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野心

  李行之剛一踏進宣室殿,就看見他那位二叔哭哭啼啼地跪在皇上跟前,他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老皇帝擺了擺手道:「免禮,這裡又沒有外人,不必給朕行這麼大的禮。」


  李行之微微笑了笑。


  老皇帝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你這回在外地待了一個多月,朕瞧著是瘦了,朕叫御膳房備下酒菜,行之今日就留下來陪朕一起用膳吧。」


  「皇上既有令,本當應命。只是孫兒也一個多月沒回府了,心裡挂念著承晏和母親……」


  「罷了罷了,你改日再來陪朕吧。」老皇帝眯著眼睛笑,被委婉拒絕也沒有太在意,「朕忘了朕的行之也是一個有家室的人了,承宴如今還小,小孩是一天一個樣子,你是要多陪著他些。」


  還跪著的二皇子李卓兆朝李行之使了個眼色,李行之就適時提醒老皇帝:「皇爺爺,二叔還跪著呢。」


  老皇帝不悅道:「讓他跪,跪到朕氣消了為止。」


  李行之緘默不語。


  京城那邊傳來消息的時候,二皇子實際才進城門,李行之和宋辭兩人都是會武功的,腳程比一般人不知要快多少,風風火火地就趕回了京城。


  「行之,你給朕說說,你都查到了些什麼?」


  老皇帝既然把二皇子單獨一個人叫到這裡來,想必也並沒有要嚴懲他的心思。李行之不想和二皇子死杠,於是道:「孫兒無能,並沒有查到什麼,只知道那竊賊是炸了一條密道,將銀兩悄悄運走了。」


  李行之一邊說一邊將老皇帝扶回椅子上,皇帝剛一坐下,就指著二皇子的鼻子罵道:「廢物東西!兩個銀庫都是在你的地界里被竊。還是炸開了一條地道?這麼大的動靜,你就什麼都不知道?」


  二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惶恐道:「兒子那時候還在江南,完全不知道他們和看守勾結竊銀之事…… 」


  「荒唐,身為一個王爺,就這麼肆意地到各處去遊山玩水,你倒是清閑。」老皇帝沉吟片刻,又問,「和看守勾結,銀庫周圍有不少護衛和看守人,怎可能全部都勾結在一起?好沒道理。」


  李行之開口道:「銀庫不遠處有數具屍體,想來是不願意合作的侍衛和看守,盡數被殺了滅口。」


  半個時辰后,老皇帝罵的有些疲乏了,於是有氣無力的讓李卓兆滾了。


  一位侍女端著一碗湯藥上來,放在老皇帝面前:「皇上,該喝葯了。」


  這中藥光是聞著,就夠讓人倒胃口了,老皇帝見李行之在盯著他瞧,愣是端起碗就往嘴裡灌,到最後半顆蜜餞也沒有用上,那葯回味起來也不理想,老皇帝打了個嗝,差點不爭氣地把葯嘔出來。


  李行之貼心地上前去拍了拍老皇帝的背,掃了一眼宮女盤子里的一小罐蜜餞和她略微惶恐的深情,笑道:「皇爺爺真是永遠都不會老,不過苦味留在嘴裡,一會怕是會沒胃口用晚膳了。」


  他撿了一顆飽滿的蜜餞出來,遞到老皇帝的嘴邊:「吃一顆緩和一下。」


  老皇帝擺了擺手,半眯眼的間隙中,嘴裡被飛快地塞進了一顆蜜餞。甜到發膩的口感讓老皇帝的心情舒坦了不少。


  他自小喜歡甜食,可是身為太子,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盯著,只敢在晚上偷摸著吃幾顆糖。


  「你啊。」老皇帝寵溺地拍了拍他的手,覺得還是這個孫子最稱他的意。


  「你二皇叔這事……」


  「行之知道,一切都按照尋常的盜竊案來處理。」李行之說,「孫兒知道二皇叔不是那樣的人。」


  老皇帝苦笑了一下:「卓兆他要是能有你一半聰敏,那朕也不必為他擔心了。失竊事小,朕尚可以幫他掩蓋過去,來日他要是受人鼓動……朕又不在了,你當如何?」


  老皇帝不過想聽句好聽的話,李行之也實話實說了:「天理倫常在上,孫兒既稱他一聲皇叔,能幫襯上便都會儘力。」


  「你是宅心仁厚。」老皇帝微微鬆了一口氣,李行之不會撒謊。若是讓他繼位,他也是不大可能做出傷害皇子的事情來的。


  只是凡事都有限度,老皇帝只希望自己的兒子們今後別做出什麼傷天理罔倫常的事情來。


  這時候的侯爺府依然是安安靜靜,李行之是急匆匆回來的,因而也沒來得及通知府里。


  李行之不從大門走,行雲流水地翻牆爬了進去,只怕驚擾出府里太子妃給他備著的鶯鶯燕燕出來迎接。


  李行之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自個的院子,往裡走了幾步才發現不對勁——明明是大冬天,他的院子里卻「鳥語菜花香」的。


