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孽障
酒宴設的是正午一餐, 過了午時,本已到用餐之時,只眾人既知皇帝將至, 自然沒有一個人會提前動筷。府中上下掃徑以待,紛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一有風吹草動, 即上前迎接。
因此, 雖然一個個是赴宴的客人,卻也是如臨大敵般警覺小心。
趁皇帝未到, 易之虞正帶著荊照秋以及啾啾,正四處認識客人。荊照秋頗有眼色,況對易之虞十分了解, 自然能從易之虞的言行分辨出遠近。對待不同的客人用不同的態度。
「令郎真是粉雕玉琢,極類虎父, 他日, 定也是個翩翩公子。」好聽的話不要錢似地一個勁往客人嘴裡冒, 又是如意又是金鎖的寶貝物什相贈,荊照秋一路替啾啾收了一堆,規整規整竟整出個小金庫出來。
他小聲對易之虞咬耳朵道:「可真是個小富翁咯, 啾啾都要比我有錢了。」
易之虞正舉杯飲酒,聽及此,側頭看他, 輕聲回道:「庫房的鑰匙在房間里, 你拿著去隨意撿幾樣, 就贏過啾啾了。」
荊照秋嗔惱地抬手捶他一下,讓他正經些,難不成他一個當爹的還真要和連話都不會說的啾啾比財產多少金庫大小?
再說了,在啾啾不能說話之前,一切金庫全部上繳!
被繳了金庫的啾啾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財政狀況岌岌可危,還樂呵呵地對著荊照秋笑,臉頰的小窩窩裡真和釀了笑密似的,跟只小笑佛一樣。荊照秋輕輕地用前牙磨了磨他的窩窩,更是逗得咯咯直笑。
荊照秋把傻笑的兒子推到易之虞懷裡,小聲嗔怪:「看看你家傻兒子。」易之虞摸摸啾啾軟乎乎的爪爪,也在他那笑窩窩裡蓋了一下戳,正就著之前荊照秋磨過的地方。
和易之虞親近些的客人,見到這一親密舉動,不禁驚訝又奇怪,忍不住問出口:「這位荊公子與易兄果真親密,我還從沒見過呢。且知,他與我們這些親近些的朋友,也從不會有肢體上的任何接觸。」
易之虞笑笑,沒有否認。倒是荊照秋被說得臉有點熱。親密……當然親密了。
「我見荊公子有點眼熟,竟像是以前見過似的。」客人拖著下巴想,「名字也有點熟悉,像是以前聽過。」
「怎麼會呢,先生怕是記錯了。」荊照秋不記得這位仁兄,大約以前見過。
但他並沒有大張旗鼓讓人知道自己是荊家四少這件事,若是宣揚出去,只會徒增麻煩罷。
客人一拍額頭,忽恍然大悟,盯著荊照秋悟起來了。
「荊尚書家原有了四公子,似與荊公子同名,我未曾見過那位公子,但卻覺荊公子與荊尚書家的二公子三公子有幾分相似。」
荊照秋連忙就要否認,卻有人快他一步。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聲陡然響起,聽聲音當有天命之年。
客人立時回頭,卻正是荊尚書。他……竟然也來了。許多人都知道,因為當年選妃之事,荊尚書與易三結下仇怨,平時雖顧及臉面,並未撕破臉相爭,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從不接觸,沒成想今天竟然赴了宴。
「張公子,你怕是看錯了。這位公子怎麼與我家兒子相似,豈不是笑話。」荊尚書直接否認了那張公子也就是易之虞這位客人的話,回過頭,才看向荊照秋,眼中卻冒出火來,該死的,他難道認不出來,這就是當日說要離開京城永不回來的該死四子嗎?
還有這個易之虞,呵呵,他終於想起來了。難怪乎,當時只覺得那掃把星兒媳眼熟,原來……不正是肖似易之虞嗎?
這個忤逆子出了京城竟然與易三攪合在一起,真是不孝子。那掃把星與易三又是和干係,那不成他還有個妹妹?
