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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凜霜

  三人來時,鍾天瑜也前呼後擁地來了。短短几日,他已交到許多朋友,走到哪裡都如眾星捧月一般。


  他轉向身後默默跟從的劍侍,隨口吩咐道:「去吧。」


  就像指使什麼阿貓阿狗。


  於是神色木訥的劍侍抱劍上台。


  其餘人來到場邊石階,神采飛揚的談天,不時大笑,早有人為他們佔了最好的位置。


  有人見狀奉承道:「鍾少爺,您這劍侍教的真規矩。」


  鍾天瑜故作漫不經心道:「劍侍嘛,說白了就是下人,當然要規矩。我家族裡養著他,不是讓他吃白飯的。」


  又有人問:「他為什麼叫鍾十六,是下人里的排行嗎?敢問您家裡有多少下人?」


  對皇都四大貴姓的事情,這些人總是充滿好奇。


  「下人哪有排行?來南淵之前,這人被撥給我,我問他今年多大,他說十六,那就鍾十六唄。」旁人羨慕的目光讓鍾天瑜很受用:「總共多少個下人誰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院子里,武修護衛二十一人,普通僕從也有四十多。」


  一時間又是一陣讚歎。畢竟天高皇帝遠,說話也放肆地多:「不愧是鐘鳴鼎食的鐘家,天潢貴胄也不過如此了。」


  雙方上場站定,相隔十丈有餘,所有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平日鍾十六跟在鍾天瑜身後,神情木訥,像個影子。此時驟然暴露在青天長空下,人們才發覺他真是年輕,面無表情也掩不住稚氣。


  有些人突然明白,徐冉去引路時,為什麼會認錯人了。因為凜霜劍這把神兵,拿在他手裡時,說不出的合適順眼。


  很符合武修們關於『兵器與人應該天輔相成』的審美觀。


  天空陰雲未散,徐冉的紅色髮帶,在微涼的春風中飄飛,像是跳躍的明亮火光。


  她利落抱拳:「請教了。」


  鍾十六捧劍回禮。


  有身穿黑衣的督查隊員站在北面看台上,面色嚴肅:「開始吧。」


  雙方都不是多話的人,刀與劍幾乎同時出鞘,兩聲極端凄厲的錚鳴聲,響徹長空!


  沒有修為的觀戰者忍不住掩耳,卻只見一道銀光閃動,如一泓寒水掠來,鍾十六人隨劍至,一掠便是十餘丈!


  「錚!——」


  頃刻間刀劍相擊,徐冉遲了一步,刀勢未起,只得旋身飛轉半圈,避開這一劍的最強鋒芒。刀刃在劍鋒上拖曳而過,兩者狂暴的真元相遇,星火四濺。


  「好快!」


  凜霜劍不止快,更是去勢未減,徐冉錯身之際,堪堪被割下一縷額發。青絲飄落風中。


  程千仞臉色驟白。


  徐冉卻神情不變。


  那晚風雨黃昏,拿劍的人也不對,此刻她才真正看清這把劍的模樣

  ——通體瑩白光華,明凈如秋霜。裹挾森然寒意,磅礴而至,如風雪起長林,孤月落寒江。


  寒意順劍鋒沖入武脈,她以刀背相抵,向後疾退!一退七丈!


  鍾十六手腕一翻,變斬為橫劈。劍身微震,十二道劍光自其上激發。


  一劍更勝一劍凌厲,徐冉在極短時間內做出應對,未曾錯一招,未曾露破綻。


  「錚錚錚錚!——」


  刀劍相擊聲幾乎沒有間隙,連成一道清越長鳴,如風中鶴唳。


  鍾十六變招越來越快,縱橫的劍氣如漫天星光抖落。


  距離場邊最近的觀戰者,只是看著那把劍,竟感到切膚之寒。


  凜凜寒光,肅肅生涼,四野如降霜。


  好一把凜霜劍。


  程千仞是外行,只知此劍厲害,見徐冉險象環生,忍不住站起來。


  建安樓的露台上卻有人能看出門道,那些師兄們居高臨下,縱觀全局。


  他們修為勝過場上兩人,今天只為看一眼凜霜劍。


  「果然鋒銳肅殺,不愧名列『神兵百鑒』。」


  「若逢秋冬,劍體自身的威勢被完全激發,恐怕還要強上三成!」


  「現在他是鍊氣大圓滿,等他凝神,又該是何等光景?」


  突然有人道:「可惜,這不是他的劍。」


  一時間沒人說話。


  此人畢竟只是個劍侍。天賦再高,劍法再好,也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何談其他?


