因為這事,沈大夫人氣得心口疼,直要蘭池改了這門婚事——按照大楚風俗,除非正室為續弦填房,又或者正室的身份過於低微,夫家方可在正室過門之前就納娶側室。陸兆業聽從皇命納娶阮側妃,和窩囊廢似的,絲毫不曾抗爭,那便如狠狠地抽了沈家一個耳光,再將未來的太子妃沈蘭池羞辱了一頓。


  那本是沈蘭池逃離這樁婚姻的最好時機,可是她卻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前世,她對沈大夫人說:「只要能做皇后,兆業哥哥提前納娶了幾個側室,女兒都懶得去管。男人,不都是如此?」


  沈大夫人極是心疼,可拗不過蘭池自己想嫁,只能繼續準備婚事。


  沈蘭池從前世的回憶里脫出思緒,眸光微轉,目光落到了阮碧秋面上。


  她看到阮碧秋面頰白皙、如凝雪玉,便忍不住將食指落在了她的面頰上,倏然輕颳了一下,口中道:「阮小姐可要想好了。與桐姐姐為伴,倒不如與蘭池為伴。至少我還愛慕你青春容色,打心底里希望阮小姐活得如意順遂。」


  蘭池的手指細細嫩嫩,口中的話又似一個遊盪街坊的登徒子,令阮碧秋不由蹙起了眉心。


  「沈二小姐要我如何做?」她終於鬆了口。


  「今日,太子一定會來安國公府,也會來這處游廊走動。」沈蘭池收回了手指,將先前在宮裡拿到的玉佩交到了阮碧秋的手裡,「這是太子私物。雖不常佩戴,可也是他心頭愛物。怎麼用,便要看你自己了。我只有一個要求,藏著些,別在我祖父的壽辰上鬧出事兒來。」


  大概是蘭池的笑意太過,阮碧秋有了戒備之意,道:「我怎知這個玉佩一定是太子所丟?」


  「信與不信,你自己斟酌便是。」沈蘭池唇角的笑意愈甚,「你若是不信,便把這個玉佩丟到池塘里去咯,就當我不曾來見過你。」


  說罷,她轉身便走。


  這本就是一場賭,看阮碧秋敢不敢賭。


  「沈二小姐!」阮碧秋喊住她的背影,「碧秋能否問個『為何』?」


  「為何?」沈蘭池答,「自然是因為阮小姐生的貌美動人,我見猶憐,令我一見傾心。恨只恨我沈蘭池不是男兒身,不能中了狀元再贈你鳳冠霞帔。因而,也只能令你嫁給人上之人,好享無窮富貴了。」


  阮碧秋愣在原地,而沈蘭池已經走遠了。


  蘭池回到沈大夫人身旁時,沈大夫人還在待客。安國公府是楚京之中一等一的權貴,往來客人自然也都是名閥貴介。除了高門貴胄,也有陸家子弟。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郡主、王爺們,也都備了厚禮,前來道賀。


  蘭池微踮了腳,尋找著什麼。沈大夫人像是知道她心事,說道:「鎮南王府的世子爺剛才已到了,不過他是跟著王爺一起來的,你不用想了。鎮南王何等威嚴?容不得你造次。」


  「跟著他爹來的?」蘭池愣了愣,「真是難得。」


  鎮南王年輕時征戰沙場,是個實打實的武夫,脾氣又極暴烈,從來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這一說。因為陸麒陽不上進,鎮南王沒少打他。以是,這父子倆的關係並不大好,陸麒陽常常四處溜著跑,好躲避自己親爹追打。


  沒想到陸麒陽這次竟然乖乖巧巧地跟著親爹來了。


  她的目光細細一逡巡,便望見了陸麒陽。他跟在高大的鎮南王身後,陪著和淮陽王說話。興許是因為面前之人乃長輩,他卸去了平日的痞氣,倒也有了幾分君子之意。


  察覺到了蘭池的目光,他一轉餘光,很快又側過頭去,再不看她。行動間,頗有幾分退縮之意。


  沈蘭池在心底微嘖了一聲。


  陸麒陽至於這樣躲著她么?還拖了親爹出來擋箭牌?

