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一個耳光扇可是能去舊日
…… 李閑還是不太喜歡坐船雖然燕雲巨艦行船的時候足夠穩定便是斟滿了的茶也不會搖晃出來一滴而且這巨艦船樓中無論是卧房客廳還是書房都裝修的極奢華看起來比起大隋皇帝的行宮也不輸什麼()。但李閑就是不適應或許可以說不喜歡。
大船靠岸之後李閑吩咐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岸邊搭建一座帳篷。然後這個在謝英登眼裡不如何懂得享受的主公讓人極艱難費力的將大船書房裡那些書卷甚至桌椅板凳都搬到了帳篷里。其理由簡單之極因為李閑喜歡看書而又不喜歡大船自然更加懶得一次一次登船去取書來看。
帳篷里被填的極滿以至於連落腳的地方都很少。堂堂一路反王身份尊貴的燕王殿下就在這有些逼仄的空間內吃飯睡覺——起來竟是滿臉的舒服愜意。而不得不說的是李閑到了現在縱然不是富甲天下的那個其名下財富也早已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但他依然摳門的很當然這摳門是對自己而不是對手下將領。
說起來誰也不會相信前一頓吃剩下的飯菜李閑是絕對不會讓人倒掉的。一般他的晚飯都是將中午吃剩下的菜熱一熱便了事就連青鳶和凰鸞跟了李閑這麼久依然覺得這習慣委實有些丟人。
每次她們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李閑極香甜的吃那些剩菜的時候李閑都渾然不在意。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當她們兩個忍不住勸說李閑不必如此節儉的時候李閑卻反常的和她們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有這個習慣。
「你們兩個雖然少時也凄苦但那是身世而不是生活。你們或許沒有經歷過嚴冬臘月間幾天幾夜都吃不到東西餓得恨不得啃樹皮然後忽然發現背囊里竟然有一塊十幾天前剩下的冷硬饅頭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興奮激動。即便那饅頭如石頭若是力氣大一些丟出去就算砸不死人也能在腦袋砸出一個包但毫無疑問那是食物。」
「人要尊重食物便是尊重自己的生命。」
李閑說這句話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麼青鳶和凰鸞還是不懂尊重食物和吃剩菜有什麼關係?那個時候主公就算過的再苦可現在早已經不必再過苦ri子了啊()。莫說如今貴為燕王便是家境富裕些的百姓也會將那些剩菜倒了餵雞鴨豬狗。
李閑一邊吃一邊將手頭的書卷看完隨即滿足的拍了拍肚子。見青鳶和凰鸞還是一臉的詫異他笑了笑道:「我之所以這樣做你們可以理解為是為了提醒我自己不要忘本。曾經我只是個為了活命亡命天涯海角的小馬賊之所以我沒死不是因為我骨子裡流著貴或者賤的血脈而是因為我足夠小心謹慎足夠狠還有許多照顧我保護我的兄長叔伯。」
「現在你們看來我身份或許大不相同但在我自己眼裡我還是個馬賊充其量……只是個混得比較牛-逼的馬賊罷了。」
「有人拼爭是為了甩脫自己的身份謀求一個更高更好值得吹噓炫耀的身份。但真正成功了之後如果忘了自己曾經是個什麼人那麼富貴一世而終差不多便是定局。」
李閑站起來披黑se貂絨大氅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所以必須時刻提醒自己。」
青鳶和凰鸞還是不懂這又和吃剩菜有什麼關係?
她們不懂但李閑顯然也不會再說什麼。
出了大帳之後李閑看著滿天璀璨的星辰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很沒有身份的打了個飽嗝中午時候剩下的半隻醉鴨晚被他吃了個乾淨。從胃裡反出來的味道有些惱人但李閑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我只是個馬賊……」
他低聲說了一句然後緩步走向不遠處剛剛搭建起來的帳篷。在那帳篷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黑se屬於軍稽衛。在馬車旁邊站著一個女子難得的是今夜顯得格外楚楚動人()。
她看著李閑嘴角帶著笑。
在她身邊站著一個已經形如枯木的老頭溝壑密布的臉就好像被柳條鞭笞過的泥巴又黃又蒼涼。這人已經足夠老了所以在夜se中繁星下看起來透著一股妖異。他的身形很瘦小還佝僂著身子如果月下獨走的話說不定真的就被人認為是一隻成了jing出來禍害人的黃皮子。
他不是妖但做過孽。
……
……
當那個形如枯木的老者看到李閑緩步走過來的時候他側頭看了葉懷袖一眼。葉懷袖緩緩的點了點頭那老者隨即變得激動起來。那是一種難以壓制的激動以至於他的身子都不住的顫抖著。他下意識的迎著李閑走了過去然後伸出那雙雞爪一般抖著的手。
但接下來他便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深深的失望。
李閑並沒有接住那雙手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準確的說是一眼都沒有看他似乎這個身子里包藏了一個大秘密的老者和他一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一樣。他擦著老者的身子走過去走到葉懷袖身邊語氣溫柔的問道:「這一路可還辛苦?」
葉懷袖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低聲回答道:「我現在能為你做的事已經不多所以不辛苦。」
李閑笑了笑道:「我不是讓人告訴你了嗎如果今天到的太晚就到大船休息明ri再來見我就是了偏偏你非要讓人在這搭一座帳篷。」
葉懷袖道:「也不知道怎麼了我這江南出生的人現在反而坐不慣了船便是再大再寬闊再平穩的大船坐著也覺著有些惶恐擔心只有兩隻腳踩在地才覺著踏實可靠些。既然已經到了那說什麼也不想再在船過夜。」
「那也不必再起一座帳篷啊()。」
李閑壓低聲音說道。
葉懷袖臉一紅看了看不遠處那老者一眼用更低的聲音說道:「老甄真的太老了他更加坐不得船。自涿郡入關之後了船他便每ri都會吐真不知道他這樣的年紀是怎麼熬過來的我本打算再走陸路但他卻堅持走水路……因為水路快些。」
「他急?」
李閑問。
葉懷袖點了點頭道:「他很急。」
李閑緩緩搖了搖頭語氣平淡的說道:「我不急……已經等了二十年何必急於一時。而且到了現在我依然有些抵觸並不想見他。」
「但我必須見。」
說完這句話李閑舉步走進了那座才剛剛立起來的帳篷里葉懷袖回身看向老甄後者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喃喃道:「他恨我。」
葉懷袖猶豫了一下隨即輕聲安慰道:「進去主公身今ri沒殺氣。」
沒殺氣?
