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姊妹情深【倒V】
王夫人猛地睜開眼, 身上一使力氣就直接坐了起來, 險些與躲閃不及的周瑞家的撞在一起。她似是許多話兒要問, 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怔了片刻才終於笑著念了聲佛,這些日子眉眼間的郁怒焦躁頭一回有了消散的跡象, 又恢復了些許往昔的矜貴。
這會兒屋子的門窗為了散散屋裡頭縈繞不去的中藥味道都半開著,王夫人抬眼瞧了瞧四周,見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頭都離著遠遠的,才終於徹底放鬆了心神,懶洋洋靠在了引枕上,含著三分笑意低聲說道:「這倒是元丫頭的福氣了。當日不過是覺著她模樣性子在相識的人家中都是頂尖兒的,想著能替咱們家盡一二忠心,也是咱們忠君的本分, 竟想不到她有這樣大造化。」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 即使王夫人從來不曾明說, 周瑞家的也隱約明白當日府里送大姑娘入宮,心裡是有意行三的那位的, 只是府上在朝中沒有立得住的爺們, 那位不把寧榮二府看在眼裡,故而沒有成事。這些年王夫人失言時也曾提起, 說當日還不如將大姑娘留在家裡,嫁一門當戶對的體面人家, 總好過在太妃宮裡蹉跎歲月。
不過這些話周瑞家的自然不會說出口給自己招禍。借著奉茶的功夫用袖口掩去王夫人剛才起身時手上戒子不小心刮在她腕上留下的傷口, 周瑞家的面上喜得彷彿今兒就見著了元春的大造化, 真心實意的湊在王夫人身邊小意奉承:「瞧太太說的,連奴婢都曉得您和大姑娘的心,可見宮裡主子們心裡也明鏡似的。神佛保佑,總不會叫好人沒了了局。大姑娘以前那是明珠蒙塵,如今到了聖上身邊兒,太太以後只管放寬心等著就是了。」
心中那點子事都叫周瑞家的說中了,王夫人眉眼更見舒展,口中卻輕斥道:「也是我往日太過心慈,竟縱得你這般驕狂,什麼話也敢說出口!這一回瞧在你一輩子忠心又小心的份兒上且饒過你,再有下一回,你竟不必再來見我。」
一句話說的周瑞家的白了臉,背上細細密密出了層白毛汗,慌裡慌張先賠了罪,王夫人也一臉淡淡。還是周瑞家的自己回過味兒來,曉得王夫人說這麼重的話無非是敲打她一番,才緩了臉色又另挑起話兒誇起元春在家時的行止,道是家裡的姑娘再比不上的。
王夫人先前不過是隨口給周瑞家的緊緊皮,免得她一張嘴到處胡說壞了大事,這會兒見她知情識趣,也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一臉慈愛的回憶起元春離家進宮前的瑣事。這個女兒自小聰明伶俐,在賈母和親朋面前給二房掙回了多少臉面,王夫人心裡自然十分愛重她。之前元春一輛小車同幾個民女一起入宮,多少年沒個消息,王夫人只當這個女兒算是廢了,沒想到眼下連賈政都叫賈璉那個混賬氣倒了,卻是元春從宮裡傳出這麼個好消息。
唇角微彎,王夫人也懶怠再聽周瑞家的奉承,起身就要整理衣裳去佛堂禮佛。她心裡總忍不住疑惑,元春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是否與那賈璉有什麼關係。畢竟這兩樁事離得極近,她們與宮裡又不是十分能說得上話,太妃那頭的話兒慢上幾日也是有的。
越琢磨,王夫人就忍不住越心虛氣短,手上佛珠數的也快了不少。可轉念一想,說不得是元春得了聖上歡心,才給賈璉帶來這麼大造化,便又覺神清氣爽。雖說賈璉不過中了個舉人,放在外頭不值一提,可賈珠沒了,寶玉又年幼,元春想拉拔娘家人,也沒甚更好的人選。說不得過些日子元春有了封號品級,就會傳懿旨給賈璉,吩咐他辦事了。
王夫人心裡百轉千回才得了一時安寧,卻不曉得令她心慌的那個念頭還更可靠些。
元春能從甄太妃宮中一群韶華漸去的女官里脫穎而出,被甄太妃借上皇之口賞給楊垣,確實是與賈璉有些關係。
因為私下裡遞過消息,楊垣早就曉得賈璉有意秋闈后直接為官,不會再參加明年春的會試,便為他挑好了位置,只等桂榜一出就安排起來。不料埋在忠順王身邊的暗線動作比想象中還快些,將賈璉中舉一事當作笑話兒在床笫之間與忠順王提了一句。一向故意與楊垣做對,順著上皇一同偏心老臣世家的忠順王進宮時就特意提起賈璉此人,要楊垣好好封賞這樣的功臣之後,連上皇也微露此意,楊垣乾脆大筆一揮,直接給賈璉封了官。
