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普通人
「拿的什麼?」
隨易之虞脫下的外衣一併放下的還有兩個小包, 荊照秋拿起來看,問易之虞。
易之虞翻個身, 頭枕在他腿上, 說:「從張府里取了些東西。」
荊照秋打開看, 是一本賬目, 列的名目粗粗看來似乎是建造生祠所用的東西,可賬冊卻是寫的觀音廟所用,只是所支取的東西, 名目眾多數量巨大, 遠遠不止能修建一個觀音廟。三丈金身塑像十八根金柱漢白玉的台階琉璃瓦……
莫說一個,便是十個觀音廟也足夠了。
「怎麼拿到的?」這種賬本都是藏的死死的, 哪是一進門就能翻到的?
易之虞睜開眼卻不答話, 臉靠在荊照秋的小腹前,能聽到肚皮底下的微小動作。
「你聽,是不是動了?」
「哪有?」荊照秋拍開他的手。
「大概是我聽錯了。」至於之前的話題卻岔開了。
荊照秋注意到他脫下的外衣和之前不一樣, 似乎是臨時換了一件。
「你換了件衣服?」
易之虞臉色很自然:「對,臨出城到成衣鋪買了一身,之前的弄髒了。」濺了了點兒血, 總不好帶回來污了荊照秋和孩子的眼睛。
「這又是什麼?」荊照秋邊說邊打開, 卻是幾個包子, 似乎一直放在懷裡, 還熱著, 「你還去買包子了?」
「半道上看到有賣包子的, 便想你應該一早便餓了。」
荊照秋咬了兩口, 便覺得心裡也熱熱的。
易之虞瞥見他嘴角的笑意,心滿意足閉眼,終於安心睡下。有再多冷硬心腸的人,都不願意把外面腌臢之事帶回家,污了家裡人的眼睛。
「!你說什麼?誰?是誰?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我的兒子。」他再不喜歡這個斷袖的兒子,也容不得他人撒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是在狠狠打他這個宰相的臉面!
張平氣勢洶洶大發雷霆,指著跪在地上的人:「查,去查,我要知道,是哪個人膽子這個大。呵呵,倒要他好看!」
當日,張平便立刻進宮,對著皇帝喊冤,要皇上給他做主。
「微臣犬子被那惡徒所傷,如今已不能人道,請皇上為微臣做主,找出真兇!」
「哦,果有此事。」
身穿五爪金龍燕弁服,腰間束著琥珀腰帶,相貌約二十七八的樣子,卻是英俊不凡氣度不已。
「確有此事,請皇上做主。」張平就地跪下。
「愛卿請起,朕自然相信愛卿所言,即日讓人徹查此事,定給愛卿一個公道。」
「謝皇上。」、
君臣之間又相互恭維了半晌,張平才抬腳離開,等沒了人,皇帝臉色立刻便垮了下來。
「人走了,出來吧。」
皇帝招呼了隱在簾帳之後的人,一雙長l腿邁進,正是易之虞。
「小民參見皇上。」
「無須多禮。」
「你那一腳果真厲害,倒把張平長子給踢廢了,這結怨可深了。」
「原是那張哲書自己作惡多端作到小民頭上,余只好略施懲罰,替衍州百姓除惡罷了。陛下愛民如子,應該給賞。」
皇帝坐下來,聽到這話竟抬起眼看了眼易之虞,取笑道:「愛卿可是天下第一富商,難不成還缺這點東西。朕可還得可你借錢……」
「皇上說笑。小民掛著天下第一富商的虛名,只是圖個好聽。江山皆在皇上掌中,余還見了宮中好東西眼饞呢。」
「眼饞?朕宮裡還有你眼饞的東西,說說都是什麼,朕賞給你。」皇帝漫不經心,卻想知道易之虞究竟要什麼東西。皇宮之中,除了這至高無上的皇位以外,還有他沒有的?
