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走了
太子妃沉吟片刻,還是開口道:「唔……雖說無規矩不成方圓, 但現如今承晏他還並未斷奶, 一直也都是阿喜照顧著。若二十大板落下去, 不死也得折了半條命, 到時候只怕承晏沒人照顧……」
李鳳蓉不依不撓:「我們姚瑛是承晏的親娘, 孩子讓親生母親來帶不是更好?若是你們怕姚瑛第一胎,沒有經驗, 那我就將他接到我們程府里養著。」
「程夫人你有所不知, 承晏這孩子阿, 只要行之和阿喜抱,也不肯喝其他奶媽奶爹的奶,這事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太子妃繼續辯駁,「若是貿然讓姚瑛接去帶,到時候只怕鬧的她覺都不能睡了。」
太子妃與她你一言我一語了快半刻鐘, 說的口乾舌燥, 然這李鳳蓉還是不滿意,繼續咄咄逼人道:「說到底娘娘就是不想懲治這個下人,那本夫人受的氣都白受了不成?」
李行之挑了挑眉:「他雖說是來應召奶爹的, 但每個月的月例他都沒有取走, 也並沒有同我們府邸簽過什麼賣身契, 用家法處置他, 顯然是不通情理。」
「那侯爺打算怎麼解決?」李鳳蓉吵也吵了, 鬧也鬧了, 現在終於是乏了, 聲音也小了些。
門外跑進來一個家丁,通知道:「侯爺,丞相來了。」
丞相剛從皇宮裡出來,就被李行之的人帶了過來,一路上聽著家丁複述,也將事情了解了大半。
這事在他看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女人家和哥兒吵吵嘴,況且侯爺和太子妃都親自開口替他求情了,他程靖沒理由,也不敢不給他們一個面子。
「太子妃娘娘萬安。」程靖等而下之,分別給太子妃和李行之作了一輯。
李行之不緊不慢道:「如今這阿喜跪也跪了,程夫人還不滿意,那就讓丞相說說,該怎麼罰才合您夫人的心意。」
丞相賠笑道:「她是女人家家,侯爺不必放在心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好。」
他朝著李鳳蓉招了招手道:「還不快點跟我回去,在這現眼。」
在丈夫面前的李鳳蓉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收斂起了風風火火的脾氣,起身挽起丞相的手,輕聲道:「怎麼鳳蓉被欺負了,你也不幫我說句公道話?」
「人家跪也跪了,咱們再咄咄逼人,就是強詞奪理了。」程靖按住她的手說,「回家。」
程姚瑛這就要起身去送,李鳳蓉擺了擺手讓她別動:「你身子弱,就不必來送了。」
程姚瑛還是站起了身子,和李行之心照不宣地跟出去送走這一對夫妻。
侯爺府門口,李鳳蓉拉住了程姚瑛的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看這小臉瘦的……」
「母親不必擔心姚瑛,姚瑛會照顧好自己的。」她牽強地勾了勾嘴角。
李鳳蓉把頭轉向李行之,略帶警告道:「侯爺,我們姚瑛秀外慧中,心地善良,被人欺負了也不會自己說,你作為丈夫,照顧好她是你的職責。」
李行之默然不應。
「走吧走吧,哪那麼多話呢。」程靖拉著李鳳蓉上了馬車。
兩人轉頭往裡邊走去,李行之面無表情道:「夫人還在病中,不待在房裡好好休息,出來也不怕受涼。」
程姚瑛知道他話裡有話,是在教訓自己不好好在自個院子里待著,出來沒事找事。
她抿了抿嘴道:「母親她不是姚瑛喊來的,今天鬧這麼大,姚瑛完全沒有想到。要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姚瑛定會攔著母親,不讓她去看承晏的。」
「哦?」李行之說,「可是久病病傻了?你可是個聰明人,程夫人的脾性你也再了解不過,『完全沒想到』,這話是不是說的有點水分?」
「侯爺……姚瑛真的不是故意的。」程姚瑛一抬頭,瞥見李行之戲謔的眼神,心裡頓時一涼。
李行之面沉似水:「你原先答應過我什麼來著?」
程姚瑛答:「嫁給侯爺后,要老實本分,孝敬太子妃,不插足侯爺的私事,也不要……」
「不要對本侯抱有任何妄想。」李行之沒看她,只淡淡道:「都是利益關係,我也不會喜歡你,你不要太真情實感了,到時候受傷的是你自己。」
他這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可程姚瑛的心裡到底是存著一絲幻想。她雖然分不清自己愛不愛李行之這個人,但女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丈夫?
