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說定
柳湘蓮此人,生了一腔俠肝義膽, 又天生反骨, 旁人戰戰兢兢恪守的禮法規矩,在他眼中不過糞土, 是以為人行事常有些世人難容之處。先他父母高堂在時還好,自他父母雙亡失了約束,因著他生的俊俏風流又愛登台串戲, 這些年不知在京中生了多少事端,若非祖上也曾顯赫過, 眾人也不敢太過慢待, 他怕是早就讓人拿住磋磨了。
說來也巧,賈璉往東南去了不久, 柳湘蓮偶然與另一家的紈絝生了爭執, 雙方動了棍棒拳腳。為免牽連他人, 他便在友人馮紫英等的幫襯下包袱一卷, 離京向南遊歷, 一路仗劍騎馬、賞花看柳,竟也到了泉州港左近, 遇上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騷亂。
其中有些是海匪倭寇看守軍混亂邊防空虛上岸趁火打劫, 有些是叛軍負隅頑抗。柳湘蓮本就是少年熱血, 哪裡能見得他們朝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自然是拔劍相向, 一場惡仗下來就結識了幾個賈璉麾下的將士, 此後一同殺敵衛民, 漸成生死莫逆。
柳湘蓮本非軍籍,殺敵卻較一般兵士更為悍勇,自然就被舉薦上去。閆然看過之後,見是京城人士,也是大家子弟,還特意同賈璉提了一句,賈璉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在此處得遇故人,略作安排后便將人請來一同痛飲了一回。
二人年紀相差不大,又有許多京城趣事舊聞可說,很快就稱兄道弟起來,賈璉便提及論功行賞一事,有意將柳湘蓮攬入麾下,先在東南任校尉,積攢些功績,等過幾年再隨他一同歸京另謀他職。
柳湘蓮心裡也藏著份建功立業的壯志雄心,只是不喜讀書,又不耐煩逢迎討好,這麼多年才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賈璉的話可謂正中他下懷,他當場便應了下來,主動飲了三大碗好酒,以聊表謝意,第二日便帶著包袱家當投到賈璉這兒來。
賈璉本就因前世亂點鴛鴦譜,以致柳湘蓮落髮出家之事心懷愧疚,覺得自己算是恩將仇報,有意彌補一二,兩人性子又算投契,柳湘蓮許多積年的怨忿不平與不解都能在賈璉處得到開解,沒過多久,柳湘蓮就真箇兒拿賈璉當作異姓兄長,一次頑笑時說到親事,便請賈璉代為做主,為他擇一絕色為妻。
聽得這麼一句跟前世一字不差的話,賈璉險些叫手中的茶嗆死,嗆咳了好半晌,慌得院外守衛都進來查看,才勉強壓了下去。好不容易止了咳,賈璉顧不得旁的,先就拉了柳湘蓮的手,指天為誓,定要為他尋一賢妻,操持家業。
柳湘蓮其實方才也是衝動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不想賈璉如此鄭重,他便也肅了神色,嚴整的向賈璉行了一禮,煩請他多多費心,二人算是正經說定了此事。
賈璉剛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為柳湘蓮擇一端莊淑女為妻,請賈敏代為相看的信還沒寫完,就收到了興兒的消息,告知王夫人慾要胡亂許嫁探春,而他們準備如何應對等事。
他雖然兩輩子加起來也沒同堂妹探春見過幾面,卻也不忍好好一個女孩兒無緣無故受人遷怒,去填那等火坑,加上與王夫人的舊怨,對興兒的做法自是讚賞有加,而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迎春等人對探春的評價,說是極聰敏伶俐的人,即便稍有不足,也是瑕不掩瑜。貌美而有才,性子剛強能持家,這不就是柳湘蓮心儀的女子人選?
