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紅臉

  賈璉見姑母收下了他的禮單,心中藏著的那股鬱氣愧疚才稍稍散了一點兒,對著姑母面上自然流露出的感動欣慰,卻又忍不住心緒翻湧。


  比起賈家和他自己趁人之危做的孽,他這回捧來的不過是點子微不足道的零頭。姑母作為出嫁女,對娘家已經可以說極為顧念了,卻沒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還能佔了林家的絕戶財又不善待她與姑父唯一的骨血。


  姑侄二人一時都有些沉默,任是賈璉早就練出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一張厚臉皮,卻也不好意思在賈敏面前賣弄,還是賈敏拭了淚,笑意盈盈的吩咐張嬤嬤把給賈璉挑的丫頭帶上來。


  「這樣熱的天氣里從京里趕到揚州,委實是辛苦了你。知道你身邊只幾個婆子小廝,哪裡知道冷熱呢?這幾個丫頭都是我親自挑的,素來穩重懂事,你且放心住下,同你姑父好好親近親近,內院里只管交給這幾個丫頭打理便是了。她們若不好,儘管回了我。」


  賈敏才起了個話頭,張嬤嬤就朝外頭使了個眼色,立即就有小丫頭子悄悄出去把早就在外頭廂房裡頭等著的四個大丫頭帶了進來。四人身上皆穿著林家一等丫頭的份例衣裳,頭上簪兩朵絹花,在正堂里排成一列給賈敏並賈璉跪下磕頭,可見規矩十分齊整,名字又恰湊成個紅香綠玉,嬌憐可人。


  為了從林家的家生子里挑出這樣規矩體面又容色標誌的丫頭,賈敏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她掌家多年,自然曉得這人一旦憊懶慣了,猛地被人套上了緊箍咒該有多難熬。他們夫妻又算不上賈璉的正經長輩,林海是嚴師,她自該想些辦法安撫侄兒一二。


  賈璉喜愛美貌丫頭,她雖說不想縱容他,但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同樣的規勸之言,美貌鮮嫩的丫頭說了總比婆子嬤嬤們說來更得小爺們的心。這四個丫頭放在外頭都是一等一的好顏色,可喜是性子穩重不輕浮,又有張嬤嬤挨個敲打,自然不會學了那些下賤狐媚的。她已經允諾了她們,只要平平安安順順噹噹的伺候好了,等賈家表少爺一走,就為她們做主,都是體體面面的好前程。


  賈璉曾經也是風月場里的常客,雖說丫頭們都垂眉斂目的,但那身段形容一瞧就是極好的,便是公侯府第里給爺們選通房也就是這樣的了。這會兒姑母忽然笑容慈愛的把人叫上來說是給自己備的丫頭,賈璉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心裡對林家姑父姑母有多瞧不慣賈家上上下下的紈絝之氣可謂是一清二楚。這會兒乍一瞧見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頭,背上直接炸起了一層冷汗,還是再三冷靜之後,才隱約明白姑母應當是想讓這四個丫頭收著自己的心,免得外出闖禍的意思。


  賈璉頓感哭笑不得,先起身謝過姑母厚愛,又努力做出一副正經模樣澄清道:「侄兒一向敬仰姑父人品學識,這次前來揚州府,除了想在姑父姑母身邊略盡孝心,就盼著能在姑父身邊長點見識。雖說長者賜,萬不敢辭,可侄兒身邊也沒得多少事,幾位姐姐在侄兒那兒倒是大材小用了。」


  賈敏先時說話時就有些奇怪,覺得這出了名紈絝的侄兒怎的對著幾個好丫頭不但不動心還一臉恐慌,這會兒聽著賈璉恨不能直言剖白自己並不耽於美色,不由笑彎了那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伸出手點了點賈璉。


  「快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我既吩咐了,你且只管聽著便罷,再推脫,我可寫信給你老子讓他捶你了。你姑父且還要一會子才回來,我也有些乏了,咱們娘們先各自歇會兒,等你姑父回來了,再讓人叫你來說話。」


  她原本還想再多勸這侄兒幾句,卻沒想到這孩子如今這般懂事有禮,便消了先前的打算。橫豎老爺也快回來了,到時自有人教導於他,便有心先放他下去稍作歇息。


  賈敏都如此說了,賈璉也只得從命,怏怏的跟著幾個丫頭去了林家給他備下的院子,由人服侍著寬衣歇息了。這些日子來賈璉勞心勞力、千里奔波,好不容易又得了高枕軟衾,即便心裡還擔憂姑母對自己印象不好,也不過幾息功夫就睡得熟了。


  賈璉歇下了,四個丫頭裡小紅小香兩個守著他,小玉去與興兒、旺兒說話,小綠卻是去了張嬤嬤那裡說話,將賈璉的言行舉止一一說了。


  當初被張嬤嬤拘在一處教導,紅香綠玉四人都當自己要服侍的表少爺是個色中餓鬼,她們都是沒有一顆想當姨娘的心的,雖不敢違命,不免卻都有些惴惴不安。誰知今日一見,表少爺生的極好,雖沒有老爺那般一身的君子正氣,卻也沒有什麼淫邪之意,對她們十分尊重規矩,四人不由都心中念佛。


  張嬤嬤聽了,將她對錶少爺的印象一合,也為夫人感到了幾分歡喜。回頭賈敏午睡醒來,張嬤嬤便一邊接過美人錘為賈敏捶腿,一邊將這些事說了,聽得賈敏連連點頭。


  「我就說么,璉兒才多大點人,哪裡能學的那般不成體統,不過是愛美罷了,我也愛水靈靈的丫頭呢,瞧著便覺舒暢。」


  賈敏歡喜,一屋子丫頭也都跟著湊趣,張嬤嬤哎喲喲笑了半晌,才接道:「了不得,老奴還是去屋子外頭給太太守門去,免得一張老樹皮忒的惹人嫌。」


  張嬤嬤話說的委屈,臉上卻全都是笑,賈敏聽了更是笑著連聲吩咐丫頭開了錢匣子來:「快取了我的私房來,好堵上你們張媽媽這老貨的嘴,真是委屈可憐見兒的。」


  一屋子主子奴婢正說笑得熱鬧,前院的人就傳了話進來,道是老爺今兒下值的早,已經在門外下馬了。


  賈敏知是丈夫為了在娘家人面前給自己做臉,特意推了公務應酬回來,心下十分熨帖,便叫丫頭們給她穿鞋梳頭,準備去二門處迎迎夫君,也好與他說道說道,免得他還覺得自己娘家侄兒皆不成器。


  臨近中年,在同年們有些都已經抱孫的年紀才終於盼得妻子這一胎,林海只恨不得把賈敏和她肚子里未知男女的孩兒供起來,最近家裡甚事都只憑賈敏做主,這會兒雖說覺得賈璉自進門后的表現與成器還有著偌大差距,也不會拂了賈敏的意思,只含笑應聲。


  等親手扶著賈敏回屋坐穩了,林海才一片淡然的溫聲說道:「我將將回來,不如先請侄兒與我到書房一敘?等後院的席面好了,我再領他進來,你瞧著如何?」


  林海說話時語氣神色都透著股慈愛,賈敏心中正盼著賈璉與林海多多親近,便含笑應了。只覺自打她診出了身孕,真是事事順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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