她一開始只想當這個名不副實的世子妃,當上后就又想要丈夫的愛了。
人嘛,慾望總是無止境的。
李行之心裡挂念著阿喜,揚長而去后立馬就回到了大堂,一屋子的人竟然都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太子妃還在堂上坐著。
「阿喜這孩子性子倔強,方才就是拼著這條命,也依舊不屈服於任何人。」太子妃神色複雜道,「我原以為有這樣生性活潑的人在你身邊,你平常也能多笑笑。」
她頓了頓,又道:「不曾想他是一隻小野貓,侯爺府圈不住的。」
李行之低聲問:「所以,阿喜呢?」
太子妃說:「他走了,我已經讓人將承晏到抱到姚瑛的院子里去了,畢竟承晏名義上是她的孩子,這樣府里的人才不會說閑話。」
她原本心裡團了一堆的大道理,要和阿喜說,結果這人沒讓她來的及絮叨,搶在她前頭就敞明了說自己要離開。
「去哪了?」李行之的心情有點複雜。
太子妃以為李行之是捨不得,要將他找回來,忙道:「你也清楚,皇上有意讓你坐那張龍椅。你若是當真喜歡他,還是放他走罷……憑他這般鬧騰的性子,恐怕今後到了宮裡,不但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還可能會連累你。」
說了這麼多,太子妃就是怕阿喜繼續留在李行之身邊,會給他平添麻煩。
李行之嘆了口氣,重複問道:「他去哪了?」
「唔……我不知道,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去收拾東西了。」太子妃還沒說完,李行之就已經跨步走了出去,她喊了一聲:「行之!」
李行之腳下沒停。
太子妃方才那段話讓他有些惱怒,他七竅生煙地想——如果我真喜歡他,為什麼要放他走,鬧騰就鬧騰,我就這麼廢物,護不住他嗎?
他這莫名其妙的憤怒,不知是對太子妃輕看自己的不滿,還是對於阿喜的……李行之分辨不清,還是默認了前者。
李行之走的飛快,心想照他這個速度回去,阿喜應該還沒收拾好東西。
阿喜的房門虛掩著,李行之將門一把推開,卻沒見到一個人影,只有那隻大肥貓被抱走了,其餘的東西南子慕一樣都沒帶上。
李行之的心裡突然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他想:不是聲勢浩大地說要本侯一整個人嗎?這才過了多久,連白旗都還未舉,就偃旗息鼓了。
連那個吻都是假的嗎?表白也是……李行之吐出一口氣,他心說:「他也沒有向我袒露過心意。」
阿喜這個人對什麼都饒有興趣,但通常對一件事的熱情不會超過七天。李行之將門帶上了,失落地想:說不定他就是一時興起,覺得逗本侯很好玩。
所以連那個吻都是虛情假意的嗎?
想到這裡李行之又徒然內疚起來,莫不是因為自己長久也不給個回應,今天又踢了他一腳,逼他跪下,他對本侯心寒了?
那怎麼辦?
集市的一條小吃街。
一隻肥碩的橘貓正慢條斯理地朝前走著,時不時還要停下來舔一舔身上的毛。
後邊的南子慕神態與它如出一轍,頤指氣使地讓紅玉和王大虎去給他買東西。
這些東西南子慕幾乎都沒吃過,所以一口氣每樣都買了一個,也只是為了嘗嘗鮮,吃過幾口就不吃了,剩下的還得紅玉和王大虎解決。
「大人,您打算什麼時候回終南山?小歡喜還在那女人手上,要不我現在就去將他帶出來?」紅玉問。
「不著急。」南子慕滿不在乎道:「再讓他鬧一會,氣死那女人,反正她也不敢對歡喜下手。我們歡喜越哭越強壯,沒關係。」
紅玉和王大虎對視一眼,心裡紛紛嘆了一句:親爹……
南子慕此時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方才李行之那一腳踢的他整個人都懵了。他從睜眼開始就是神明,哪怕是神鳥鳳凰,唯只一次喝醉了才敢大不敬地摟他的腰。
李行之是第一個敢踹他的人,南子慕當時怒火中燒,完全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於是才和太子妃請辭。
「那兒賣的是什麼?」南子慕眯著眼看那個攤子。
紅玉:「好像在賣糖人……」
片刻后南子慕手上多了一串寫著「傻狗」兩個大字的糖人,打算回去領孩子的時候,順便送給李行之。
南子慕走的有些累了,打算這就回侯爺府收拾東西,結果突然瞧見前邊有處戲院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南子慕玩心大起,片刻后鑽進來往的人群中,不見了。
紅玉和王大虎顧著手上提的東西和姿態悠閑的肥貓,只恨自己沒再長隻眼,再時刻盯著南子慕。南子慕如今是凡人,平時又不愛往身上揩任何帶香味的東西,現下往人堆里一鑽,就算王大虎的鼻子再靈,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他。
南子慕不走尋常路,跟著人堆走又太擠,於是走了一半他改了個方向,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卻是在戲台後邊了。
戲台後邊有換衣服的有背台本的,也有不少化妝和吊嗓子的。
南子慕繞過一排脂粉味奇重的梳妝台,正欲再往裡走,卻突然被一個男人拉住了。
「這位爺,座席在外邊,這兒是後台,不能隨意進入。」
南子慕回頭看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長的一臉和氣,但橫陳著肥肉的臉上並沒有胖出富貴的感覺來,反倒有些中年油膩的猥瑣感。
那男人看清他的臉后,愣了愣,問道:「你是……有人介紹你來的嗎?」
這戲院背後的老闆昨個才與他說過,要送一個極品來他們這學戲,說不定就是這個。
他想了想道:「我不是管這個的,你先在這站會,我去把管事的叫來。」
南子慕一頭霧水,但還是點了個頭。
讓他乖乖站著是不可能的,趁著那中年男人走了,又沒人注意到他這邊,南子慕慢悠悠地往裡邊壘疊著許多木箱子的地方走去。
放在上邊的箱子縫裡,露出幾塊彩色布料,料想著應該是裝戲服的箱子。
那下邊裝的是什麼?