  絲瓜藤已經爬到了一人高,各種新鮮蔬菜應有盡有,院子里還晾著被切片的魚乾,樹下栓著一隻爪子上有傷的鷹。


  好在李行之心態好,只是被院子里的情景給嚇到了,還沒有當場被氣死。


  「小蓁。」李行之喊了句,片刻后小蓁和宋辭兩人到了李行之的跟前。


  小蓁誠惶誠恐地低著腦袋:「侯爺……侯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的院子怎麼被弄成這樣了,這是要本侯返璞歸真?」李行之問。


  小蓁猶疑不定:「是……」


  「是我。」南子慕打開房門走出來,接著不好意思的笑笑,「侯爺別生氣,是我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覺得這院子實在太冷清了,才擅自改了改,侯爺覺不覺得——現在這個院子里生機勃勃,人站在這裡都覺得自己活潑有朝氣了?」


  「……」李行之克制住自己想抽他的慾望,走到池塘附近,發現塘里的錦鯉已經沒剩幾隻了,他扭頭,朝著那邊站著的三個人問,「錦鯉去哪了?」


  南子慕指了指地上曬的魚乾,幾不可聞道:「在……在這呢。」


  李行之:……


  ——


  當天晚上,李行之照例去看小歡喜,可惜小歡喜剛喝完奶,已經和炭盆旁那隻肥貓一起睡著了。


  李行之盯著地上蜷著的月巴瞧了好幾眼,無奈地問:「我要不要再寫首《歸園田居》送你?」


  李行之雖然平常喜怒不形於色,但這回南子慕是看的出他生氣了的。南子慕為了挽救一下自己在侯爺心裡的印象,於是軟膩膩地開口說:「不用不用。侯爺別生氣了,阿喜再買一群錦鯉還你就是了。」


  「買一群?你可知那些錦鯉要多少銀子?」


  南子慕懶洋洋的拖著長音道:「我有的是錢。」


  「有錢還來當奶爹,你是誰的姦細?」李行之原本坐在木椅上,現在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南子慕的床前,低聲問。


  南子慕不作答。


  李行之按住他的肩膀,傾身貼近,耐著性子問:「是誰給你的膽子,私自住在我的院子里的?」


  李行之凶起來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南子慕沒被侯爺欺過來的壓迫感給嚇到,手指搭上了李行之按在他肩上的手:「你娘給的。」


  「……」李行之一愣,差點以為南子慕是在罵他。


  「是太子妃娘娘讓我帶著你兒子住進來的,她說孩子尚小,和父親多待在一塊比較好。你每天回來的晚,她不捨得你兩頭跑。」南子慕乾巴巴地說。


  沉吟了片刻,李行之在心裡大不敬的罵了他那個沒個正形的娘幾句,還是納悶道:「你這般折騰,到底是為了什麼?就這麼來我院子里住,是和那些哥兒一樣,想做我的妾嗎?我……」


  還沒等李行之說完「我不吃這一套」,南子慕就截口打斷道:「誰想當你的妾了?」


  「……」


  南子慕翻了個小白眼,認真的一字一頓道:「我這個人很有野心,要的是侯爺你一整個人。」


  李行之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出了幾聲氣音,搭住他肩膀的手略微鬆了松,笑道:「那你的野心還真大。」


  南子慕見李行之不把自己說的當回事,有些憤怒,冰涼的手指輕輕扣住了李行之的手腕,撐起身子飛快地在侯爺眼睛下邊啄了一小口,然後道:「我是認真的。」


  侯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緊張地收回了手,退開幾步站定,整個人活像多長了三百多根骨頭,連嘴皮子都不活絡了。隔了有一會他才含混道:「不知羞恥。」


  李行之的腿腳很知羞恥的有點不受控制,差點在南子慕的眼前走成了順拐。


  他走出門,鑽進寒夜裡,剛剛奔騰起來的血液被涼風一浸,激起了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外頭正下著大雪。


  「侯爺。」南子慕扒拉了一件狐裘出來,走到李行之身後,笨手笨腳地給他披上了披風:「路上小心。」


  李行之只穿著一件單衣,雖是習武之人,但也耐不住這刺骨的寒意。他呵出一口白氣,覺得心口被一陣暖風卷過,但片刻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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