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個親親
何歆安第一次見到唐宇時，是大一剛入學那天。
她家裡出了些意外，報了道，她人到學校的日子卻晚了兩天。
那天她站在b大校門口，一手拖著一隻行李箱，背上還背著個笨重的大書包，累得腰都壓彎了。
初來乍到，又獨自一人，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四顧茫然。
找不到做嚮導的學長學姐，不認識學校的路，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報道。
也就是這時候，唐宇時走過來，詢問她的學院班級，接過她的行李，帶她去報道，領軍訓服。
何歆安以為他是做嚮導的學長，幫完忙后，滿心感激地對他感謝，特別是那聲學長，聲音特別洪亮。
洪亮得讓溫和的男生也不禁失笑。
何歆安至今都記得那天那個畫面，高她半個頭的男生，微微低著頭，與她相視，清冽的聲音含著淺淺的笑意。
「何歆安同學，我是你班長。」
而她也是那時候，陷進了他的笑里。
時光流轉，男人再次站到她面前，微微低著頭，與她對視。
眼神還是一樣的溫柔。
何歆安慌亂地移開眼，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
她飛快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卻越過他看見了門口臉色不佳的朱瀟瀟。
亂了陣的心瞬間平靜下來，如同火星墜入冰窖，輕易就滅了，涼了。
何歆安抬眼望向男人，扯開一抹唇角，「唐大班長，咱們這一大班這麼多人都坐在這等你，你就光顧著招呼我啊？這可不地道。」
張強在一邊接話，「對，對，班長，你個大班長都遲到了，這可不是好榜樣，罰酒！」
其他人也跟著起鬨，才安靜了幾秒的包間又沸騰起來。
「路上堵車，抱歉，我自罰三杯。」
唐宇時笑得無奈，接過張強的酒，去接酒杯時，視線掠過何歆安的臉，微微頓了片刻。
似乎在埋怨她的調皮，卻又含著幾分無奈和寵溺。
何歆安避開他的視線，臉上還帶著方才的假笑，搭在腿上的手卻越捏越緊，關節都泛了白。
杜一唯默默坐回她身邊，在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她緊握成拳的手。
何歆安朝她笑了笑，告訴她，自己沒事。
但怎麼可能沒事。
唐宇時醉酒的那天晚上，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終於向唐宇時表明心意，都牽上手快答應了，第二天，就聽說朱瀟瀟和他在一起了的消息。
第三天，就傳出了兩人準備出國這事。
臨門一腳，朱瀟瀟搶的這個球，真是好到爆。
好得她腦袋都快爆漿了。
她以為唐宇時會解釋什麼，總會和她說些什麼。
明明那晚答應了告白第二天卻轉眼就和另一人在一起的原因，是迫不得已的苦衷？還是馬失前蹄的錯事？
就算以前沒有，在國外的那幾年沒有，回國之後，現在，他也該說些什麼吧？
又或者，他什麼都不說，總該對她感到愧疚，哪怕眼神的一絲一毫？
可是沒有。
他沒有說任何原因，也沒有絲毫愧疚。
他回國了，和她打招呼，對她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彷彿她這些年的心傷也都沒存在過。
她也是在犯賤，明明這麼委屈憤恨這麼不甘，竟然還來參加這個聚會，還想著見他。
何歆安自嘲地勾了勾唇，往唐宇時坐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正被人圍著打趣。
「誒我說，班長，你和朱瀟瀟夠行的，這麼多年都沒想過回國見見我們這些老同學？」有人開玩笑，「不會偷偷在國外買了房子準備移民吧？」
這裡的人都知道何歆安當年和朱瀟瀟鬧翻了，但卻不知其原因，但張強卻知道。
張強聽了別人的玩笑話，也上趕著湊熱鬧，旁敲側擊唐宇時現在和朱瀟瀟的關係。
他舉著酒杯道：「班長，我聽說你的廣告公司已經在美國那邊上市了，那你現在不就是大總裁？」
他又看向朱瀟瀟，笑得諂媚，「那我們家瀟瀟是副總裁還是總裁夫人哪？」
「去去去，誰是你家的？」
朱瀟瀟沒直接接話，而是挑出他的稱呼駁了一句，但她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已經把什麼都表現出來了。
唐宇時微微皺眉，他下意識看向另一個人的方向。
對方也在看這，撞上他的目光，直接轉過臉去。
而坐在她旁邊的杜一唯，也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笑了笑，然後——
偷偷比了個中指。
唐宇時：「……」
大家互相奉承又互相開玩笑，又是剛剛打趣唐宇時的那個人，忽然打趣到何歆安身上了。
「班長和瀟瀟這幾年都待在國外，來不了也可以理解，但何歆安，你就不應該了！」
那人走到何歆安著，故意板著臉說：「我可關注了你的微博，你這幾年一直在b市待著，哪都沒去，你怎麼也不來？是不是出名了就看不上我們這些普通小老百姓了？」
突然被點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何歆安有些尷尬，不過也很快反應過來，笑道：「我只是開了個賣衣服的小店而已，店越小它就越忙，你們這些大老闆，一個個都這麼厲害，我把你們拉攏過來當我的大客戶還來不及，怎麼會忘了你們？」
她這一句，既謙虛了自己，又奉承了別人，雖然聽上去奉承偏多，可誰不高興被奉承？
更何況還是個美女的奉承。
何歆安又看向那個故意打趣她的人，道：「王正，把你微博號告訴我唄，我回去跟你互關呀。」
