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出嫁

  原本薛王氏還想細細查驗了江南各地, 特別是金陵城內的各大鋪面商行的賬冊再走,被僧道的事兒一攪合, 也就消了前頭的打算, 準備收拾了銀錢細軟便儘快啟程。


  因想著多籌些活錢、事兒辦得又急, 薛王氏不僅做主將杭州那邊兩處茶莊盤給了旁人, 還順手將一座茶山低價抵給了甄應嘉的庶出次子, 只盼著他們一家去京城的時候,江南這邊的基業能多得幾分照拂。


  即使這一任的金陵府尹與甄家並不是一條心, 但甄家在江南一帶經營兩代, 父子皆為皇帝心腹, 自認照應一個薛家還不在話下, 甄二爺在其父甄應嘉的授意下也就痛快應下了此事, 允諾為薛家彈壓其他商戶。


  能得甄家一句準話, 薛家上下自然也是歡喜非常, 薛王氏左思右想,為表鄭重還是送了薛蟠出門,讓他親自過去跟甄家交割地契莊戶。當然為著薛蟠那個到處惹事的脾性,薛王氏另派了好幾個積年的可靠管事陪著他不說,還耳提面命了好幾日, 恨不能把為人處世的道理再教他一遍。


  薛蟠雖不耐煩,到底還是糊弄著聽了,在杭州的幾日也老實的很, 除了陪甄二爺外連秦樓楚館都極少去, 順順噹噹就把事兒辦妥了, 讓跟著的老家人都放心不少,只覺得主家日後終究還是有指望的。


  誰知他們前腳才傳了口信回去,道是此行一切順利,大爺在外也十分規矩,老實了大半個月的薛蟠就在回程的路上惹出了一樁禍事。


  原來薛蟠這回離家,本是打算趁著母親妹妹不在身旁,好生見識一番杭州城的脂粉香濃、春光爛漫的。可惜也不知衝撞了哪路神仙,他一個男女葷素不忌的歡場老手,在杭州呆了那麼些日子,雖也見遍了芳名遠播的花魁娘子們,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意興闌珊之餘,都沒怎麼享樂。


  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眼瞅著一踏進金陵城就再也不得快活,薛蟠在回去的路上就很是不樂意。主子日日拉著張臉,素來得歡心的幾個心腹小廝為了討賞就開始作妖。趁老管事們不注意,還真讓他們得了手,引著薛蟠進了幾回良家女子的暗門子,果然討了巧宗,得了不少賞錢。


  薛蟠既賞到了這別樣的趣味,一時竟有些不能罷手,臨近金陵城時還尋著各種借口帶著小廝們亂竄。那日好死不死叫他在街上一眼看中了個真正的良家女,當時就連腳都邁不動了,直著眼就讓身邊的奴僕去打聽。


  因那姑娘生的秀麗脫俗,眉間一點胭脂記醒目非常,薛家的下人沒費多大功夫就打聽出了她姓甚名誰,還從閑漢街痞口中知道這女子家中並無男丁,唯一個老母相依為命,顛顛兒就回去報喜。


  薛蟠聽了也覺滿意。他一向自認有幾個臭錢,便沒什麼不能了賬的。那小女子生的細皮嫩肉,家裡又只一個老母,母女二人如何開銷?少不得要他這樣的老爺救苦救難一回。當即也沒讓人再多打聽,直接就讓小廝拿了銀子上門,口中說要給金陵薛家的大爺納一良妾,傍晚就來帶了人走。


  這一戶人家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賈璉來金陵趕考時搭救的甄士隱之妻女。原名英蓮的甄姑娘已由賈璉改名為甄臻,同其母甄封氏守著賈璉手下留下的銀錢土地勤儉度日。


  她這日出門原是要去拿針線換些錢貼補家用,身邊的小丫頭子也被她留在家裡幫忙,沒想到竟會遇上薛蟠主僕。即便她覺出不對就立即藏在人群中躲了,家中消息還是被收了銀錢的街頭無賴賣給了薛家人,招來這樣一場無妄之災。


  此前封太太已經為甄臻說定了親事,只等她滿了十五歲就將她嫁給臨縣的一位秀才公。二人也是郎才女貌,那位年輕的小秀才更是在第一回相看之後就三不五時託人來給甄家母女送些東西,當季的果子青菜,時興的小巧首飾料子,每每夾著字跡工整俊秀的幾句詩詞,可見十足的誠心。


  有了這樣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婿,別說薛家下人趾高氣昂的要她做妾,就是八抬大轎接她回去做正經的少奶奶,甄臻心裡也是不願意的。


  經歷了幼時拐賣、母女二人依仗賈恩公才能保住家業的種種波折,甄臻溫柔似水的性子里又另含了一份執拗堅韌,出去見薛家人的時候袖子里直接就藏了把才磨過的剪子。


  那小廝從小跟在薛蟠身邊,尤其的混賬喪天良。見甄家確實沒有壯年男子護衛,甄臻又生的脫俗,他說話時的眼神便格外淫邪,總往甄臻身子上瞄,聽見封太太直言拒絕時還嗤笑了聲,道是他們薛家瞧上的姑娘,還沒有不願意的,擺明了就是要明搶。