  不就是留宿皇宮的那天晚上,兩個人都一時腦熱,稍稍做了點多餘的事情——


  「若我說,我想嫁你呢?」


  「蘭蘭,你別這樣。我經不起玩笑,會當真的。」


  「……」


  那時夜色沉沉,慈恩宮裡蟬鳴微響。窗邊的女子探出身體來,倚到了世子的懷裡。她用面頰輕輕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那你當真吧。」她的聲音極輕,仿如夢囈一般,「我就怕你不當真。」


  「……」


  年輕的世子僵著身軀,像是塊石頭似的一動也不敢動,只能聽得湖水被夜風拂皺,傳來波心細響。半晌后,他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懷裡的女子,彷彿重獲至寶,要把她揉入到自己身體里去。


  「我不管你是在拿我尋開心,還是只是想用我擋了與陸兆業的婚事……我當真了。」


  肖氏圓臉長眸,保養得當,打扮得一身光彩。與女兒一樣,她身上佩戴的首飾頭面,無一不是價值連城,只一眼就叫人移不開目光來。整個京城,也唯有沈家人有這樣的家底。


  看到女兒施施然前來,肖氏面露欣悅之色。她扶了一下沈桐映的髮釵,滿意道:「今日的桐兒真真是好看極了,我看蘭丫頭還怎麼與你比?」


  她口中的蘭丫頭,自然是大房的沈蘭池。


  兩母女說罷,便去了安國公府門口。


  今日陛下在宮中設了宴席,替二皇子接風洗塵。安國公的大房、二房難得一道出了門,去往宮中。


  沈桐映在安國公府門口站定,目光立刻開始尋找沈蘭池的身影,想要看看她今日是怎樣打扮。


  從小到大,沈桐映最不服氣的人便是沈蘭池。同樣是沈家嫡女,可旁人都說蘭池樣樣都比她好。無論是容貌、學識和儀姿,在旁人的口裡,沈桐映似乎都是永遠不如沈蘭池的。最令桐映不平的,則是沈家都說將來要做太子妃的人是蘭池,而非她桐映。


  憑什麼?

  沈桐映望到了沈蘭池,發現今日的蘭池穿了一身簡單的碧藕色衣裙,髻間只別了一支鎏藍簪,模樣黯淡得很,與往日金玉繞身、綺麗華美之姿截然相反,心底不由有幾分奇怪。


  沈桐映不由出口譏諷道:「蘭妹妹,你今日打扮得這麼樸素,也不怕丟了安國公府的臉面?」


  沈蘭池腳步微頓,朝桐映投來了目光。看得出來,原本蘭池是想說些什麼的,只是蘭池的目光一觸及桐映的臉蛋,神情就有些飄然了。半晌后,沈蘭池也只說出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今日的桐姐姐,真是美極,美極。」


  「蘭兒,走了。再不上馬車,便會錯過了入宮的時辰。」沈大夫人早就坐在馬車上了,此刻撩了帘子來催蘭池。她催了兩聲,沈蘭池卻像腳底沾了膠似的,一動不動,視線緊緊粘在沈桐映的臉上。


  沈大夫人知道,這是蘭池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看到漂亮的美人兒,便走不動路。


  最後,還是沈桐映被她瞧得渾身難受,轉身逃也似的上了沈二夫人肖氏的馬車,這才讓蘭池戀戀不捨地出發了。


  坐在一搖一晃的馬車裡,沈大夫人疑道:「蘭池,你今日怎麼這副打扮?娘前幾日送你的那副首飾,不襯你的心意?」


  「娘送女兒的東西,女兒當然喜歡。」蘭池道,「只是那些首飾雖好看,卻太惹人眼了。女兒自認無需這些首飾珠寶,也不會讓人看輕了去。」


  聽到沈蘭池這番話,沈大夫人笑了起來,道:「說的在理,我們安國公府的姑娘,確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玩意兒。」


  沈蘭池點了頭,望向窗外。


  想到方才沈桐映那副惹人矚目的打扮,她只得在心底暗嘆一聲。若是她現在衝出去,要那沈桐映穿得樸素些,只怕全家人都會當她瘋了。從前習慣了的事兒,又豈是一時能改的?也只能先從自個兒改起,再慢慢來了。


  好在,陸兆業對沈家發難是在永嘉三年的歲尾;現下還有些時日,一切尚來得及。


  馬車一路穿過朱雀門,入了皇宮。御花園中,早已設下了酒宴。如魚宮女往來穿梭,披帛飄飛如五雲仙子。御渠上飄著幾片蒼翠綠葉,一溝流水澈然見底。夫人、小姐們四處團簇,便如枝頭開的正盛的花似的,紅蠻紫俏,一團熱鬧。


  不知是誰說了聲「安國公府的來了」,那席上便有了些許的靜默,唯有柳家的姑娘談笑如常。不多時,便見到沈大夫人帶著弟妹、姑娘們入了席。有心思活絡的,立刻上前與沈大夫人和肖氏攀談起來。


  「這沈家滿門富貴,還出了個皇後娘娘。只怕這太子妃之位,也是沈家小姐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潑天富貴,也不怕水滿則溢……」