王正連忙擺手，「不了，我可不想被你的粉絲摸到我微博。」
雖然是拒絕，但他臉上卻掩不住愉悅，看向何歆安的眼神也友好了些許。
他剛才雖然是隨便一說，但也有幾分暗暗抱怨的情緒，網上太多人出名之後，就不再聯繫老朋友老同學，何歆安這幾年都沒在同學聚會上露面，就以為她也和那些網紅一樣。
然而，她剛剛卻細心地注意到了他那句關注了微博的話，還特意問他微博號求互關，就算她只是開開玩笑，但也充分證明，她還是沒有忘他們這些老同學。
王正是班上的人王，和所有人的人際都混得好，他對何歆安友好了，其他人自然也跟他一樣，再看她的眼神也友好了一些，甚至剛剛招呼都沒和她打的女同學也主動走到她身旁，和她聊網紅的八卦。
唐宇時遠遠望著她，眼裡含著淡淡的笑意和讚許。
坐在他旁邊的朱瀟瀟卻臉色不佳，尤其是看見唐宇時看何歆安時的表情，她恨不得把唐宇時的頭扳回來。
何歆安也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就讓他們的態度反轉，一個個搭訕聊天都有些應付不過來。
這時候，忽然響起一個突兀的女聲。
「我們安心大網紅哪是開小作坊啊，她早就掙大錢當上包養小白臉的富婆咯！」
何歆安聞聲望去，果然看見是朱瀟瀟在說話。
唐宇時抓住朱瀟瀟的手，斥責：「瀟瀟，別胡說八道。」
「什麼胡說八道？她能做我為什麼不能說？」朱瀟瀟用力甩開他的手，看向何歆安，眼裡儘是嘲諷，「上次我還撞見安心和她養的小白臉在一起呢，這還是安心親口和我說的。」
所有人都因為她的話看向何歆安，眼裡或多或少藏著八卦。
杜一唯不滿地拍了下桌子，站起來替她打抱不平，「養不養小白臉那也是我們安心的事，關你屁事兒！」
朱瀟瀟也大聲駁她，「不關我的事，關警.察叔叔的事！你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啊？」
唐宇時低斥：「朱瀟瀟！」
雖然在警告朱瀟瀟，可眼神卻是看向何歆安這邊的，明顯也是想讓她解釋。
何歆安避開他的目光，看向朱瀟瀟，皮笑肉不笑，「你還真說對了，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這句話讓所有人心裡都有了定數，覺得她這是承認了自己如朱瀟瀟說的那樣，包養了小.白.臉，連唐宇時的眼神變得驚愕。
然而，何歆安卻在這時候緩緩開口：「有錢讓我辦了美容院的年卡，有錢讓我買最貴的護膚品，有錢讓我買最好的隔離防晒和粉底，有錢讓我買齊所有喜歡的口紅色號，有錢讓我把自己打扮成小仙女，就招我家小男朋友喜歡。」
她看著朱瀟瀟，將方才受的嘲諷雙倍返還給她，「怎麼，就許你對我男朋友犯花痴，不許我和我男朋友談戀愛？還是說，這年頭姐弟戀犯法，警.察叔叔不準？」
這一番話完美地開脫了包養小白臉這件事，還給朱瀟瀟落了個花痴的名聲。
朱瀟瀟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又忽然抓著唐宇時的手舉起來，露出二人的戒指，說：「我和唐宇時要結婚了。」
何歆安面色不變，「哦，祝你們幸福。」
包間的氣氛一下變得尷尬，所有人這邊看一眼，那邊瞧一下，就是沒人開口。
壓根就不知道怎麼開口。
何歆安知道沒必要再待下去，隨便找了個理由，就起身回去。
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沒人攔著。
杜一唯想跟著她走，卻被何歆安按回座位上，半開玩笑囑咐她要吃回本。
何歆安步伐優雅地離開包間，穿著一襲黑裙的她此刻像只高貴的黑天鵝。
黑天鵝出了包間，關上了門，肩膀一塌，整個人都萎靡了。
她沒有出酒店，而是拐到了這層樓的安全通道處，進了樓梯間。
何歆安脫了高跟鞋，蹲在樓梯間的角落，抱著雙膝，盯著地面一動不動，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雞仔，找不到依靠的歸處，只能偷偷地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
包里的手機鈴聲作響，她也沒接，提示收到簡訊，她也沒看。
她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蹲著，盯著光滑如新的地面發獃，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直到一滴水啪嗒濺落。
何歆安伸手一抹，手上一片涼意。
她獃獃地看著濕潤的指尖，過了很久，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她還是會難過的。
就像是一罐被搖開的啤酒瓶，拉環死死地堵住了發泄的出口，堵得她心裡發悶。
她的啤酒瓶打不開，可是她把拉環拉壞了，開口處壞了一條縫，裡面的啤酒，就像她現在的眼淚一樣，爭先恐後要湧出來。
何歆安捂著臉，開始啜泣。
即使啜泣，也很儘力地在壓抑，沒有大哭，只有一下一下的很小的抽噎聲。
不知道哭了多久，原本眼淚差不多流幹了，何歆安忽然又想起自己今天化了個這麼漂亮的妝，現在全給眼淚沖了，她的眼淚又來了。
連啜泣的聲音都變得大了一些。
這時候，她指縫間有限的模糊視野里，出現了一雙黑色球鞋。
她認識這個牌子，比她包里的所有化妝品都貴。
黑色球鞋停在她面前，男生獨有的清亮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夾雜著劇烈運動后的喘氣聲，帶著幾分氣急敗壞，和幾分熟悉的囂張。
「何歆安？誰他媽的欺負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