不明內里的人都當作聖上對賈璉十分看重,上皇與忠順王卻疑心楊垣是故意與他們為難,斷了賈璉的官路。這舉人功名出仕,天生就低了進士及第的人一等,日後也容易被同僚攻訐。可楊垣已經登基,他下的聖旨,若無大的過失,便是上皇也不好當面駁斥,只得捏著鼻子認了。
即便上皇心中也猜忌賈璉就是楊垣的人,總歸是兩種見解間搖擺不定,一時拿捏不準分寸,不免歇息時對最為寵愛的甄太妃露了隻言片語。
甄太妃如今也不過三十多歲,依舊貌美如花,心中的醋性卻隨著年歲漸長而漸漸顯露出來。當初元春進宮,賈家王家將人託庇在她的宮中,她只假意關懷一二,就將元春丟在了見不得什麼人的角落裡打理書房,任由花朵兒樣的女孩兒在宮中煎熬,也不過就是為了一點子捕風捉影的疑心。她怕賈王兩家送女孩兒入宮不止籌謀皇子,還有意在宮中分寵。畢竟太子去后並無哪位皇子獨佔鰲頭,那一點子不知何年何月才飄來的浮雲哪裡比得上眼前的實惠。後來王熙鳳被指給楊垣為側妃,甄太妃自覺不會再有何禍患,才對元春稍加提拔。
可一聽到上皇讚賞元春堂弟,甄太妃心裡那根弦兒就又綳了起來。美人易老,即使元春已經過了雙十年華,可卻比她鮮嫩了太多,上皇又最愛抬舉臣子的姐妹以示恩寵,焉知不會再抬舉一個元春?五品小官兒的女兒,便是最末一等的封號,也是體面。
心中惱怒之餘,甄太妃乾脆就趁上皇心情鬆快之時吹了枕邊風,金口玉言將元春送到了楊垣身邊,言稱怕楊垣身邊的人伺候不經心。
楊垣見到元春只覺得頭皮發麻,摺子都顧不上看就把人送到了皇後宮里。
楊垣當年曾與賈璉說起過家裡人,曉得賈璉就盼著他這個堂姐能熬滿年歲平安出宮嫁人。因二十五歲的老姑娘難嫁,楊垣還曾探過賈璉的口風,橫豎宮裡也不缺一個妃嬪一口飯吃,可賈璉拒絕的實心實意,楊垣也就明白賈璉心中並不願讓二房一家沾多少光去,自然是要遂了他的心意。
偏偏就差最後幾年,上皇把人直接送了過來,那口諭說的近乎明示。不能公然違逆上皇的意思,楊垣也只好先把人放在皇後宮里仔細看管,再徐徐圖之。
誰知元春剛到皇後宮里沒幾日,就被來給皇后請安的淑妃王熙鳳瞧見,與她所出的三公主阿圓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眼,把人從皇后處討了去。回頭甄太妃仗著上皇的威嚴問到楊垣臉上,楊垣一臉坦然的道淑妃與賈女史姊妹情深云云,竟也將甄太妃說的啞口無言。
可憐王夫人在府里日日做著元春如侄女王熙鳳一般誕育皇嗣、得封妃位的美夢,甚至還冒大不韙悄悄同二哥王子騰露了口風,想讓娘家襄助元春,卻不知王家壓根兒容不得姻親家裡再出一位寵妃,更是把似乎得了甄太妃青眼有了倚靠的元春當作勁敵。別說楊垣根本對元春無意,就是有心,王熙鳳也斷不會睜眼看著元春得勢。
自從元春低眉順眼的隨王熙鳳回了安鸞宮,姐姐妹妹十分親熱的王熙鳳已經歡聲笑語的為這位表姐安排好了之後的路子。有她這個妹妹在,自然不會讓元春與旁的女官一樣出宮后無依無靠任人磋磨。到時候功勛世族、清貴人家,只要元春歡喜,她就能想法子讓聖上下旨。
那一份眉眼間明晃晃的驕縱炫耀,可謂直扎進元春心裡,將她這麼些年的苦楚與不平都逼了出來,徒生出許多事端。
元春被上皇指給楊垣,又被王熙鳳要回宮裡的經過,自然有大總管夏守忠的乾兒子在出宮辦差時順口透露給賈璉知曉,見賈璉無意插手,夏守忠也就歇了幫襯元春一把的心思,甚至還婉拒了元春的丫頭抱琴奉上的孝敬。
賈璉承了夏守忠的情兒,也就把元春的事拋在了腦後,專心忙碌起中舉之後的諸多事宜。
親朋好友之間的宴請,特別是寧榮二府做東那日,賈璉作為新晉舉人責無旁貸要陪著諸人喝到散場,平日里還要打聽琢磨工部各位同僚並上官的生平為人,並盯著修繕裝飾梨香院以備林家年後小住,忙的腳打後腦勺,生生在嘴角熬出了小泡,急的賈赦吹鬍子瞪眼,生怕賈璉頭一回面見上官就讓人覺著儀容不佳,硬逼著他喝了不少葯汁子。
好在賈璉上任的日子在年後,這才安撫住了更為焦慮擔憂的賈母,只從公庫里取出些積年的好物件兒來給賈璉送人情,並沒有鬧出更大的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