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重生之後的第二十三天
蕭總並不知道自己被惦記了一天,或者說,就算知道,今天的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心情搭理其他人。
碧藍的天空上,被人拿著白色畫刷,闊氣地從左劃到右,出門的人們抬頭便能看到那濃墨重彩的手筆。
風從四季常青的樹葉間刮過,偶爾卷下點綠色的落葉,這南方的秋天便裹著厚厚的偽裝來悄悄跟大家打招呼,等到你不注意時,又不知什麼時候會從你眼皮子底下悄悄完成和冬大爺的交接。
四四方方的開闊建築外修了幾條環境優美的小路,圈出一個適宜漫步的小花園。
外面的車子幾乎不會開進來,哪怕馬路鋪的平平整整,也沒幾個人會不識相地擾了這裡的安靜。
畢竟,誰也不能確定將來老了,要住在裡面的人會不會有自己。
蕭時歆就是挑在這樣一個日子到了這家療養院。
她神色清冷,一身穿著更是隱約透出她非富即貴的身份,按理說不會有太多人在路上看到她會選擇上前攀談。
偏偏一路上見到的許多個小護士,連同路過的護工,都會朝她露出個笑容,有的甚至還開口喊她一聲:「蕭總。」
顯然,她是這裡的常客。
直到她熟門熟路地在某間病房前停下,裡面的單人床床尾被子疊成了相當有水準的豆腐塊,而原本應該安靜在房裡某處看書的身影卻遍尋不到。
床前的桌上插了兩支搖曳的白百合,讓房內透出一股悠然清香的氣息。
身後有個熟悉的中年女人聲音響起:「蕭總?又來看您母親?我聽雲姐說今天不錯,她心情也好,剛才就讓雲姐推出去轉轉了。」
蕭時歆轉過身,見到一個拎著乾淨洗臉盆的中年女人,是隔壁房間的護工——沖她點了點頭,簡單道了聲謝,便重新往樓下走去。
小風徐徐地從花園裡穿過,給這不冷不熱的季節添了點涼爽。
蕭時歆是在樓下小噴泉池旁邊找到人的。
那是一個風姿極佳的女人,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會把自己收拾的一絲不苟,若不是她坐在輪椅上,穿著病號服,誰都會以為這是哪家的闊小姐走累了找個地兒在休息。
不論是她那張除了眼角之外尋不見歲月痕迹的臉龐,還是她抬頭看天時那副歲月安好的安然,都似是一副嫻靜的美人圖。
因為疾病的折磨,她瘦了許多,偏偏那瘦更削出了她的風骨,儘管身形羸弱,卻始終有一股難言的氣力支撐著她,讓她連坐姿都顯出端莊,脊樑挺拔。
就連瘦,她都瘦出了一副理所應當的氣勢來,任誰也不會、更不敢在她清醒時將她當成病人。
也沒人能想出到底要是怎麼樣的男人才能征服這個女人。
蕭時歆在遠處靜靜看著。
她身上有著與那女人如出一轍的傲氣,從小時候開始,她就沒什麼朋友,也沒人敢欺負她。
她的出身,她的家世,註定了她要走與尋常人不一樣的路。
可是這一脈相承的氣,卻讓她行走的前路上,沒有任何人敢靠近。
像是叢染了血的荊棘,在烈日、暴雪、疾風中巋然不動,也不需要任何力量的遮擋,獨自生長,獨自殺敵,也獨自……枯萎。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的綻放,將全世界都擋在門外。
偶爾有哪只傻乎乎的荊棘鳥看到了它的魅力,不顧一切地撞了上來,也只能在成全了自己的歌喉之後,逐漸凋零下去。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走在什麼樣的路上。
只是她偶爾會好奇,看著自己母親的背影,思考著當年她嫁給這個男人的時候,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正在這時,坐在噴泉池旁邊的女人,彷彿心有靈犀一般,驀然轉頭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那張素凈也掩不住明艷的臉龐上露出一點驚詫,而後便朝她快速地招了招手,臉上露出點焦急來。
蕭時歆快步走了過去,高跟鞋的尾跟在地上磕出一點帶有節奏感的聲音。
「怎麼今天過來了?公司沒有事情要忙嗎?」女人端正地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揚起脖頸看她的時候,雪白的一截脖子弧度美的像天鵝頸。
尤其是她開口的聲音,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韻味,不疾不徐地和著優雅,是蕭時歆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柔和清亮。
她只淡淡的回道:「想今天過來,事情忙完了。」
與母親的聲線比起來,她只能從自己的聲音里聽出冷厲、不近人情,乾巴巴地彷彿在跟路上遇見的陌生人說話。
不期然地,她腦海里劃過某個小朋友對她的『可愛』評價,她稍微走了會兒神。
聽到她的話,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小小地彎了彎唇角,好似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怎麼都這麼大了,還跟我撒嬌。」
