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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餛飩

  從年輕公子拔劍出鞘,到一刀橫來,徐冉出現在街口,看似漫長,實則須臾間已塵埃落定。


  若是慢上分毫,誰也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結果。


  程千仞的一身冷汗浸透衣背,方才那一瞬間,恐怖的壓迫感直指人心,思維停滯、肢體不受控制的感覺實在太糟糕。


  他心有餘悸地想,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徐冉沒有走的太近,在他們七步遠處停下。


  這個距離,看似向對方表示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實則能確保她最強一招的刀勢落在對方身上。


  是從前顧二教她的。不知道他教這些時,是不是想到了早晚會有這一天。


  年輕公子蹙眉:「原來是你。」


  徐冉認真道:「是我。這位師弟,昨天認錯人,是我不對,你有什麼意見大可來找我,不要報復我朋友啊。」


  話音剛落,除了那位假人一樣的僕從沒有反應,其餘三人都有些神色古怪。


  這種毀氣氛的能力,讓始終波瀾不起的顧雪絳也忍不住嘆氣。


  程千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唉,難得徐大這次發揮這麼好,還是帥不過三秒。


  果然,對方諷刺的笑了笑:「你算什麼東西?」


  徐冉還是拎不清狀況的認真表情:「我都說了,在下徐冉,你又是什麼東西?」她又想起來,「哦,對了,不是什麼東西,是鍾天瑜,交院建費的那個。」


  年輕公子的諷笑僵在嘴角。


  程千仞突然有些同情對方,雨夜尋仇,結果遇見的都是些什麼奇葩。


  他沒有注意到,徐冉一來,他們三人重聚,自己就放鬆下來,還有工夫胡思亂想。


  鍾天瑜轉向顧雪絳:「湖主,你從前最憐香惜玉,現在武脈廢了,就只能躲在女人身後嗎?」


  程千仞平日怕麻煩,遇事能避則避,現在明擺著避不過去,便想速戰速決。


  畢竟這麼晚了,逐流還一個人在家裡等他。


  「我不知道你們皇都什麼規矩。你們倆什麼仇怨。」


  始終一言未發,此刻突然出聲,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說:「但這裡是南央城。我們都是南淵弟子,當然按學院的規矩來。」


  「你說的是『求學期間,不得殺害同窗』那條?」鍾天瑜笑起來:「不巧,我與這位師姐,同屬青山院,院規里青山院不禁武,斷私怨、決高下,演武場見,生死自負。」


  徐冉『鏘鐺』一聲收刀回鞘:「等你戰書,演武場見。」


  「沒彩頭,打生打死有什麼意思?」


  「我沒錢,你要什麼彩頭?」


  他在和徐冉說話,卻看著顧雪絳:「輸的一方當眾跪下道歉如何?」


  徐冉想了想:「你若輸了,也不必下跪,給銀子吧。」


  顧雪絳從未想到徐冉還有如此聰慧的時刻。


  若鍾天瑜真被逼到當眾下跪,以鍾家人睚眥必報的性格,此事只會更麻煩。事關一個家族的臉面,不再是年輕人的小打小鬧。


  徐冉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下跪還不如給錢實在。


  在同伴的殷殷目光下,她心想,我得獅子大開口,宰他一筆,我們仨人平分。


  她說:「三十兩!」


  顧雪絳:「……」


  程千仞:「……」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


  徐冉順著程千仞的目光看見了桌上銀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但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能反口。


  只好硬著頭皮道:「師姐也不坑你,就三十兩,讓你買個教訓。」


  鍾天瑜此時一刻也不想多呆。真是太掉價了。


  他把劍仍給僕從,甩袖便走:「戰書明天到。等著下跪吧。」


  僕從依然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後為他撐傘。兩人衣袂翻飛,轉眼消失在街口。


  顧二問:「你帶傘了嗎?」


  綿綿春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癢。等對方走了,徹底鬆懈,才發覺早已渾身濕透。程千仞和顧雪絳沒有真元護體,看上去很是狼狽。


