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重生之後的第九天
晚上十一點十五分，唐家小別墅里燈火通明，客廳里還格外熱鬧。
「你有種給我站那兒別動！」一道女聲頗為嘹亮，如果不是二樓的隔音效果相當不錯，她能把剛睡下的唐爸嚇到夢中驚坐起。
唐曉煜在趙伯身後藏著，一點都沒有拿老人當擋箭牌的臉紅。
從趙伯身後探出腦袋，露出腦門頂兩撮彩毛，他又無奈又懵逼：「有沒種這個問題我們先不討論，你手裡還拿著花瓶，當我腦闊是鐵打的啊我還不跑？」
「曉染，有話好好說，先把手頭的東西放下。」趙伯手上還沾著一片茶葉，就被唐曉煜從廚房推了出來當擋箭牌，這會兒臉上的皺紋里都堆滿苦笑。
唐曉染氣得整個人都在抖，連帶著手裡舉著的青花瓷瓶都跟著抖三抖，讓她弟看得心驚肉跳，又補了一句：「悠著點！摔一下五百萬！」
唐曉染感到手腕突然一陣無法承受之重。
她磨著后槽牙，深棕色的眼眸里情緒沉沉，將手頭的花瓶放回原來的地方。左右尋了一遭，發現最安全的能用來痛毆唐曉煜的只有沙發抱枕。
「從趙伯後面滾出來！」她抬手指著唐曉煜，低吼著命令道。
「哇你好歹讓我知道怎麼死的吧，下車就翻臉，姐你是不是被穿了？」唐曉煜表情莫名，被吼得雲里霧裡，搭著趙伯的肩膀踮著腳伸長脖子討饒。
唐曉染單手揪起抱枕一角，朝著那個方向三步並做兩步跑去，然後揮舞著抱枕狂拍自家弟弟。
一邊用力砸一邊罵：「王八蛋唐曉煜！成天好的不學學壞的！狗屁倒灶的東西就你最能！」
被他砸到頭暈的男生伸手護著腦袋，從狂風暴雨里艱難往外扔話：「我跟你說你再打我還手了……我真還手了……」
然後落在他身上的悶聲就沒了。
他抬頭一看，發現眼前女生眼睛都紅了，大口地喘著氣，卻還是不依不饒地瞪著他。
直到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終於落下，直到手頭的枕頭從泛白的指間滑落，直到她顫抖的身軀漸漸平息。
她抬起右手，用手背擋住眼睛，唐曉煜只能看見她因情緒激動而變得嫣紅的雙唇吐出一句喑啞的話：
「你是要……氣死我啊……」
手背擋了眼眸，卻擋不住臉頰上簌簌落下的淚水。
不知為何，唐曉煜聽到她這話，心頭卻跟著一跳，從未有過如此明顯的驚慌失措，彷彿能感同身受地體驗到對方此刻的心情。
——是對他真正的失望透頂，才會露出這樣無可奈何的哀傷。
那一瞬間，他有種強烈的預感。
他做的事情，被唐曉染知道了。
客廳里一時只餘下幾人的呼吸聲。
唐曉染捂著眼睛，幾乎想要回到半小時前，將那個輕鬆說出抽獎玩笑的自己扯開。
那樣她就不會知道，自己執著了許久要尋的真相啊……竟就在身邊人那裡。
禍起蕭牆，這對她來說是怎樣無法承受的事實。
她永遠都忘不了，在聽到唐曉煜那句話時自己身上泛起的，那股如同被冰霜浸過的冷。
【我只是拿了資料遞給老爺子，是他自己在那個時候開車出去，是他自己走的死路，跟我沒關係……我沒想要他死……】
那喃喃自語著，試圖說服自己的話語里，暴露出的驚惶，讓她也跟著寢食難安。
咔嚓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響起，將室內人的注意力都轉了過去。
唐曉璋拎著公文包走回來，見到室內的情景不由一怔：「都這麼晚了，你們還沒休息？」
往常這個時候，客廳里可沒這麼熱鬧。
趙伯往他那邊走去，接過他的包，解釋道：「大少爺，他們這是兄妹倆鬧彆扭呢，您看……？」
若是以前，他絕不會讓唐曉璋去勸和。
也就是看著最近曉染對自家大哥態度變得親和，他才有這麼一說。
唐曉璋漆黑如墨的眼眸掃過兩人，對上唐曉煜不屑轉開的目光，平靜地朝著唐曉染的方向而去，緩聲問道：「怎麼了？」
唐曉染看到他的身影，心底的歉疚和后怕漫了上來，心想若是這次自己還活得渾渾噩噩，豈不是又要平白再聽一次大哥的死訊？
她想也不想地撲上去一把抱住唐曉璋，將男人撲得愣了一下。
總覺得，最近曉染好像很依賴他。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親昵的動作里僵硬去了不少，語氣溫和地開口：「今天不是剛立了功，我和爸爸還在商量給你的禮物呢，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那邊的唐曉煜看到這礙眼的兄妹情深就覺得氣不打一出來。
他扭開腦袋，自顧自站在原地生悶氣。
唐曉染從他的懷裡退出來，仰頭看著他，語氣堅定地回道：「我什麼都不要。」
唐曉璋被她認真的目光驚了一下，彷彿看到家裡向來只會伸手要糖的小孩兒一夕之間長大了的模樣。
但這確實不太符合唐曉染一貫的風格，他為了確認又問了一遍：「上次說的保時捷也不要？或者換成蘭博基尼？」
唐曉染搖了搖頭，垂著目光看著光滑可鑒的地面瓷磚，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不要保時捷，也不要蘭博基尼，什麼都不要。」
我什麼都不要。
你可以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嗎，大哥？
也許是生死走過一遭，心理承受能力強了許多，她這會兒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甚至還能沖自家大哥露出個沒事人的笑容。
