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古怪

  林家後院里, 剛隨先生讀了一上午書的林樟趁著先生歇晌的空隙跑回了主院,板著一張小臉纏著賈敏要酥酪吃。


  他上個月牙痛鬧了一整夜,找了精通小兒科的郎中來瞧過才曉得是甜食吃得多了,氣得賈敏直接抄了他的屋子, 將他私藏的那些個點心糖之類的統統收了, 還嚴令禁止下人私自拿甜食與他, 把林樟饞的做夢都流口水,每天一得空就來討吃的。


  賈敏將一雙兒女看的眼珠子一般,哪裡禁得住林樟百般耍賴撒嬌,算著他今兒還沒吃上個甜嘴兒,少不得又讓人盛了一碗酥酪來哄他。只是這碗乃是林海親自畫了圖找工匠燒制的, 樣式雖精美又頗具童趣, 個頭卻著實不大,林樟正捧著的這隻狐狸酣睡碗不過小兒半個手掌大, 三兩勺下去就直接見了底。


  林樟神色間頗為戀戀不捨, 看一眼低頭專心看書的賈敏,又低頭看了看依舊散發著奶香味的小碗,一個沒忍住, 皺著小眉頭又颳了下碗邊, 引得旁邊黛玉嬌斥一聲。黛玉一面催丫頭快些去將碗瘦了, 一面叫賈敏:「娘親,你瞧弟弟, 吃點子東西還刮出聲響, 也太不像話了。」


  賈敏也叫林樟方才勺子碗刮出的響動吵的直皺眉, 卻又覺得兒子饞貓似的十分好笑,聞言忙斂了笑意點頭應道:「可不是,規矩越大越回去了,樟哥兒以後可不能如此。雖說不讓你多吃,也是怕你再疼得難受不是?」


  一不小心弄出了響動,林樟早就羞紅了臉,正不自在,被娘親姐姐說了兩句后更覺難為情,扭著衣角訥訥應了兩聲就想跑,不想忽而一眼瞧見黛玉手上仔細綉著的針線,立時就惱了,噘著嘴重重哼了一聲。


  「姐姐十幾日前答應我的貓兒香囊還沒動呢,就又給璉二哥哥做!幾根竹竿子也值當你早也綉、晚也綉,人家姐姐妹妹一大群,哪裡用得著咱們閑操心。這都多久了,連個隻言片語都沒有,早把咱們都忘了!」


  林樟說著,一隻手就下意識扯上了腰間的荷包,被裡面的小印咯了一下,想起這也是賈璉送的,心裡老大不自在。自林樟記事起,家裡與賈璉的往來就不曾斷過,誰知自打賈璉離京去了東南,遇險時且不說,化險為夷后,竟也只來過口信,叫一心挂念著他的林樟好一陣失落。


  黛玉正綉到要緊處,寸許大的錦緞上幾竿翠竹初具風骨,聞言暗自做個鬼臉,聲兒都沒出一下,弄得林樟一張小臉下不來台,還是賈敏把他摟了過去,咬著唇戳了他一指頭。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賈敏戳完還不解氣,擰著林樟的耳朵訓道:「你騎馬練武,哪樣不是你璉二哥哥手把手教導的?真箇兒得空就把時光虛耗在你身上!他如今公務忙,多少事兒等著,你當像你似的每日里讀個書就當自個兒做了天大的事呢?你再這樣不知好歹,下回璉兒手下的人送了吃的用的,可沒你的份兒。」


  林樟一聽,登時就急了。他不過是想念賈璉,想同心裡最敬佩的表哥多說說話,哪裡是真惱了呢,不免又嘟囔著歪纏一通,說什麼也不肯應。


  賈敏也曉得幼子不是真不懂事,便也沒太難為他,只板著臉將道理說明白,也就罷了,「掌柜夥計們能送東西來,那必然是你璉二哥哥吩咐好了的,說明他心裡有咱們。他這回的差事不好辦,你也曉得他先前有多叫人牽挂擔憂,咱們在府上平安如意的,可不能鬧這樣不講道理的脾氣。」


  林樟也曉得自個兒方才著實有些任性,老實垂首聽訓,只是最後還是沒忍住,小小翻了個白眼,小聲反駁:「可賈家那麼多女孩兒,聽說給璉二哥哥做的針線能用到他回來呢,姐姐又不愛做這個,何苦湊熱鬧呢,同我一起寫個信畫個畫兒多雅緻。」


  黛玉恰巧收線,將剪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頭拿穩了,才抬起頭睨了林樟一眼,啐道:「姊妹們都做針線,又有什麼不好。雖咱們同外祖母家是兩姓,我的心卻與迎表姐她們是一樣的,這自是我的一番心意,誰要與你合送一份。」


  娘兒三個又說了一會兒,直到前院先生派人過來找,林樟也沒能勸說黛玉放下針線同他合送一樣東西,只能怏怏的走了。


  過了一旬,榮國府上的管家媳婦林之孝家的上門來給賈敏請安,走時便將林家諸人的各色禮物捎了回去,按簽子送到各個主子手上,賈璉的那一大包袱則直接送到了賈赦書房。


  從幾年前賈璉還在北疆時開始,府里送去賈璉處的東西便都是在賈赦處整理再找人送去,連邢夫人都輕易插不得手。前些日子迎春探春姊妹開始接手管家,賈母倒是有意讓她們經辦此事,可賈赦嫌她們年輕稚嫩,身邊指手畫腳的人忒多,依舊自個兒攬了。


  不過說是賈赦親自過問此事,真正辦事兒的則是林之孝兩口子,偶爾綉鵑綉鸝兩位姨娘也能說得上話,添補一二物件兒,給賈璉賣個好兒,以圖賈琮的前程。


  這回林之孝兩口子核對各處送來的物件再列清單子交與旺兒時,綉鵑姨娘身邊的丫頭恰在旁給林之孝家的打下手,將薛家與林家送來的針線活兒都瞧了個清楚。事兒一了,這丫頭回到兩位姨娘身邊就惟妙惟肖的學了出來,聽得綉鵑綉鸝皆是掩唇而笑。


  抓了把銅錢讓小丫頭子去廚房要碟子甜糕吃,綉鸝忍不住咂舌道:「那位寶姑娘可真是個妙人兒,你說人家林姑娘跟二爺是正經的姑表兄妹,又是打小的情分,同二姑娘一樣送點子針線也就罷了,她這也送針線,可讓二爺用是不用呢?」


  綉鵑身邊的丫頭與迎春屋裡的綉橘有些交情,知道的更多些,見妹妹這樣大驚小怪,不由露出抹古怪笑意,打開窗戶瞧了一眼外頭,才慢慢說道:「才這麼點子事兒你就覺得妙,若是再知道點兒別的,怕不是嘴巴能吞個雞子進去?」


  綉鸝性子比姐姐急,聽出綉鵑這是要吊她的胃口,連忙伸手作揖,作完又伸手呵綉鵑的癢處,先禮後兵,定要她快些說清楚。


  綉鵑一邊笑,一邊就歡聲為妹妹解惑:「咱們出身低賤,哪個能瞧得起你我。可那大家子出身的姑娘,我看也不比你我強出多少。那位寶姑娘,可是不得了,在咱們二姑娘屋子裡瞧見針線,還順手幫咱們二姑娘綉了幾針呢,那樣式,可一眼就能看出是給二爺的。」


  綉鸝一怔,不禁也露出抹同姐姐一模一樣的古怪笑意來。那可是二太太瞧中的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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