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此為防盜章 原本是喜慶的春節, 因為何躍強的犧牲和何成光的未歸, 使得許桂蘭心中沒有絲毫喜悅。元宵節后,過年的氣氛也就淡了,許桂蘭的心情也平復了很多, 不再每天躺在炕上, 偶爾會下地, 也會和聘婷說些話了。
「你哥一直沒有信回來,我心裡有些不放心。他的津貼倒是按時寄回來。按理說這大過年的他好歹要寫封信,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過的好不好,你爸的事他知道了沒有,有空你寫封信給他問問看。」聽了許桂蘭的話后, 娉婷找出了之前何成輝寫回來的信, 照著上面的地址寫了一封, 也沒有說太多,就問問他的近況, 表達了許桂蘭對他的思念之情。本來還想說兩句何躍強犧牲的事, 想著他或許已經知道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沒有在信裡面多提。之後趁著趕集的日子去了一趟郵局,買了一張郵票寄了出去。
何娉婷的哥哥何成輝也才二十來歲, 他初中畢業后就出去當兵, 憑著能說會道, 吃苦耐勞, 從一個小兵一路升成了排長, 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年後,天氣漸漸轉暖,萬物開始復甦,很快就開春了,大家也恢復了田間的勞動。本來聘婷想自己代替許桂蘭去上工,但許桂蘭並沒有同意,讓她等學校開學了還去上課。對於這個女兒,許桂蘭一向嬌養著,之前家裡經濟不差,從來沒有讓聘婷下過地,最多是在家裡做些家務活,現在情況雖說有變,她還是捨不得女兒吃苦。她也想好了,等娉婷高中畢業了,拿到了文憑,她就回娘家央求央求,請娘家人幫聘婷找份好工作,最好是吃商品糧,以後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對女兒她就沒什麼可擔憂的。倒是兒子,也到了結婚的年齡,因為在部隊難得回來,就是她想幫著相看也不中,就怕自己兒子不合意,反而害了他一輩子。要不怎麼說兒女都是債呢?從把他們生下來,就沒有一天不為他們擔憂的,可要是沒兒沒女,沒什麼可忙的,那人生也就沒什麼趣味了。
聘婷還不知道許桂蘭心裡的打算,知道了或許會有些無語吧,還沒成年的小姑娘而已,就已經想到找婆家,自己以前十六七歲還是個孩子呢,早戀都不讓的。這會不用上學,不用上工,娉婷也沒讓自己閑著,要知道農村姑娘要是不幹活,會被人說嘴的。家裡家務挺多,抽空還養雞養鴨種蔬菜,一天一天的日子過的也挺快。有空閑了娉婷還把課本拿出來看,大段大段的文字,看的她有些不習慣,好在內容也能看得懂,她也就盡量把知識撿起來,就是不能考大學,懂得多了也是有好處的。
天氣漸暖后,有一個另全公社震動的消息,那就是部隊又開始招兵了,公社裡一共有六個名額。在農村,家裡出一個當兵的是一件光榮的事,整個公社能應招的人數本就屈指可數,那些想進部隊的就想著法地托關係。聘婷對這個消息並沒有在意,直到有天中午,家裡來了幾個客人後,聘婷的人生改寫了。
隊長帶著縣裡的領導和兩個穿著軍裝的領導進了她家的院子時,聘婷正在院子里曬被子。現在是1966年,因為種種原因,部隊已經取消了軍銜制度,部隊里的軍官從排長到三軍統帥的軍服是一樣的,只能夠從口袋的數量區別幹部和戰士,幹部是四個口袋,戰士是兩個口袋。所以娉婷知道他們是幹部,具體什麼職位並不清楚,不過從縣裡領導的態度看,級別應該還不低。
「聘婷啊,家裡來客人了。」隊長何軍年一進門就笑嘻嘻地說著,「這位是縣裡的陳主任,這兩位是部隊的首長,今天正好到你家來看看。」
聘婷趕緊把他們迎進了屋,請他們坐下后找了乾淨的杯子沏上了茶放在了他們手邊上。整個過程聘婷還是很不好意思的,雖說她裡子不小,但是年輕小姑容易臉紅她也控制不了,而且她一直感受到那位年長些的軍官一直看著她,這讓她的心裡有些忐忑。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緊張,年長些的那位主動開口了,「小姑娘,你也不用緊張,我們也就是過來坐坐。其實呢我和你父親是戰友,聽聞他犧牲的消息一時有些傷感,剛巧來這裡招兵,以前在一個連隊就聽說過他是這個屯的,這不在陳主任的陪同下就一起過來看一看。」
聘婷聽了還是有些訝異的,心裡也在感嘆一個「巧」字。