「我就是跟曉煜吵個架，你知道的，我們一個月能吵三五回。好晚了，大哥你快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別擔心我。」
唐曉璋又確認了一遍她的表情，見她眼底一片澄澈，只得點了點頭應道：「嗯，你們也早點休息。」
在看到唐曉染走過去扯著曉煜袖子往樓上走時，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有什麼想要的，記得跟我說。」
唐曉煜沒忍住想回頭懟他一句，但是對上自家姐姐那平靜裡帶著些許陌生的視線，他的話不知怎地又憋了回去。
彷彿害怕自己她對自己的失望更添一分。
*
二樓，唐曉煜的房間內。
站在放了幾個變形金剛模型的書桌前，女生四下環顧一周，之前和蕭氏合作的資料已經不見了，桌上挺乾淨，唯有書桌后的柜子里擺滿文件。
她沒興趣自己翻，對他伸出手：「交出來。」
「什麼？」唐曉煜被她問出了一臉的問號，心底卻在做垂死掙扎。
萬一她不知道呢？
萬一是因為別的什麼事情呢？
唐曉染卻沒心情和他打太極，一字一頓，語氣更重地重複道：「把你調查大哥的資料，交出來。」
「什麼資料？沒有的事。」唐曉煜很相信自己找的人，絕不可能是從那邊泄露的消息。
此時他臉上猶帶著試探，想要知道她哪裡得來的消息。
唐曉染幾乎被氣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家弟弟，從那雙色的額頭新毛，看到腳底那雙新買的限量球鞋，彷彿第一天認識他似的。
之前在客廳，當著趙伯的面無法說出的話，現在正是合適的時候。
「你不喜歡大哥，我知道，尤其是你一直覺得他搶了屬於你的位置。」
「但是我從沒想過，你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給自己家的人從背後捅刀子。唐曉煜，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齷-齪了？」
面對女生幾乎灼熱的質問和鄙夷，唐曉煜心底那股剛壓下去的氣又冒了出來。
「怎麼？你也覺得他比我更適合繼承公司？你別忘了，唐曉染，高晟姓唐，那是我們唐家的東西，不是隨便什麼路邊撿的阿貓阿狗都能坐在董事長位置上的！」
「我手段齷-齪？我能有他齷-齪？他自己找了個男人，也不嫌噁心……」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女生抬手扇了一巴掌。
他捂著臉，用舌尖頂了頂口腔里的軟肉，看著唐曉染的目光同樣冷了下來。
手心同樣火辣辣的疼，女生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勁兒。
但是她臉上的表情比他更冷，冷到趨於一股死水般的平靜。
「醒醒吧，大清亡了。」
頓了幾秒鐘，她又補充了一句：「你以為大哥從那位置上下來了，高晟就會是你的？」
「今天我把話放在這裡，唐曉煜，你聽好了——」
「從明天開始，公司的事務我能做的我都會申請，只要是你的單我都會搶。就算大哥不是董事長，我也會努力成為你這條路上最大的阻礙，我說到做到。爸爸是不是個重男輕女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唐曉煜只覺得胸膛里那股氣幾乎要衝破腦殼，讓他腦仁都跟著疼。
可是他面上卻無動於衷，站在原地，點了點頭，開口確認道：
「你要為了唐曉璋，跟我翻臉，是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穩穩的關門聲。
回到房間，舒展身體躺在床上，唐曉染看著天花板上那盞燈，看著燈旁邊一個星形透明裡盛放的粉色碎玻璃，將燈光在頂上雪白處反射出七彩的星光。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像夢一樣，又累的她筋疲力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還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拿出手機，跟蕭時歆約明天的時間，去找她請教跟公司有關的事情。
她笑了一下，只覺得人的潛能真是無限。
原來上輩子偷的懶，這輩子都得還回去，她根本就做不了一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
次日十一點三十分。
蕭氏集團總部頂樓辦公室內。
蕭時歆輕輕放下鋼筆，看著那邊靠在小沙發上睡著的人。旁邊的小茶几上放著她未看完的書，筆還夾在裡頭。
她起身去旁邊的休息室里拿出一條小毛毯，回來動作輕柔地蓋在唐曉染身上，見到這人眼底的青色，心情說不出的莫名。
從早上唐曉染來她辦公室的時候，她就看出小朋友昨晚睡得不好，眼底全是紅血絲，像是昨晚哭了一場——唐曉染還小就這樣，哭了之後第二天眼眶不腫不紅，就是眼底全是紅血絲，跟熬了一宿似的。
正在這時，唐曉染不知夢到什麼，慢慢擰起眉頭，好一會兒之後，眼角竟然有些濕潤。
蕭時歆下意識地伸手用食指抹去她眼尾的濕潤，輕嘆了一聲，低聲問道：
「這是被誰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