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顧雪絳說得不錯, 但程千仞不願讓對方以逸待勞。
傅克己為什麼選擇太液池,更勝『飲川洪』的最強殺招又是什麼,他心中已有猜測。
一場戰鬥有時不需要說話, 刀劍與戰意可以代替語言。
『秋暝劍』是程千仞在藏書樓翻閱的第一本劍訣。
其中『霧隱行雁』下一招, 便是『霜殺秋湖』。
他出劍如暴喝, 確是一句喝問:我敢用你們劍閣劍法, 你敢接下一劍嗎?
你敢嗎?
傅克己只思考了一息時間。
在旁人眼中, 湖面兩人沒有動作。程千仞卻感到一陣寒意,正越過水麵與船板,滲入自己骨髓經絡。
那人緩緩舉劍,籠罩其上的白煙飄散,落在他衣袖、眉峰、鬢間,凝作星星點點的冰霜。
程千仞瞳孔微縮。
霜殺秋湖。
傅克己果然要借這一湖秋水, 施展最肅殺的秋意。
觀湖樓上, 有人看出端倪,卻想不明白。
「程千仞這一問, 氣勢佔先, 傅克己不得不應,否則劍剛出鞘便損鋒芒。」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戰鬥剛開始, 逼出對方最強勝負手。接得下, 戰局或許出現轉機, 接不下, 當即重傷落敗, 一場萬眾矚目之戰, 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年輕人不會覺得跌面子?
湖畔瘋長的青蕪和黃鳶尾被淺淺白霜覆蓋。
眾學子屏息等待著,沒有人說話。
猜想得到證實,程千仞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對方比他想象中更強。
克己劍尚未刺出,他心頭忽生警兆,驀然凌空躍起。
幾乎同一時刻,身下小舟一聲暴鳴,片片炸裂!
碎木與水霧衝天,混雜劍氣追襲而來!
「錚錚錚錚——」
程千仞面色不變,長劍如游龍,清光四散。
「一息之間連出三十六劍,一劍出錯就要見血,他卻能將周身護得滴水不漏。」
觀湖樓上,也有人提出質疑:「秋暝劍的秋殺之意,僅限於此嗎?劍閣大弟子或許不適合這套劍法……」
恰在此時,一點寒芒刺破重重水霧,傅克己持劍踏水,如履平地。
程千仞全副心神應對劍氣交擊,只得疾退!
他縱身而起,轉瞬掠過十丈、二十丈,踩浮木,浮木爆破,點枯荷,枯荷碎裂,那些森寒劍氣如影隨行,稍遲一步就能將他刺個對穿。
傅克己向白影掠退的方向走去。
他起劍並不快,對於這種一息萬變的戰鬥,劍勢甚至過於遲緩。
卻因遲緩生出沉重、堅定的意味。
程千仞陷入一叢荷花盪中,終於得以喘息,狂溢劍氣將這裡炸得七零八落。他單髻散亂,墨發淌水,衣擺盡濕。同窗籌錢買的法袍已破損,失去效用,肩背幾道傷口湧出鮮血。
一支枯黃蜷曲的荷葉被狂風吹動,劇烈顫抖。如果蜻蜓、白鷺點水飛來,畫面當有秋之靜美。
但此時,傅克己立在上面,勁氣鼓盪衣袍,容色漠然,如神魔降世。
程千仞不明白,對方身形分明在十丈開外,下一秒卻憑空出現,近在眼前。
長劍終於斬落。一道無比強大的氣息從劍刃溢散。
再不明白,他也得接招。
陰雲與湖水彷彿被這一劍割裂,天上地下儘是凄厲劍嘯。
溫度迅速降低。支離破碎的烏舟殘骸浮在水面,湖心島白鷺嘶鳴驚飛。
湖畔的喝彩與讚歎聲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怖壓力下,眾學子說不出話。
藏書樓上,瓮中蟋蟀斗得難解難分。
胡先生笑道:「霜花降臨悄然無聲,等你覺得冷,它已經落滿湖面。」
院判道:「他有半息時間思考。」轉身逃命還是橫劍防身,武者若臨危不亂,眨眼間足夠判斷戰局。
半息不到,只見一泓銀光凌空潑灑。程千仞飛身搶攻。
劍芒暴漲,人影交錯。
傅克己預判失敗,劍鋒一擊不中,與他擦肩,堪堪削下一縷髮絲。
然而劍尖沒入水中的剎那,整片湖水衝天而起。
轟鳴震耳欲聾,好似壓抑已久的爆發,十萬雷霆震怒!
學子們忙不迭向後退去,湖畔如遭疾雨,兵荒馬亂。
觀湖樓上,眾人施法擋雨,方才質疑劍閣劍法的滄山長老啞口無言。
狂風捲起水浪十丈,重重劍光籠罩湖心二人,眾人視線受阻,心懸於口。
忽而血箭噴薄,白影被切作兩截,一聲慘叫也來不及發出,便轟然墜落!
「啊!——」
湖畔響起驚呼。
水牆落下,波瀾浩蕩的水面,映出傅克己一個人的影子。
屍體浮起。是克己劍斬下一隻白鷺。
程千仞消失了。
傅克己對著倒霉的白鷺,神色微茫。任由左臂劍傷汩汩淌血。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進步很快。
凝神境的程千仞,早已不是複賽擂台上,只能以傷換傷的那個。不止劍意精進,他的劍招與戰鬥本能更好的融合,使戰力得到不可思議的提升。
拋開喧囂人聲水聲,傅克己放出神識,閉目感知。
方才的近身戰中,他很確定,克己劍沒有落空,甚至刺入對方肋骨間。
程千仞負傷,卻不浮遊求生,反而沉入水下。
他想做什麼?
青衣劍客微微皺眉,劈水分波,毅然沉入湖中。
劍遇對手,戰意既起。縱使上天入地,他們今日也要結束這一戰!
「怎麼回事?程師兄去哪了!」
「傅克己跳湖了!」
圍觀學生一片慌亂,場邊裁決也沒見過這種打法。但這並不違反規則。
顧雪絳立在船頭,渾身發冷。
霜殺秋湖下,他們的小舟差點被巨浪掀翻,大家衣衫都濕了一半。
他曾以極其精密的招式推算,幫助徐冉贏得與凜霜劍鍾十六的對戰。
可惜這一套對程千仞用處不大。
此戰中程千仞的唯一優勢,就是足夠拚命。某些求生的戰鬥直覺,通過無數次生死之間,融進他的血液里。
與其寄希望於推算,不如期望本能。
打得越狠,對他越有利。
這是一步險棋。但是境界差距下,他想贏,就只有險棋。
程千仞忍著劇痛繼續下潛,愈往下光線越暗,水壓愈重。湖底泥沙受劍氣激蕩,渾濁翻湧。
太液池在程千仞眼中卻很乾凈。沒有水鬼的水域,都是很乾凈的。
他曾經厭惡深水。但吃這碗飯,練這個本事。
這裡是他的主場。
一道衝力巨大的水波襲來,傅克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