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就這麼絕情
對視良久,卓燃終於遲疑著開口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涼淵不語,唇角噙著一絲涼薄的笑意,就像他身後的滄海般波瀾不驚。此刻他白袍翩飛,仍像少年時那般俊美,卻美得像風刀雪劍,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刮傷似的。
卓燃咬了咬牙,明明在戰場上叱吒千軍的他,這會兒卻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我這次是特意來找你的,當年那件事我已經……」
「我很後悔。」涼淵忽然打斷了卓燃的話,「當初是我太武斷了,不該就那樣放你走的。」
卓燃不由瞪大眼睛,難道涼淵也查明了真相,後悔當年錯怪了自己?這一刻他只覺得雲淡風輕,三年來的委屈和苦悶都不值一提。真的太好了,他如釋重負地笑了,懷著難以描述的心情向涼淵走去。
涼淵定定站在那裡,明明在微笑,眼神卻是冷漠的。
聶祈就在一旁觀察著,心想如果他們就這麼和好了,那接下來會不會像漫畫結局那樣,兩人從此開始了性福美滿的生活?他又開始腦補這兩人的床戲,趕忙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他決不允許他們攪在一起!
卓燃停在涼淵跟前,一把攬住了涼淵的肩膀,「你知道我有多麼……」
那句「擔心你」還未說出口,喉嚨便被酸澀堵住。一股劇痛從心口撕扯而來,卓燃怔怔地低頭一看,只見涼淵掌心裡凝結出了一把冰刃,而冰刃已經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當初我就該這麼一刀殺了你。」涼淵眼神冷銳,毫不留情地拔出冰刃,一滴血濺在了他白皙的臉頰上。
卓燃捂著傷口顫顫後退幾步,眼底寫滿了痛心和失望。
聶祈見狀急忙上前幾步,搶在卓燃倒下之前接住了他。粗略看了看卓燃的傷口,聶祈可心疼了,不禁回頭怒叱涼淵道:「你這人當真是絕情!好歹曾經兄弟一場,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上來就一刀見血?」
涼淵略有一絲驚訝,若不是聶祈突然衝出來,他還沒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不禁好奇道:「你——是誰?」
還不等聶祈回答,卓燃就一把掙開了聶祈,倔強地咬著牙站了起來。
涼淵見了便諷刺道:「卓少帥可真是頑強,看來我還得再補幾刀呢。」說著周身便浮起了數十道冰刃,對著卓燃蓄勢待發,下一刻就能把他戳成馬蜂窩。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卓燃痛心道。
「閉嘴!當年你對白澈做那種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我對你的信任!」涼淵似乎被激怒了一般,周身冰刃立時向卓燃飛射而來。
卓燃愣愣地僵在那裡,他明明可以用焰術融掉冰刃,可他卻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千鈞一髮之際,聶祈一個箭步上前,張開雙臂擋在了卓燃跟前。卓燃心中一動,他最珍視的人要置他於死地,可他最唾棄的人卻捨命救他,難道這世界黑白顛倒了嗎?
聶祈額上直冒冷汗,數十道冰刃瞬間射至眼前,卻好似撞到了無形屏障,噼哩嘩啦的碎成了晶粒。與此同時,他那一身黑袍向上翻湧而起,強勁的氣場自周身掃蕩開去,竟將涼淵逼退了兩步,而旁邊那兩名銀甲護衛,更是被氣場逼得連退數步。
「尊下究竟是?」涼淵好奇地打量著聶祈,心想方才那套詭異的術法到底出自哪族。
「鬼王夜臨。」聶祈故作鎮定道。雖然他被卓燃施了禁制,但他好歹是鬼王之身,體內蘊含著強大的噬力,一般術法對他難以奏效。所以此刻他萬分慶幸,自己給夜臨君加了這種逆天的設定。
「可笑,夜臨君和卓燃是夙敵路人皆知,若你真是本尊又怎會救他?」涼淵質疑道。
聶祈侃侃答道:「人心本就是變化叵測的,既然你能和卓燃反目成仇,本王為什麼就不能和他化敵為友?」
「好一個人心叵測!既然你是卓燃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敵人了。」涼淵說著一隻手扣住了腰間的刀柄,似乎不打算跟聶祈廢話了。
聶祈心下一緊,單論術法涼淵的確不算很厲害,但論刀術涼淵便是白族第一人,哪怕放眼四族都找不到幾個對手。一旦涼淵拔刀,恐怕他的腦袋和身體就要分家了!
卓燃見狀拽了聶祈一把,低斥道:「給我退一邊去,一個被封禁的廢人湊什麼熱鬧,這是我跟涼淵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聶祈好心護著卓燃,不想卓燃卻是這種態度。他氣得甩手想給這叛逆兒子一巴掌,但手揚到半空里頓了頓,又緩緩攤開在了卓燃眼前,「把赤練傘還給我,管他是什麼冰魄刀,你爹我照樣打成碎渣渣!」
「不給。」卓燃態度堅決,他把赤練傘一同封印在了玄禁鎖內,不解開禁制聶祈是拿不到的。
聶祈一把揪住卓燃的衣襟,抵著他的臉問:「你給還是不給?」
「不給!」卓燃毫不示弱,一副有種你就吃了我的表情。
涼淵莫名其妙的看著二人,心中一個不悅就要拔刀,旁邊一名護衛急忙上前阻攔道:「且慢!」
「請殿下仔細觀察,那黑袍少年的身體十分詭異,似是半透明的。據說鬼王行跡飄忽,只有強者才能見其真身,再看那少年身形隱約,就算不是鬼王也絕非等閑之輩。咱們此行另有要事,不宜節外生枝啊。」
經護衛這麼一提醒,涼淵才發現聶祈的身體還真有點透明。他記得自己曾見過夜臨君,但當時法力太淺,只能窺見模糊的人影。在他的印象中,夜臨君是一個看不見的強大敵人,殺伐果斷,冷酷罪惡,怎麼也不該是俊美如斯的少年啊!