蕭總被來自親媽的蓋章劈頭蓋臉砸的一愣,半晌才面無表情地反駁道:「沒有。」
「雲姐幫我去拿水了,正好趁著這會兒,你陪我走走。」女人沒問她今天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才會往自己這裡跑,只是輕輕拍了下扶手,示意她推著自己轉幾圈。
母女倆安靜地在花園裡轉了好久,期間蕭時歆還將女人原先放在膝上的那條毯子給她披上了。
在即將繞著建築物轉第四圈的時候,周圍都看不見人了,坐在輪椅上的人朝她輕輕揮了揮手,黑得發亮的眼眸微抬,見到那藍天白雲,半晌語氣溫和地說了一句:
「襯著這好天氣,今天我精力倒是不錯,這會兒還沒乏。」
蕭時歆心底一緊,抿了抿唇,她低頭看著母親的側顏,半晌沒說話。
結果坐在輪椅上那人卻想趁這會兒多說幾句,畢竟不知道自己下次清醒的時候又會在何時。
「看來不是公司,也不是家裡。這是遇到了哪家的剋星,讓我的歆兒這樣不知所措?」
知子莫若母,也許在轉第一圈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蕭時歆心底的不安,和那不知從何說起的,躍動的欣喜。
「是一個……丟了很久的寶貝。」蕭時歆看著被風卷到腳下的一片綠葉,那葉片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委委屈屈地挨到她腳邊,便不再動了。
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緩緩露出個微笑,一雙黑曜石似的漂亮眼睛也彎出笑意。
「找回來了?」她輕攏慢捻地問了一句。
蕭時歆微不可見地點頭,低聲說道:「找回來了。」
「留在身邊了?」女人又笑問了一句。
然而這次卻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那肯定的回答。
她右手按在輪椅扶手上,想回頭去看蕭時歆的表情,就在同一時刻,那冷淡的回答落入她耳中:「這樣,就很好。」
現在這樣就很好。
下一刻,坐姿筆挺的人緩慢地挨到了椅背上,清醒時的她並不習慣依靠什麼東西,連這往後靠的動作都有些生硬。
但她還是就那麼靠了上去,閉上了黑色雙眼,輕飄飄地說道:「我有點累了,推我回去吧。」
閉上眼睛的瞬間,單薄的胸口裡泛出一陣酸意。
她那一刻有許多話想說,
她想說,其實你未必會變得跟我一樣,別站在原地,以為前面只剩黑暗,再也追不到黎明。
卻在憶及女兒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時,什麼都說不出口。
是自己帶了個不好的頭,賦予她生命時,送的禮物也太差,所以並不知道要怎麼樣握著手,牽著她,給她指出幸福的方向。
怕歆兒多走一步,帶了一身傷回來;也怕她少走一步,錯過了那場繁華。
就連沉默,都如此不安。
*
當蕭時歆接到那個聲音歡快的電話時,她正坐在辦公室里和產品新系列的市場部經理相顧無言。
市場部經理被她的眼刀颳得兩股戰戰,幾乎已經在腦海里不可抑制地思考自己遞上去的辭職報告格式。
於是電話鈴響起的剎那,蕭時歆明顯地聽到了前方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經理一眼,直把他看的在深秋時節滿頭大汗,才接起手機。
「歆姐!歆姐!你今天有空嗎!」聽筒里的聲音比尋常還歡快了一個度,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遇上了什麼好事兒。
「嗯?」蕭時歆淡淡地應了一聲,並不知道自己眼中寒流開始回暖,注意力都放在了這通電話上。
「下班之後我可以來找你嗎?有個東西送你~」尾音上翹的愉悅怎麼都掩不住,還勾出一點獨屬於她年紀的可愛來。
明明是清脆明亮的聲線,偏偏在電話里不自覺地捎上了鼻音的軟糯。
蕭時歆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就聽到電話那頭彷彿功成名就一樣的歡呼聲:「耶!」
「那、那歆姐你今晚都要空出來哦,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激動,蕭時歆清楚地聽到唐曉染那怎麼都壓不住的喜悅,以至於連用詞都要重複好多遍。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在那個瞬間,蕭時歆心底隱約有了個猜測,那猜測來的猝不及防,讓她安靜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還未給出回答。
應下的瞬間,她居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是期待、歡喜?
還是慌張、惶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