「謝謝您還特意過來,不過現在我媽也不在家,您看要不要我去把她找回來?」娉婷表達了感激之情,這是發自肺腑的。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難」,要是他自己不說,誰能知道他和何躍強是戰友呢?現在他不光說了,還特意走一趟,就知道他是個有情有義又戀舊的人了。只是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還真不好臉大地招待貴客,總要請長輩過來才好。
「這倒不用,我也就是來看看,待不了多會就走了。」他笑著說,態度很溫和,「想當初你的名字還是我給起的,你父親接到了你出生的喜信,就一直發愁要給你起一個好名字,還讓我幫忙,我就給你起了一個『娉婷』,現在看來這個名字正適合你。」
從他進門觀察到現在,看到娉婷落落大方,應答自如,看上去很是聰慧,更難得眼神清澈透亮一看就是心思純正的,讓人很有好感。說實話,這樣的品貌,埋沒在這偏僻的村莊里還是有些浪費了,只是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是那麼平靜,就是他想幫一幫忙也怕自己使錯了力。
「我的名字還有這個緣故呢,以前也沒聽我父母說起過。」娉婷自己還在奇怪呢,村裡的女孩子都起一些梅啊,敏啊,蘭啊之類的,她的名字如此特別,本來以為是何躍強起的,沒想到還是另有其人。「大家都說我的名字好聽,又特別,真的非常謝謝您。」
「我和你父親是生死兄弟,你喊我一聲叔叔就行。我姓沈,名偉文。」沈偉文確實沒待太久,問了娉婷的學習情況,日常生活,還有何成輝在部隊的情形后,也就起身告辭了,走之前還留下了一些糧票油票之類,說是來的匆忙,沒買什麼東西,讓她一定要收下。
「我真的不能收,我們在農村吃穿不愁也用不上這些,叔叔你帶走吧,你出門在外不方便,自己留著更得用。」這是大實話,都說「窮家富路」,在家裡什麼都能將就,出了門沒了錢和票,真是不方便的很。再說本來就非親非故,就這樣大剌剌拿了人家的東西,總會顯得自己眼皮子太淺,沒見過世面。
最後沈偉文沒降得過聘婷,還是拿走了糧票,走之前他感慨地說了句,「你出生你父親就盼望著你會長成一個出色的姑娘,現在見到你了,你果然沒有辜負你父親的期盼,不管怎麼樣,好好生活。」說完他就離開了。
晚上許桂蘭回家聘婷跟她說起了這件事,對於丈夫的戰友,許桂蘭也不怎麼認識,印象里倒是聽丈夫提起過幾個關係好的,但也不確定其中是不是有沈偉文。聘婷也沒多什麼,「戰友情」是非常珍貴的一種感情,雖然她沒有當過兵,沒有上過戰場,但是她能理解那種惺惺相惜,超越生死的情感。如果不是感情很好,一個級別不低的軍官,何必為了來看看她們,特意來家裡呢,總歸是有心了。雖然內心有些觸動,母女兩也沒有放在心上,對她們而言,沈偉文也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是不會在她們生命里多做停留的。
沒兩天,隊長何軍年又上門了,這次他是趁著許桂蘭中午在家時過來的。
「大妹子啊,今天可給你家帶好消息來了。」村裡家家戶戶沾親帶故的,往上數幾輩都有血緣關係,隊長為人還算可靠,平常對他們家還是挺照顧的。
「大軍哥,吃飯了沒?」許桂蘭也沒有直接追問消息的事,而是熱情的端著板凳讓他坐,又讓聘婷去灶上拿一副碗筷過來。
「別忙了,我吃過飯來的。」隊長何軍年也不矯情,直接坐了下來。「行了,聘婷,你也別忙了,今天這事還跟你有些個關係。」
「大哥,到底啥事啊?」許桂蘭問道,旁邊的聘婷也勾起了好奇心。
「上次來家的那兩個部隊的領導,就是專管部隊招兵的,還和你家躍強有舊。」提到了何躍強,許桂蘭有瞬間的傷感,何軍年也停頓了片刻沒說話。「不管怎麼說,今天我來說的是好事兒,部隊的領導說了,今年還要招一批女兵,也不用那麼累啥的,專門干文藝的,又清閑又體面,上次他兩見了見聘婷,覺著聘婷不錯,願意把她招到部隊去,你們娘倆商議商議,要是沒啥意見的,這事就定下來。」
許桂蘭還有些緩不過神,誰能想到還有這好事呢?娉婷在一旁沉默著,不發表什麼意見。要她說,去部隊肯定比在家裡體面,但她對未來也是有恐懼感的,不去經歷誰都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怎樣,大致也逃脫不了嫁人生子的命運,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盼頭,總歸就是嫁的人會有所不同罷了。