於探春而言,王夫人即便這次謀划不成,也會再去尋個骯臓之人來濫竽充數,絕不會為她尋一門實惠的好親事,若是哪回他們阻攔不及,真的讓王夫人說成了,旁人也不好直接出面。兩相比較,雖然柳湘蓮家道中落,眼下卻也小有官職,稱得上浪子回頭,二人論才貌倒也般配。
打定了主意,賈璉便覷著空兒單獨與柳湘蓮說了一回,既說了探春的好,也將榮國府二房的事兒簡單說了,讓柳湘蓮掂量一二,看是否願意結親。
寧榮二府家事在京城中傳了多少年,柳湘蓮自然也略有耳聞,不過他不是個迂腐的,直言自己是男子,只要以後的妻子本人品行好便可,旁的家人親眷便是有個甚麼差事,也與女孩兒無關。賈璉聽他如此說,便知是肯了,接了他雙手奉上的鴛鴦劍為信物,命妥當人一併送去了京中。
即便賈璉信上為著褒獎他這回事兒辦的利落,賞下的銀錢額外豐厚,新接了這麼個差事,興兒也著實高興不起來。關鍵那柳湘蓮雖有了官職,卻是武將,賈政偏偏好文,一瞧就不對路子,事兒難辦的很。
好在興兒心眼子多,曉得對症下藥,想法子同賈政頗為信賴的門客搭上了線,以重金相誘,果然引得那門客接下了話兒,答應去賈政跟前說合,沒多久就哄著賈政立了婚書。
直到婚書都送去衙門登記造冊,柳家的禮送到了榮禧堂,還在幾戶人家之間猶豫不決的王夫人才曉得賈政已經把探春許了出去,登時氣得面色鐵青,掐著周瑞家的手臂命她去打聽賈政到底許了哪戶人家。
王夫人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在榮禧堂里尋著各種名目磋磨趙姨娘等人,賈母心裡也不好受,只覺多少年心血盡皆付諸東流,竟不能得兒子半點體諒,連柳家來請安的婆子都不肯見,推說犯了頭疼,只讓鴛鴦出去說了兩三句便完了。
唯有苦苦等了多日的探春終於徹底放了心,手掌輕輕撫過紅綢包裹的鴛鴦劍時也多了些許期盼。多日前旺兒媳婦過來請安時,便將這把劍夾在畫軸里送了來,還傳話來說了柳家公子其人,問她可願意。探春曉得這是賈璉為她尋得退路,她心裡感激不盡,略作思索后也顧不得羞怯,當場就點了頭,如今總算是過了明路。
不論眾人心內如何作想,探春定親總是大喜一件,長輩們都依身份賞了東西,姊妹們也齊來道賀,寧府的尤氏甄氏婆媳也有禮到,唯有賈珍偶然聽小妾們說起太太奶奶給榮府三姑娘的豐厚賀儀,心裡老大不自在。
倒不是賈珍心疼那點銀子。寧府里家業比榮府還大些,幾代下來人丁又遠比榮府少,開支小了不少,區區一份賀禮還不在賈珍眼裡。他頭疼的是小姨子尤三姐的親事。
賈珍是個好色的,續娶后貪著尤氏的鮮嫩好顏色也曾寵愛過一陣,只是沒過兩年就失了趣味,丟在了腦後,納妾蓄婢好不荒唐。後來獨子賈蓉娶妻甄氏,賈珍也曾覬覦過兒媳美貌,可甄家勢大,陪房家人前呼後擁不說,甄氏還總防賊似的防備他,賈珍試了幾回都不能成事,看在甄家的面兒上也不好硬來,就撂開了手。
甄氏不肯就範,賈珍沒多久就盯上了常來寧國府打秋風的尤氏娘家妹妹,將尤二姐尤三姐兩個都哄上了手。不想姊妹兩個年紀愈長,二姐兒秉性溫柔還好些,三姐兒卻開始鬧個不休,尤老娘還想賈珍明公正道納一個回去,每每令賈珍敗興,就起了把三姐兒許配出去的心思。
賈珍最是個薄情的,他既然生了這份心,直接就把話說到了尤三姐臉上。尤二姐聽得色變,正想勸慰妹妹,卻沒料到尤三姐也早存了從良的心,心底更是有了良人,大大方方的請賈珍替她說合與柳湘蓮的親事。
一聽連接受的剩忘八都挑好了,賈珍哪裡有不應的,當即沒口子應承下來,回頭就讓人去找柳湘蓮,只是苦於柳湘蓮不在京中,才遲遲尋不到人,只能再忍耐那尤三姐些日子。
如今好不容易得著柳湘蓮消息,卻是與榮國府的姑娘定了親,賈珍當真是捶胸頓足懊惱不已。一個是破落戶家沒了貞潔的小chang婦,一個是公侯門第的大家小姐,這世上男子只要不痴傻,就該曉得挑哪個。那尤三姐還想做妻,可不是要砸在他手裡?
賈珍與尤氏姊妹的那點子破事兒,珍大奶奶尤氏與小蓉大奶奶甄氏婆媳兩個心裡都是門兒清,只不說破罷了。甄氏事不關己,還能聽個熱鬧,尤氏心裡卻每每恨出血來,只因畏懼賈珍才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隱而不發。
這會兒聽說尤三姐嫁不成夢中的情郎,賈珍又煩得連她們姊妹面兒都有些懶怠見,尤氏終於硬起腰桿拿出了長姊的做派。她從依附寧府的小官兒家裡挑了三兩個面兒上過得去的,託人分別去賈珍和尤老娘面前說了,想要為尤三姐擇一良配。
尤三姐自然不願意,那些人雖瞧著也還算體面,又哪裡能比得上柳湘蓮。可尤老娘人老成精,瞧的比她清楚多了,也不管她如何鬧,徑自挑了個家境殷實又上無長輩的,舔著臉請賈珍尤氏說合。
尤老娘如此上道,賈珍自然也歡喜,不但幫忙說定了親事,還額外給了尤三姐二百兩銀子置辦嫁妝,得了尤老娘誠心實意的千恩萬謝。至於尤二姐,身上還有著同世交張家的婚約,一時半會沒得法子可想,也就繼續同母親住在了賈珍安排的一處二進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