伴君如伴虎,一句話都能引起猜忌。
「聽說御膳房有一位專做甜食的御廚,手藝精妙,尤其是一道紅豆水晶糕,更是登登峰造極,臣不求別的,便求這一道賞賜罷。」
「紅豆水晶糕?」皇帝驚奇地看著易之虞,「你……吃甜食?哈哈哈哈……」
警惕的皇帝忽然大笑起來,任他怎麼想象,都想象不出易之虞慢條斯理吃甜食的樣子。再說,之前也不是沒和他一起吃茶吃甜點,哪一次見易之虞下過筷子,他就從來不吃這些。
「自然不是我吃,我家裡人聽說了,饞了幾次,臣為他求。」自從和荊照秋說過皇宮御廚,就聽他說過幾回,要是有機會吃就好了。易之虞是不懂一道甜食有什麼好吃,但看他饞的那樣,今天忍不住就提了出來。
「原來是為家裡人求。怪不得,朕就說你要是什麼時候愛吃這些東西來,太陽才是往西邊升起來了。」皇帝擺擺手笑夠了,打發了小太監立刻讓御廚做,「你回京后,沒回易府?這外面可都是傳你已經去世了。」
「暫且還沒回去。微臣有些打算。」
「有打算是好的。朕看你們易家,也覺得亂了些,一個易字,竟不知分出多少條分支來……」皇帝冷不丁說道。
皇帝這是見不得易家過於壯大了。對於皇帝來說,平衡是最重要的。任何一個家族的過於壯大都會影響到皇帝的權力,張家如此,易家亦是如此。
他對易之虞說,天下的東西易之虞什麼沒有,還需要向皇宮討,何嘗不是一種警告?握在手裡的刀子,若是太鋒利也會劃到自己的手。皇帝這是對易之虞有戒心了。
易之虞臉色不變,像是什麼都沒意識到一樣:「是亂了些,正巧斬斷一些呢。」
「斬了好,就跟張平。手伸得太長了,就得砍了。不過,要治他,這點東西可不夠。」皇帝又說回了賬目,
易之虞笑笑:「證據這東西,您說有就自然會有,只是看您想要哪種罪名了。」
「必死之罪。」
——
荊照秋有半年不曾回過京都,在京都待的日子實際上也只有卧病一年,何況那一年裡,幾乎都窩在自己的院子里,便是荊府裡面都沒有完整地走過一圈。
因此,回到京都,幾乎就和第一次來一樣。記得當時,差點就浸了豬籠。荊照秋坐馬車時路過河岸,心有餘悸。
往事已成過眼雲煙,沒什麼好想的。回到京城后,因為有另外的計劃,易之虞並沒有回易府,只帶荊照秋住進了先前秘密買下的一個宅子里。宅子里的奴僕不多,但每一個話都很少。不知怎麼的,住進這裡之後,燕青那個人就再沒見過了。
荊照秋沒問易之虞,倒是問了燕朱,燕朱臉色有些奇怪,還是老實告訴他了。
「主子覺得燕青對您的態度不好,不讓他接近你。」
荊照秋愣了下,他倒是沒什麼感覺。
燕朱連忙解釋:「其實他沒壞心的,就是就是……」燕朱解釋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荊照秋笑著看窘迫的燕朱,心情其實很好。
「您笑什麼啊?」燕朱臉紅了紅。不得不說,其實荊少長得可好看,並不輸主子。只是主子的氣勢實在太搶眼,荊少又一團和氣,看起來毫無攻擊性,讓人老是忽略了。
荊照秋看他一眼,有些小得意的語氣:「他是覺得我這頭豬啃了你們家的大白菜唄。」
燕朱被這一句話頂的不知道回什麼好。雖然是這樣沒錯,不過怎麼說出來這麼怪,不說爺怎麼變成白菜了,荊少還把自己比成豬。
「可是呢,這頭豬再糟蹋地里的白菜,那都是自己地里的菜,愛怎麼糟怎麼糟。你們喜不喜歡我有什麼打緊,這世上有一個人喜歡我就夠了。」
「你們主子……想必是非常非常喜歡我。」
燕朱羞愧不已。這這都是什麼事呀。得罪了未來的易家另一位主子,以後的日子別想好過了。
「別擔心。這話兒我只放在這兒,不和你們主子說半個字。他的人他自己管,我是不會張嘴的。」