  「噓,休得胡言。」


  人群之中,偶爾還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這些話,亦傳入了柳家千金柳如嫣的耳中。


  柳家是二皇子陸子響的外家,無論是在朝里還是朝外,都與沈家不對付。柳家、沈家這些年輕的姑娘們,也常常在宴席上惹出事端來。


  這柳如嫣在家中行三,生得瘦弱白凈,卻是個眼裡容不得刺的人。沈家飛揚跋扈,兩位千金更是目中無人,這令柳如嫣心底大為不豫。沈蘭池還好,只是懶得搭理人;而那沈桐映則是個常常欺負人的主,愈發入不得柳如嫣的眼了。恰好沈桐映也是個不服輸的人,因此柳如嫣與沈桐映小有些過節。


  「喲,沈姑娘今日別的這支髮釵可真是別緻。」柳如嫣走到了沈桐映面前,含笑道,「像是這麼大個的紅寶,去歲也只貴妃娘娘得了一顆,真是令旁人羨煞。」


  聽到向來不對付的柳如嫣艷羨自己,沈桐映的眸間有一絲得色。她故作淡然,道:「哦?是么?桐映只道是顆普通的石子兒罷了。似這樣的小玩意,桐映的家中箱底還多得很。莫非柳三小姐家中沒有,也不曾把玩過?」


  柳如嫣笑了笑,慢慢道:「自然是無緣把玩的。也不知沈大人月俸幾銀,才可攢下如此深厚家底?竟叫貴妃娘娘都比不過一個二房姑娘了。」


  說罷,柳如嫣便自顧自離去了,只留下沈桐映面色微白。


  沈桐映平常便這般穿著打扮,從不覺得戴了一支髮釵有什麼錯。如今被柳如嫣一說,方驚覺今日有些太過招搖了。


  可這柳如嫣又為何只找她的麻煩?那沈蘭池平日不也穿金戴銀么?

  就在此時,沈桐映忽而想起今日沈蘭池那身素凈打扮來,登時在心裡怒斥了一聲「好心機」。她本想拔下頭上發簪,可又有些捨不得。想到平日娘娘、公主們也從不管沈家姑娘穿戴些什麼,且她一直都是這般穿戴,也不曾見過陛下、皇后責備,便大著膽子繼續戴這越了矩的簪子。


  再說了,若是真有人找事兒,不還有皇后姑姑么?

  怕什麼。


  忽而,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原是後宮妃嬪與二位皇子來了。


  雖隔得遠,可沈桐映一眼就瞧見了陸兆業那滿身清冷的背影,當下便有了幾分拘謹羞澀。只可惜,陸兆業一直未能朝她投來目光,只是望著樹上一枝碧綠的葉子,彷彿那些葉片上藏了什麼寶物似的。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陸兆業性子淡漠,不喜旁人與他攀談,因而也無人主動上前討嫌。且誰都知道,這太子妃之位八成是沈蘭池的。以是,更多的人便將欽慕的眸光望向了二皇子陸子響。


  二殿下俊朗溫和、平易近人,又如此得寵。若是能嫁予二皇子,定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沈皇後知道,今日這宴席的主角是柳貴妃與二皇子,便沒有發話,只是自顧自笑吟吟坐下了。她抬手,朝沈蘭池的方向招了招,又對宮女道:「去請沈家大房的小姐過來。」


  蘭池正與母親說著話,聽到宮女傳話,她心底有些不願意,面上卻笑容依舊。應了聲后,她跟著宮女款步走到了沈皇後身側。


  「數日不見,姑姑愈顯年輕了。」沈蘭池向皇后見了禮,笑說。


  皇后見到她一身樸素,有些不滿意,便拔了發上一朵珠花,放入她堆鴉似的髻間,道:「今日何以穿得如此素淡?年輕的姑娘家,還是要打扮打扮才好。」說罷,皇后又轉頭去望陸兆業,「太子,你瞧一瞧,本宮說的對不對?」


  陸兆業似沒有聽見皇后的話,好一會兒后,才遲遲轉過身來。他那張淡漠的、宛如冰霜覆蓋的面容,一落入蘭池眼中,就讓她心底翻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來。


  面前的男子,似灑落水中的淡淡月華,近在咫尺卻又難以觸及;又如那高山之巔、永世難融的冰雪,無論是怎樣的熱心臟,都解不開他面上的幾度冬寒。


  也不知前世沈蘭池的死,足不足以捂化他心底的寒意?

  「見過太子殿下。」蘭池垂下眼眸,壓抑著心底的不甘與怒意。


  她並不是因愛生恨。她從未愛過陸兆業,又何從談恨?她只是不甘陸兆業利用沈家坐穩太子之位后,卻又反手令沈家墜入深淵。


  「……起吧。」陸兆業望著她發間的那朵珠花,聲音淡淡。


  面前的女子淡施脂粉,一身素凈,可卻依舊艷如一朵春睡海棠似的。眸光迴轉間,便有數不盡的風情,彷彿天生便是該讓男人魂牽夢繞的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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