  甄臻也不說話,在小廝踱步過來的時候就直接把剪子對準了自個兒的脖子,直接就戳了個血口子出來,嚇得來人再不敢前進一步,生怕她當真自己了斷了。這俏生生的美姨娘若是死了,正抓耳撓腮等著的主子還不把他活撕了?也不再多勸甄臻,扭頭就屁滾尿流的跑回去報信了。


  薛蟠聽說這甄姑娘如此剛烈,起初也有些退縮之意。他自十一二歲起得了男女之事的趣味,多得是投懷送抱心甘情願的,若是為著個將將長開的小丫頭強搶良家,回家勢必要挨一通好罵。可身邊的人一攛掇,他又覺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一通罵,換一個美嬌娥,有的是受用的時候,便仍舊在日落後帶了人去拍門。


  甄臻早在薛家下人上門的時候就抱了死志。聽到有人大聲叫門后,她隨著落淚不止的母親給賈恩公的長生牌位又磕了一次頭,就帶著剪子出了門。縱她們小門小戶撼不動薛家這樣的大樹,她臨死也總要噁心他們一回。


  結果還不等甄臻引頸自戮,與她訂了親的孫小秀才就與幾個要好的同窗手持棍棒跑了來,大聲呵斥薛家眾人惡行。孫小秀才一路跑來連鞋都丟磨破了一隻,急的雙眼通紅,瞪著帶了人堵在甄家門口的薛蟠恨不能生啖其皮肉。


  不過是幾個窮酸書生,薛蟠並不瞧在眼裡,卻不防巡街的兵丁緊隨在其後也到了。領頭的差役對薛家小廝塞過來的銀子連一眼都欠奉,公事公辦的驅離了眾人,真真對黎庶貧富皆是一視同仁。


  薛蟠羞惱之餘並不敢當街與差役為難,只打算之後再來破門搶人,最好再將那秀才打個臭死,卻沒想到此地的芝麻綠豆官兒膽大包天,一面如書生們所請派了衙役,一面還去甄二爺那裡通風報信。甄二爺一聽這母女兩個是受過京中榮國府恩惠的,家裡還供著賈家大房少爺的長生牌位,推了懷裡的美妾就來尋薛蟠說話,死死將人攔了下來,臉上也是十分的不好看。


  薛家給他們的賺頭雖多,堂堂甄家卻也並不少這一家供奉。肯答應薛家,甄應嘉父子更多的還是看重薛家在京中的兩門姻親。當年賈璉將過縣試,甄應嘉就起意將愛女許配與他,可見欣賞提攜之意。賈璉如今一飛衝天,即便兩家親事不成,甄家對其也並無甚心結,反而處處想著再結善緣。


  這甄氏母女既然與賈璉有前緣,連當地官員都略知一二,那於情於理,甄家都不願多生事端。甄二爺發話,薛蟠再不甘願也消停了下來,怏怏領著人走了。甄二爺則在回府與甄應嘉商議之後,密信一封將此事告與賈璉知曉,以示自家誠意。


  至於甄臻一家,一日驚魂之後封太太就病得有些起不來身,也顧不得女兒年紀幼小,請了鄉老來就想為兩個孩子先將親事辦了。孫小秀才上無親長,成親后乾脆也就將妻子岳母一併搬了過去,親親熱熱過起了日子,只等年紀再大幾歲再圓房,便是后話了。


  甄家的信送到賈璉手上的時候,他已經將追查癩頭和尚、跛足道人此二人的暗差接了過來。這些日子他明面兒上還要給忠順王爺的府邸修葺收尾,休沐時則要教導林樟拳腳騎射,已推了兩回賈母點明要他出面的宴飲。


  賈母心中不虞,卻如之前一般決口不提發作賈璉的事兒,連賴嬤嬤都因為私下說話時口風不密,提了嘴「璉二爺這般對親事不上心可不是好兆頭」,而落了個沒臉,羞得好幾日沒露面,後來還是賈母問了賴大媳婦一句,給了個梯子,賴嬤嬤才又出來走動。


  賴嬤嬤都沒討著好,其他人自然更不敢亂說,先前還覺著迎春要倒大霉而怠慢了她的廚房管事回過味兒來后一連十日不重樣兒的做了點心送過去,唯恐叫人秋後算賬。畢竟丟了臉面事小,沒了差事事大。


  賈璉一面張羅著正事,一面也就在給江南幾地大掌柜的信上提了一句,讓人去給甄家姑娘添一份妝,又另寫了封信給金陵甄應嘉府上,坦然應下了同甄家母女的淵源,謝了甄二爺仗義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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