此刻聶祈和卓燃越吵越凶,互相撕扯,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來。
「我好心救你你還不樂意了?」
「命是我自己的,愛給誰就給誰,不用你多管閑事。」
涼淵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那股惡氣憋了三年,如今終於有了泄恨的機會,無奈要事纏身不容耽擱,只得沉著氣轉身離開。
卓燃見狀慌忙推開聶祈,跌跌撞撞地追了過去,可還未接近兩名護衛就揮劍攔住了他。
「涼淵!」卓燃沙啞地喊了一聲,他胸口的傷還在汩汩流血,將衣袍潤濕了一大片。雙腿忽然失去了力氣,他頹然半跪在地,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模糊起來。
涼淵頭也不回道:「沒想到你會墮落到與鬼族為伍,我真後悔,當初沒能一刀殺了你。」說到最後微微側過臉來,眼角閃出一點凌厲的光。
卓燃心中酸楚滾燙,意識一點點的淪陷,目光卻還死死追隨著那抹背影,直到一襲黑袍擋住了視線。恍惚之際,有誰將自己背了起來,那人身上傳來一陣暖意,他下意識環住了對方的脖頸……
記憶飛回幾年前那場血戰,卓燃被敵軍砍得遍體鱗傷,連爬的力氣都沒有。是涼淵聲嘶力竭地呼喊,在那遍地屍首中找到了他,背著他一步步走出絕境。那是他第一次和涼淵親密接觸,就像此刻背著他的人一樣,悄然融化著他的心。
「涼淵,涼淵……」
聶祈聽見卓燃一直在喊涼淵,氣得好幾次想把他扔下來。自己在這裡累死累活地救他,他倒是心心念念想著別人,一點兒良心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卓燃渾渾噩噩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木榻上,而胸口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他摸了摸傷口,涼淵那一刀雖然狠,但恰恰偏離了心臟。傷口還有些泛疼,他便支起身體下床了。
霞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聶祈正托著腮坐在桌旁打盹兒,腦袋時不時便往下一點,嘴角還掛著一絲銀亮的口水。更好笑的是,他另一隻手正在桌面划來划去,好像在夢裡畫什麼東西。
卓燃好奇地打量著聶祈,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可怕到令人髮指的傢伙,竟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不覺揚起了唇角。不過他又在想,既然自己受傷昏迷,那對方為什麼不趁機逃走,反而還救了自己呢?
這時窗外傳來一聲鳥鳴,聶祈恍然驚醒過來,一雙藍眼睛詫異地瞪著卓燃。卓燃忙不迭扭頭望向別處,假裝自己只是剛巧經過,無意看了對方一眼罷了。
「喂,你個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聶祈沖卓燃嚷嚷道,順便偷偷擦了一下口水。
卓燃摸著手腕上的玄鐵圈,思量了下才道:「你應該是想取回你的赤練傘,所以才沒有趁機殺我對吧?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你竟然沒有破壞玄禁鎖,這倒是讓我太意外了。」
聶祈愣了一愣,這兩天他沒日沒夜的照顧卓燃,就像老爹對親兒子一樣無微不至,只盼這傢伙能早日醒來,哪還有心思想什麼法器啊。
「不過還是謝謝你。」卓燃忽然補了這麼一句,沖聶祈粲齒一笑,唇角飛揚的弧度格外動人。
聶祈也跟著笑了,卓燃就是這麼愛憎分明,自己也沒算白疼他。
日暮西山,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酒肆里熙熙攘攘。兩人叫了一桌小菜,邊吃邊聊。
「如今涼淵都不給你辯解的機會,那麼事情要如何對質,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再去找涼淵,如果他還不肯聽我解釋,那就打一架,把他綁起來聽我說。如果聽我解釋完了,他還是不肯相信我,那我們就去找白澈本人對質。」
聶祈狡黠笑道:「這恐怕不太容易了,第一,你還打不打得過涼淵?第二,白澈她願不願意見你?第三,你當真斷定犯人就是我?」
這一連串的反問讓卓燃無言以對,三年前他和涼淵勢均力敵,但如今怎樣還真說不準了。其次,既然涼淵對自己這麼抵觸,那白澈就更不可能好到哪裡去。第三,他先前確信夜臨君就是犯人,但現在卻莫名有點兒動搖了。
聶祈大略猜到了卓燃的心思,又道:「以你的作風,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絕不會貿然下結論。所以,你到底憑什麼斷定我就是犯人呢?」
卓燃理了理思緒,雖然跟聶祈相處的這段時間,聶祈表現得出乎他的意料,甚至還令他有了那麼一絲好感,但是迄今為止,他所掌握的證據沒有一條被推翻。所以,他仍有十分的理由相信,夜臨君就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