說完話后何軍年也就走了,走之前還讓她們儘快給個答覆,說了句「機會不等人吶」。之後許桂蘭也沒了吃飯的心思,她當然知道能去部隊是好事,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往部隊擠?那位丈夫的戰友能給娉婷這麼好的機會也不容易。可是自從丈夫犧牲后,她對部隊的感情也有些複雜了,要是聘婷也進部隊,她的一雙兒女就沒有一個是在身邊的,這讓她的內心很是猶豫。
「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躊躇過後,許桂蘭問著聘婷的意見。
「能去部隊當然是好的,而且做文藝兵也沒什麼辛苦的,當個幾年兵回來我也還年輕,說不準工作和對象還好找些呢。」和許桂蘭說話聘婷也沒扯什麼理想什麼追求的,說的都是平平白白的大實話。現在這個年代能去部隊多好啊,吃著公家的飯,捧著鐵飯碗,那是和留在農村完全不一樣的日子。像上輩子那會,要考個軍校多費勁?各種體檢項目嚴苛不說,分數線也高的驚人,一直以來,聘婷還是有軍人夢的。她也沒想著在部隊里有什麼大前途,最好是到了年齡能轉業到機關,一輩子吃喝不愁的也就行了。
聽了聘婷的話她是知道閨女想去了,都說「兒大不由娘」,閨女大了也是一樣。她默默把碗里的飯吃完了,心裡真是五味雜陳。怎麼她們一家幾口,都要和部隊扯上關係呢?一直到現在,想到丈夫她還是痛徹心扉的,兩個孩子是她的精神支柱,現在聘婷也要離開,她一下子真的接受不了。
吃完飯,收拾好廚房,也就到了下午上工的時間。許桂蘭和聘婷說了一聲后就出門了,而聘婷能去部隊的消息,也早就插著翅膀飛遍了村裡的各個角落。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為了你侄女想嗎?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兒子!」何富貴連跟他掰扯的心思都沒有,嘆了一口氣說道,「行了,也別在爭啥,今天這事到這裡就結束了,該誰去就誰去,娉婷是我孫女,成偉也是我孫子,只要我何富貴活著一口氣,不會不管成偉,但聘婷的事,你們做叔叔嬸嬸的也別攔她的道。」
沒達到目的,還受了一肚子氣,何躍嶺也不想再聽他爹說什麼大話,哼了一聲直接走了,留下何躍廷對著他爹一聲也不敢吭。他能說什麼呢?四弟是什麼品行他從小到大太了解了,可不管怎麼說,那是他兄弟,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就是心裡有意見又能怎麼著,要是他跳出來和他弟不對付,他爹媽心裡照樣不舒服。
何富貴接著抽上了手裡的煙桿,看大兒子一副不大敢吱聲的樣子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心裡好歹還有些安慰。「你弟就這樣,這輩子是改不了好了,本來有你有你二弟,我這輩子也就滿意了,誰知道你二弟出了這種事。」之前對二兒子又多自豪,現在就有多傷心,「我都想著一家人和和氣氣,現在看也是不可能。等娉婷進了部隊,老二家也算立起來了,我這是為了讓老二走得安心。」說到最後,何富貴也不禁老淚眾橫。
何躍廷哪裡能不知道爹的心思,就是他這個當哥哥的,為了弟弟早早走了,也難過得不行,什麼不比活著好?現在侄女有前程,他這個當大伯的也高興,只希望她進了部隊能好好努力,才不辜負這麼好的機遇了。至於四弟,他一向盡著當哥哥的本分,能幫的就幫,現在弟弟、弟媳心也大了,大家不是一路人,以後只當親戚處,各家過各家的日子吧。
何躍嶺一回家就板著個臉,地上的椅子也被他踢得直晃,李香珍知道沒得著好結果,心裡也不大樂意。
「這爹媽是咋回事,咋不知道疼孫子呢?」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惹著了何躍嶺,「你還說!要不是你竄唆的好事,我能被爹指著鼻子罵?你這個成事不足的娘們,老子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李香珍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委屈得直摸淚,誰讓她嫁了這麼個男人,又孬又沒本事,讓她跟著受苦不說,連兒子都沒有別人家那麼好的前程。可是女人家自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除了想方設法讓日子好過些還能有什麼其他辦法?事情沒辦成就來怪她,早幹什麼去了!只怪她拳頭沒有男人的硬,就算心裡有想法,卻是敢怒不敢言。