荊家二子三子見了荊照秋,自然也認得出來了。嘶,他竟然沒死?兩人俱是一個反應,難道當日……呸,那該死的東西,竟然沒得手,偏還昧下自己的銀兩。
時隔一年未見,當年那個病秧子四子如今長了些肉,臉上白胖起來,竟然越發俊俏,與往日俱不相同。
荊老爺在心裡膈應。忤逆子果然忤逆子,竟與易家這種家世扯上關係,簡直丟了荊家的臉。又看荊照秋與易三舉止親密,更是心裡一陣噁心,恨不得抽上一頓。可眼下,在場之人眾多,荊老爺不欲鬧大,否則讓其他人得知這是他那四子,豈不是丟光了他們荊家的臉?
張公子見氣氛不太妙,很有臉色地先告辭一步,去了別桌攀談,一時間那樹下角落裡只剩下荊老爺一家與易家三口。
荊老爺是個老油條。看他與易之虞那親密的關係,兩手相攜,緊緊挨著,心裡便覺得味來。這關係可已不是什麼普通兄弟,倒像是情人伴侶。荊老爺怒火中燒,一時間竟忘了自己來這一趟的目的,以及一開始說的暫且忍他一忍。
荊老爺又惱又怕,壓低了聲音罵道:「孽子,竟然為了富貴金錢,以色侍人勾搭上易家,真是丟盡我們荊家幾代的臉面。」
擦。這老東西!荊照秋飛速翻了個白眼,忒不要臉了!
「呸。要點臉!你也說和張公子說了,我可是與你荊家毫無關係,別攀這個親戚。」荊照秋話說地飛快,他才不怕這老東西。當日的契約算得什麼,他想明白了。便是掰扯出當年的事,丟臉的也是荊家。他背靠易之虞這座大山,有什麼可怕的。
「你、你、孽障!」荊老爺氣得吐血。這個忤逆子果然從一開始就不討人喜歡。丫鬟生的下l賤胚子。
荊老爺竟不自覺罵出了聲,雖然小聲,也被荊照秋和易之虞聽在耳中。荊照秋還沒怎麼樣呢,易之虞便冷冷看著他,嚇得荊老爺腳下一軟,差點嚇尿了。
「老東西!」荊照秋翻他一個白眼。雖然與這身軀的生l母未曾見過面,也知道還不是這老傢伙起了色心,強要了美貌丫環。雖無養恩,但有生恩,為著這生恩,荊照秋也要罵回去。
荊尚書不敢頂易之虞的嘴,便只指著荊照秋道「你你還敢頂嘴。」
荊照秋便走到他身邊,笑笑,憑什麼不敢頂嘴。
「要說孽障,你不如看看身邊的幾個兒子,那才是孽障,真丟了你們荊家的臉面呢。」荊照秋給荊尚書上眼藥,老實說,他還真記不起來荊四少到底知道誰的把柄什麼把柄,才惹來殺身之禍,但怎麼都脫不去這二位荊家少爺的干係。
便是只有一人,也有二分之一的命中率,何況,在他看來,兩人都是貓膩。
果然,那三少臉色便有些變了,荊老爺回頭一瞥,就瞥見這一抹容顏變色,啐一口道:「孽障孽障!」
這兩個孽障背著他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只怪他長子早逝,否則哪輪得到這幾個登不上檯面的孽障出來丟人現眼。
荊照秋抱著啾啾頭也不回就走了,文添禎給了他一些好玩的東西,剛才荊照秋忍不住用在了荊老爺身上。嘿嘿,突然有些小期待。
荊老爺還想說什麼,便看見易之虞帶冰的眼神又掃了過來。沒把他遣出家門,可不是顧及臉面。皇帝可並不願意看到易家與朝廷中的權臣們牽扯太深,這也是易之虞一直不太籠絡這些權貴的原因之一。
關係不冷不熱正深得帝心,否則徒惹猜忌。
不遣他出去,不過是方才看清了荊照秋偷偷往荊哲施身上撒了點東西。既然,照秋要看好戲,那便讓他看去。正好,讓他的念想一併落空,易之虞掃過荊哲施身後的妙齡少女。
這老傢伙的想法便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想賣女求榮,也看你有沒有這個機會!