  徐冉老實道:「沒帶。只帶了刀。」


  程千仞從一地竹骨狼藉中撿出自己的傘:「走吧,跟我把壺送回去。找東家給你倆借兩把。」


  門前搖椅上沒人,店裡也空蕩,程千仞將搖椅搬回櫃檯。


  東家正好撩起帘子,從后廚走出來,端著一碗雞湯餛飩,往桌上一放,對他說:「吃吧。」


  程千仞放學匆匆趕來,沒顧上吃飯,又經凄風冷雨,刀劍驚嚇。此時面對一碗熱氣滾滾,濃香撲鼻的餛飩,才覺得餓極。


  不止是他,一旁的徐大和顧二也直勾勾盯著餛飩碗。


  東家見不得他們這副丟人樣子,又往櫃檯后的搖椅上一癱:「做多了,鍋里自己舀去。」


  餛飩皮薄餡足,湯汁鮮美,加了辛辣的胡椒粉,越吃越熱,渾身寒意都被驅散了。


  程千仞埋頭吃著,忽聽東家說:「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來我這裡時,要帶上趁手的傢伙嗎?」


  他心想,原來你看見了啊。不過隔得遠,又下雨,多半沒看清楚。


  唉,剛才遇見的可是修行者,我拿一把生鏽的舊劍有什麼用。


  嘴上應道:「來時帶著,放在牆角,剛沒帶出去……謝謝東家。」


  想來沒有老闆願意雇傭在外面惹了大麻煩的夥計,他也不敢多說。


  程千仞想起剛來那天,臨走之前,東家叫住他,從櫃檯下取出一個長條布包扔給他。


  「雖說是在南央城裡,但西市魚龍混雜。」他看看地上的死人,「這種事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再來一次。接好,以後來這裡帶上這個。」


  程千仞拆開一看,竟是一把劍。


  「年歲舊,銹得厲害,不過你拿著裝個樣子也夠了。」


  「……謝謝東家。」


  「不謝,夥計。」


  西市三教九流聚集,客人醉酒鬧事、買賣雙方拌嘴打架,官差總是姍姍來遲。


  程千仞得劍之後,每次來這裡都依言帶上,就算沒什麼用,手上有傢伙,心裡也多一分踏實。


  徐冉和顧二端著碗出來,三人坐在小桌上,呼啦啦悶頭黑吃。


  吃完留下十文錢。這是老規矩了,程千仞吃飯不收錢,他們倆得按正常價格給。


  「東家,我想借兩把傘,明天還。」


  東家又祭出三字口頭禪:「隨便你。」


  三人都住在城東,回家同路。


  雨勢漸弱,夜風卻更寒,捲起樹影搖曳,落葉紛飛。人家屋檐下紙燈籠在風中飄搖,明滅的燭光落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淺金色碎影。


  初春的景緻,深秋的涼意。


  雨夜路上沒有行人,平日偶爾竄出來的野貓也不知躲去了哪裡。


  他們撐著傘,並肩走在難得寂靜的南央城。


  徐冉道:「顧二,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你問吧,你問什麼,我說什麼。」


  徐冉還記著昨天中午的對話,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小過節』?」


  讓別人入學第二天就找上門,肯定比我認錯人嚴重百倍。


  顧雪絳摸摸鼻子:「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他家有個不成器的弟弟,叫鍾……哎呀叫什麼我忘了,反正有一天,綠瑤跟我告狀,說那人想強迫她,哭的特慘。我一聽,這還得了,我就找去了啊,把他弟弟腿打斷了,聽說在家養了一個月。」


  徐冉問:「綠瑤是誰?你的親眷?」


  若是為親眷出頭,無可厚非。


  「不,她是春花閣的一位清倌姑娘,琵琶彈得特別好。」


  「……」


  程千仞無語。


  徐冉沒忍住:「你打斷了人家的腿,連名字都沒記住?」


  反倒把花樓姑娘記得清楚?


  顧雪絳一百個冤枉:「我當時年少輕狂,每年打斷腿的沒有二十個也有十八個。身份年齡都差不多,連穿衣風格都一樣,哪能個個記住?」


  程千仞覺得,這樣說來,還真是有道理……


  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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