老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了下去道:「但他的眼神依然冷冰冰的如刀子一樣就算沒殺氣也能割破了人的心。」
葉懷袖緩緩搖頭道:「你難道還想著讓主公痛哭流涕的迎接你?說起來……我已經替你感到知足若不是主公還念著些當年你那一閃慈念只怕在隴右李家老宅里你也就變成了一具燒焦了的屍首。說起來主公身邊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和小狄兩個所以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解主公的苦所以也就別拿你那不值一提的苦來做博取同情憐憫和原諒的籌碼。」
這話狠毒了些但老甄顯然是明白了()。他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對葉懷袖說了聲謝謝。
……
……
沒有熱茶也沒有冷酒。
屋子裡的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所以即便老甄說到動情處忍不住有些唏噓感慨但給人的感覺大帳中就是很安靜因為聽者安靜平靜到了極致。那一段往事在老甄嘴裡道出來似乎沒有在李閑心裡激蕩起一絲波瀾。
他只是靜靜的聽著就好像老甄講述的是一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的故事。這種故事在這個亂世悲離動蕩的時代比比皆是只要遇到一群難民這樣的故事如果你想聽可以聽到無數種每一種都讓人心酸苦痛。但別人的苦痛終究是別人的一時心酸也只是一時。當故事涉及到了自己的時候只怕沒幾個人能如李閑這般淡然如水。
葉懷袖本來是要出去的但李閑搖了搖頭示意他留下。
「這件事總得有個人在我身邊見證。」
自進了大帳之後李閑只說了這一句話然後便再也沒有開口。葉懷袖安靜的站在李閑身邊當聽到那撞牆而死的女子那丟棄在無顏庵門前的孩子那掩埋進凍土中的孩子她內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下意識的去看李閑而他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那表情的含義似乎是對這故事也沒什麼興趣似的。
但是當她將視線離開的時候還是發現李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
「當ri唐公讓我那麼做我心裡便覺著有些不服……雪琪雖然只是個沒名分的丫鬟可難道她生下的孩子便不是唐公的骨肉?雪琪是夫人帶進李府的本來夫人是憐她賣身葬父所以買了進府做丫鬟誰想到救了她的是夫人逼死她的卻還是夫人?」
他或許還活在追憶中所以對李淵的稱呼一直是唐公而不是陛下()。似乎是有些口渴老甄抿了抿嘴唇繼續說道:「當ri郕國公右驍衛大將軍李渾家裡的事犯了報事者說郕國公府里的血順著門縫往外淌……唐公聽了臉變se當晚將自己關在書房中整整一夜沒有出來。」
「第二ri一早唐公便將我找了去。讓我將兩位小公子一個送到府門外埋了一個丟到那小尼姑庵的門口去。那ri一早天就飄了大雪我記得那天夫人伏倒在門邊痛哭哀嚎偏是雪琪卻只是傻了一般站在那裡不哭不鬧沒了魂兒一樣。」
「事是我做的。」
老甄抬起頭看著李閑說道:「我只是沒想到還有能將事說出來的一天。說實話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唐公為什麼沒有殺了我?」
「說完了?」
李閑站起來看著他問了三個。
「說完了。」
老甄點了點頭忍不住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面前這個俊美的青年。
啪!
極突兀的李閑忽然抬手給了老甄一個極響亮的耳光。這一下打的力度著實不小立刻將老甄打得跌翻在地嘴角破開血順著破開的口子流了下來。老甄艱難的坐起來看向李閑的眼神中都是悲苦絕望。
他緩緩的閉眼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今ri能說清了這事死也無憾了。」
李閑打了他一個耳光卻轉身走向大帳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頓住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平淡的說道:「孤不曾為你養老但孤會為你送終……待你死時風光大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