皇帝與懿貴妃姍姍來遲,遠遠便有一棗紅馬先行而來,馬上是一個提前報信的公公,說是皇上懿貴妃娘末時便能到。
「來人,快招呼公公進去休息喝茶。」
算算時間也快到了,全府上下,無論主客僕從,一應在正門迎接。因了熱氣未消,荊照秋身上便染了些薄汗。他光顧著遮蔽啾啾身上的太陽,便不大管自己。健康皙白的肌膚,在艷陽里發出光來。
「你進屋避避,這裡也不需你。」
荊照秋瞪他一眼,知他是心疼自己。可皇權社會他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他又不是什麼柔弱姑娘。看著沒,荊家那嬌滴滴的二小姐,幾十歲的老夫人,一向嬌氣的沒邊又因受過氣如今懨懨的文秀兒,這一個個的都沒躲著太陽,光他一人像什麼話。
因為荊照秋便拒絕了,只是遮住陽光。
老夫人搖搖頭,看出這兩人的動作。易之虞作為主人自然要站在最前頭,但荊照秋又不用,躲在後頭清閑清閑也不是不可。她便小聲囑咐荊照秋,躲到那後頭的庇蔭處,無大礙的。那天那一遭,連玉牌都送出去,老夫人也算看明白了,這兩人定是情投意合。既如此,她又有什麼必要做老巫婆拆散。
於情於理都沒有道理。
既老夫人也如此說,荊照秋也沒必要再犟著,抱了啾啾便去了人後陰涼的地方。看得好些人眼熱得很,也想進去躲躲清閑。
可他們來赴宴會一趟,不就是為了見皇帝嗎?荊家二小姐曬得臉都紅紅彤彤的,腳下也不太穩了。荊老爺便厲聲呵斥。
荊家二小姐立時便驚醒,再不敢懈怠半分,她知道這個父親的厲害,哪敢忤逆半分。有時候她也羨慕那四少。雖然荊照秋不承認,但毋庸置疑,就是當日趕出家門的四兄弟。二小姐覺得那四兄弟的生活,如今也挺好的。原來瘦巴巴的病鬼,如今養得白白胖胖能不好嗎?
父親總想她一朝得寵,飛上枝頭變鳳凰,甚至能登上后位,因而自小給她教的都是什麼后妃女德之事,她看得多了,心裡也乏味。難不成,只有當了貴妃成了皇后才是幸福嗎?
深宮之中看著是風光,可風光之下,焉不是紅粉埋骨。父親一直羨慕那懿貴妃,二小姐卻不是多羨慕。但……她現在的生活又比宮中好幾分?
還是四兄弟過得好。二小姐偷偷張望著,一雙如水的杏目欣羨地盯著正乘涼的荊照秋。
荊照秋感覺到有人看他,抬頭去看,但什麼都沒看見。
便遠遠地望著人前的易之虞,只覺易之虞的身姿立在一群人之中簡直稱得上是鶴立雞群。高大挺拔獨立不群如圭如璋,青絲束起,頭上並不像平時一般,戴玉石之類,簡簡單單一條藍色髮帶束起而起。側臉線條宛若斧鑿而出,流暢有力,長眉飛揚,眼底有瀟洒恣意自信斐然。
荊照秋看得失神,那邊也似有所覺,猛然轉過頭來,撞見荊照秋髮痴的目光,便對著荊照秋粲然一笑,晃花了荊照秋的眼睛。
荊照秋便立刻羞惱地低下頭看啾啾。
丟臉丟臉!有什麼好看的,他長得也不差,用得著看別人看發獃嗎?
雖然確實有點好看欸。
不過幸好,他這回兒聽了話。因為皇帝說好的末時初到,一直到了末時將近,才算來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