不等燕朱有所反應,荊照秋已經說起別的事情了。
「哦,對了,可知道文大夫去哪兒?按理說,暗紫把他送到京城,速度應該更快些。」
燕朱回答:「回荊少,暗紫尚未回京城。」
「這麼慢?」荊照秋腆著肚子有些無聊,這宅子雖然大又舒適,可太安靜了。底下的人一個比一個還不愛說話,出去也沒什麼意思,他一個人的沒什麼好逛。他的肚子漸漸大起來,如今是真像是發福的模樣,若是出去,說不定還會有一堆人盯著他看呢。
「應當很快回來了。」燕朱答,其實主子也問過幾次了,看起來比荊少還緊張。一個是覺得無聊想找人說說話,一個卻是擔心荊照秋的身體。
日子越來越近,請別的大夫又會暴露。男人懷孕畢竟世間奇聞,易之虞不想讓此事傳得眾人皆知,若是哪個嘴巴不牢靠的泄露出去,引來天下非議,把荊照秋當成怪物,他會撕爛那人的嘴。
荊照秋推了燕朱出去:「你出去吧。我自己一個人睡會兒。」
「需要讓人進來扇扇子嗎?」已是夏季,正是充滿熱氣的午後。
荊照秋搖頭,躺在竹床l上並不覺得很熱。這宅子選的很好,在這種季節絲毫不覺得燥熱。燕朱答應了,給荊照秋蓋上一張方巾,放輕腳步聲離開。
易之虞提著從皇宮帶出來的一盒紅豆水晶糕回來時,荊照秋連口水都睡出去了,身上蓋東西的也早不知道掉哪裡去,四仰八叉的,衣服半掀著,白l嫩的大l腿露了大半,已經圓起來的肚皮更是幾乎完全l裸在外面。
易之虞搖搖頭,放下木盒,拿了件衣服給荊照秋蓋上。
荊照秋當即醒了。
「誰?」
「我。」
「怎麼才回來?」
「在宮裡耽擱了一下。」
「宮裡有意思嗎?」
荊照秋睡得夠多了,便盤著腿挨著易之虞坐著。他對傳說中的皇宮還是有興趣的。
「沒意思,冷冰冰的。」易之虞搖搖頭,並不喜歡。皇宮千好萬好,不如家裡好。從前他領會不到這句話,因為易家也是冷冰冰的。
荊照秋不信:「怎麼會?那是皇宮,什麼玩的沒有,怎麼會沒意思。」
「確實沒意思。」而且冷冰冰的。明明到處都是人,卻絲毫感覺不到人氣。也只有在荊照秋身邊,他才能感覺到屬於普通人生活的氣息。
荊照秋看起來有點泄氣:「好吧。」
「不過有紅豆水晶糕。你昨天說想吃的。」
荊照秋立時便又歡喜起來,忙打開盒子看,揀起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糕丟進嘴裡,甜而不膩軟而彈滑,不愧是御廚的手筆。
易之虞便暗暗決定,要把御膳房那個大廚要過來,或者他還可以試著學會。
「學?不用了吧。」荊照秋半隻水晶糕還咬在嘴裡,猛然聽到易之虞這句話,有點驚訝,「指不定我明天就不愛吃了。你知道,懷l孕的人口味變化大。」
為了不讓易之虞學什麼做甜點,荊照秋連自己不愛提起的懷l孕兩個字都主動說出口了。
易之虞點點頭,心裡卻已有了計劃。學,一定學。如果老太太在這時能看到易之虞的表情時,一定會十分訝異。
這是一個充滿人間煙火氣像個普通人的易之虞。
荊照秋讓他越來越像個普通人。
普通人的喜普通人的樂普通人的愁普通人的憂。
一個普通卻快樂的人。
尋常人的不快樂大多是因為貧窮導致,可錢多到極點,人卻不一定有普通人快樂。易之虞曾是個不快樂的富有天下的人。
現在他會是一個快樂的富有天下的人。
真正的富有天下。
有身側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富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