  而徐冉的兩把刀,一名『斬金』,一名『斷玉』。前者剛烈霸道,後者勁力柔韌。


  她平日多用斬金,愈戰愈強,今天卻用了斷玉,一退再退。


  這不是徐冉的戰鬥風格。也不是青山院的風格。


  他們喜歡痛快的打,撐不住就痛快的認輸。


  但是今天徐冉想贏,便不能那麼痛快。


  她打得辛苦,同窗們看得也上火,恨鐵不成鋼道:「徐冉!沒睡醒嗎,砍他啊!」


  徐冉不為所動。


  程千仞見顧雪絳始終淡定,才勉強穩住,又坐回去。其實他若細看,便知顧二滿額細汗。


  劍氣所及之處,石台被刻下白霜痕迹,漸漸場間寒意瀰漫。


  令人心悸的可怕威勢下,再沒有人說話。


  只有徐冉還是那樣,只守不攻。


  她身法柔韌,像疾風中的勁草,任憑秋霜肅殺,仍是不折。她的刀輕盈柔美,與劍輕觸即分,倏忽遠逝,像太液池邊的春柳。


  建安樓上有人看出端倪:「她想做什麼?用最少真元,最大程度拖耗對方?」


  「膽子很大啊,若是同境對戰,正面拼不過時,這種方法或許有用。但她境界稍遜於對手,真元量少,久戰於她不利。」


  「很冒險打法,應對時稍有破綻,就是自掘墳墓。」


  鍾十六或許意識不到她的目的,但是身為武者,從不會讓戰鬥節奏掌握在對方手中。


  他攻勢一收,劍鋒在身前劃過半道圓弧。


  一彎秋月出現在台上。


  那是凝結不散的劍氣。


  這一劍不同於先前迅猛肅殺,反倒顯得輕柔美麗。


  彎月的光華,映照著少年的稚氣面龐,獃滯的眉眼驟然煥發出絢亮光彩!

  徐冉面色驟變,咬牙橫刀於身前,足下疾退,勁氣激蕩之下台上煙塵瀰漫。


  顧雪絳精神高度緊張,忍不住喃喃自語,「退,再退……六七八|九……」


  程千仞發現,他竟然在數徐冉退後的步數。


  露台上有人道:「『霜月』她避不過,破綻已現。鍾十六要出殺招了。」


  話音剛落,鋪天蓋地的月華中,響起三聲凄厲劍嘯!


  眾人看不清他如何出劍,劍影紛飛下,一分為三,仿若三隻白鶴自月中飛出,撲殺而來!


  凜霜劍訣中最快的一招,后發先至地封死對手所有退路。


  前有『霜月』普照,後有『霜禽』攔道。


  殺機畢現!


  同一時刻,徐冉退到第十一步,顧雪絳突然道了聲:「好。」


  這一聲『好』,徐冉自然聽不到,卻與她心中的默數重合。


  她突然雙手握刀,刀勢自下而上劈去,一身真元驀然爆發!

  「轟!——」


  空氣里勁氣激蕩對沖,發出巨大轟鳴,震耳欲聾。


  萬丈狂風憑地起,吹散四野月華!


  她出刀的角度刁鑽,本該顯得陰詭,卻打出開山劈石之勢,意象恢弘萬千。


  一刀便讓月華退散,白鶴折翅!


  彷彿經年滴水,最後一滴擊穿巨石,又似累月暴雨,洪水終於沖開堤壩。


  壓抑已久的爆發,暢快淋漓!


  眾人難以抑制激動之情,紛紛喝道:「好刀!」


  露台上的人們同樣感到出乎意料。


  「原來她先前避退百餘招,只為了這一刀。」


  「『飛鳥投林』本就是反手刀,更是先抑后揚之式,用在此刻再合適不過。」


  「想做到這一點,起碼要對凜霜劍法瞭若指掌。看來替她謀局的是個高人。」


  鍾十六疾退,廣袖在狂風中獵獵飛揚,同時飛速出劍,寒泓似的劍芒揮灑如雨。


  他一連出了二十四劍,退到演武場邊,穩住身形,堪堪接下這一刀。


  鋪滿陣法符文的石台,出現一道淺淺刻痕,一路蜿蜒,在他腳邊僅一寸處停下。


  風起,吹散石屑,刻痕彷彿消於無形。


  少年嘴角溢出一道血線,劍尖指地,劍氣四溢。


  狂風已歇,塵土靜落。


  他依然站著。


  徐冉與他相隔十餘丈,臉色慘白。


  在顧雪絳的計劃里,如果這一刀消耗大半真元,卻沒有破局取勝,那之後無論徐冉再出多少刀,都沒有意義。


  最壞的結果已經出現。對方只是受傷,沒有被擊敗。


  他站起身,輕輕笑了笑:「就到這裡吧。」


  饒是程千仞再外行,也意識到了一些事,便隨他一同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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