這一天對何家人而言註定是個不眠夜,老四家兩口子在吵鬧,老大家則安靜了許多。因為晚上吃飯只有男人上了桌,田秋芳只知道老四和公公吵架了,但為什麼吵架卻不太清楚。等晚上忙完了,兩人都回了房間,少不得要問兩句。
「還能為什麼,老四你還不知道?想著把聘婷那丫頭入伍名額拿過去給他兒子呢,咱爹沒同意,就吵了兩句。」何躍廷也是避重就輕地說了兩句,他一個大男人,從小就是當哥哥的,不喜歡嘴碎那一套。
「這事保不定就是李香珍鬧的,白天就看她湊在媽面前念叨啥,就知道整不出好事。」田秋芳收拾好東西,又塗了個臉,爬上床躺在了何躍廷身旁。「要說二弟妹也真是可憐,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要是娉婷這一走,家裡就剩她一個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再正派的女人,都免不得惹上一身腥,她以後的日子可要難過嘍。」
何躍廷不耐煩聽這些,「行了,都是些沒譜的話,再怎麼說,她是我們何家的媳婦,沒有讓外人欺負的道理,要是她哪天看中了誰,想要改嫁,我看爹媽那也不會不同意。這麼多年她過的不容易,你平常能幫襯的就幫襯幫襯。成輝和娉婷以後都在部隊里,是吃公家飯的,就是現在幫不了家裡什麼,保不齊以後真發達了,我們做長輩的,不是想著往後得什麼好處,總歸也不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一輩子良心不安。」
田秋芳就喜歡丈夫這一點,心地好,人正派,跟著他過一輩子就是安心。她往何躍廷那湊了湊,心理有說不出的滿足感,何躍廷也摟住了她的肩膀,漸漸的,也升起了些這樣那樣的心思來。田秋芳欲拒還迎的,想著兩人畢竟沒那麼年輕了,但丈夫對她的情誼還是讓她非常受用的。
而此時的許桂蘭一個人躺在床上發著呆,自從白天知道了那個消息,她整個下午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讓女兒去就是對不起她,讓女兒去那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自從丈夫去世后,生活變化如此之大,讓她一時接受不了,想到這裡,她又默默流下了淚水,同時也下定了決心,讓女兒去部隊,女兒能有好前程,好生活,總好過現在,總不能自己過著苦日子還要女兒陪著她受苦。想通了這些,她也很快睡著了,夢裡又夢見了死去的丈夫,他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樣,對著她笑的燦爛。她伸手想去抓住他,卻怎麼也抓不住。
第二天,田秋芳上工的時候特意和許桂蘭交代了一聲,讓她中午帶著娉婷一起去她家吃飯,說是公公有事要交代。許桂蘭想也沒想直接答應了,她還不知道何躍嶺兩口子鬧出來的事,只以為公公是聽到了消息有話要說。話說回來,就是她知道了老四家的心思也不會當回事,只會罵兩句「想屁吃」。
中午,因為老頭子交代了今天二兒媳婦會帶著孫女過來吃飯,曹金萍還特意早下工回家做飯。前天晚上因為四兒子過來炒了些臘肉,家裡的肉也沒剩多少,曹金萍想了半晌,還是決定切下一些炒一炒。再有地里的油菜和白菜,還有韭菜,用葷油把油菜炒了,再燴一鍋白菜臘肉,炒個韭菜雞蛋,也馬馬虎虎湊了幾個菜。等她把菜摘好,大媳婦也提前回來了。
「媽,中午烙餅吃吧?我來和面。」何家的日子在村裡屬於上等,一家人勤勞能幹,也積下了不少家當。如今吃不上飽飯的人家不少,何家卻能時不時加些餐,就知道日子有多好。
「中,家裡還有些玉米面,剛巧我要做燴白菜,你烙上餅了正好。」要說大兒媳婦,曹金萍對她是很滿意的,人大氣,心底好,也能幹,是她理想中的長媳。二兒媳婦也不錯,只是個性有些悶,也不是很來事,對他們老兩口孝順是孝順,但在感情上比不上大兒媳。至於老四家的,要不是四兒子當時難找對象,她還真不想找這個媳婦,好在她也一心一意過日子,沒生出什麼過分的幺蛾子,她這個做婆婆的也沒什麼話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