南子慕繼續朝裡邊走,突然被拌了一下,然後他就聽見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南子慕卻步,轉身緩緩蹲下,看見了差點將他絆倒和撕破他衣角的罪魁禍首——是一把紅纓槍。他的衣角被撕的很平整……說撕還有些不太貼切,這個痕迹,更像是被劃開的。
他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那把露出來的紅纓槍,是開過刃的真兵器。然戲院里用的兵器不都是沒開過刃的嗎?
這兒有數量不小的箱子,裡邊難道裝的都是兵器?
南子慕還沒來得及打開箱子看看,一抬頭又看見了那位中年男子,那中年南子慕居高臨下地覷著他:「你在做什麼?」
「被道具絆了一腳。」南子慕輕描淡寫道,一副什麼都沒發現的單純樣子。
那中年男子身旁的年輕人開口問:「就是這位嗎?抬起腦袋來看看。」
南子慕站起身子,這個年輕人身量頎長,生著一張蘊著書卷氣的臉,南子慕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他。
「嗯,甚好。」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輕聲道,「模樣是很好,只是高了些,不過幸好骨架不大,讓幾個媽媽好好調/教一下,應該不比那個叫小錦的差。」
「是誰讓你來這的?」
南子慕操著一口蹩腳的京城話開口:「我自己,來的。戲園門口,貼著應召……」
年輕人截口打斷,問:「你是來應召的?要學戲?你可知道這裡的戲子都是從小學到大的戲骨,你若沒有經驗的話,這麼大的年紀,想學都不一定學的好。你年紀多大了?」
南子慕隨口胡謅道:「十六。」
他看起來的確不大,謊稱自己十六,兩個男人也沒有質疑。年輕人繼續問:「你是外地人嗎?一個人來的京城還是和其他人一塊來的?」
「是,因為我父母死的早,也沒什麼朋友,所以是一個人來的。曾跟著一個師傅學了點戲,可惜他,命短,還沒來得及教會我,就歸西了。」南子慕正色道,「我沒讀過書,在家鄉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想著,來京城謀生。」
說完他憨憨地笑了幾聲:「而且……京城的姑娘,也,也好看,等我賺夠了錢,就討一個回去……嘿。」
南子慕裝的還挺像,全然就是一個從鄉下來的二愣子。
不過這個年輕人也不傻,他掃了一眼南子慕身上穿著的衣賞,皺著眉問道:「你這身衣裳看起來可不便宜,這像是窮的活不下去的人能穿的起的嗎?你可莫要蒙我。」
南子慕變了臉色,如鯁在喉般糾結,他的嘴皮子動了動,但始終沒發出聲音來。
中年男子問:「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這,太丟人了,我不好意思說。」南子慕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笑容成了窘迫。
年輕男子:「有什麼不可說的?你放心,我們都是正經人,你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們才好放心讓你留下來學藝的不是?」
南子慕又糾結了會,才吞吞吐吐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被人給騙了,他說讓我到他家去做下人,我剛去他就給了我一錠金子。我還以為是自己走運,碰上了一個好僱主,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中年男子追問。
「沒想到他居然想睡我,我一個大男人,怎肯願意屈身於人下。那些,那些娘們唧唧的哥兒,我都看不上,更不可能去當哥兒……」南子慕眼睛里有憤怒閃過,演的跟真的似的,「還好我偷偷跑了出來,這衣服是他給我準備的,我總不能光著身子跑路。」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心照不宣,南子慕這張臉是極品中的極品,要是再學會了唱戲,那必定能成為這裡的頭牌。
況且他又是個孤兒,不聽話殺了就是,也不會有人會知道。
年輕男子十分滿意地問:「那行,不過你幾時能來?」
「我去客棧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可以來。」南子慕說,「不過你們這……月例多少?」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是老實人,害怕再受騙上當,你們明碼標價,我也好安心一些。」
年輕男子一點頭:「我們這包吃包住,普通人月例二十兩,若你成了角,這價肯定是要往上成倍抬的。」
南子慕痛快道:「好,那我明早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