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梨香院
第二日一早, 邢夫人剛命新提到身邊的大丫鬟嫣翠去請賈赦過來用早飯, 好掐著時辰去老太太的上房吃媳婦茶, 賈母身邊的第一得用的大丫鬟鴛鴦就笑眯眯的過來請安, 道是老太太昨兒歡喜的很, 吃多了幾杯酒, 這會兒有些懶怠起身, 想再歇息一個時辰,請老爺太太們巳時中再過去請安。
賈母吩咐,邢夫人自然只有低頭應是的道理,還要趕著在鴛鴦面前表一番孝心。偏她正同鴛鴦說著話, 那邊嫣翠便媚眼如絲的將賈赦請了進來。
嫣翠再嬌嫩,賈赦一大早被人從姨娘的溫柔鄉里叫起來也是滿腹的不虞, 不過是想著今兒是兒子媳婦敬茶的大好日子, 強忍著而已。誰知他才踏進邢夫人的院子,就聽人說老太太那邊想多歇一個時辰,不由就惱了, 隨口對著下人斥一句不會辦事,直接拂袖回了鵑姨娘的院子, 嫣翠白著臉紅著眼都沒留住。
當著鴛鴦,邢夫人不敢說什麼, 還要強撐著笑臉兒, 回頭便陰著臉坐在榻上不說話, 想砸個杯子都被王善保家的心驚膽戰的攔了下來。
「我的好太太!」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陪房, 這些年來因著主子不得志沒少在府里明裡暗裡受氣, 也常攛掇著自家主子惹是生非,可今日這樣要緊的時候,她是萬萬不敢作妖的,不僅自己不敢,還要苦心攔著邢夫人。
「您動這樣大火,不就如了那些賤蹄子的意了?這兩日可是伯爺大喜的日子,咱們這要是碎了什麼杯子碗的,叫那些下賤蹄子一傳,添油加醋顛倒黑白的,可讓老爺、伯爺怎麼想您呢!」
賈璉對這門親事有多看重,寧榮二府主子奴才都是瞧在眼裡的,邢夫人這個做繼母的一向又沒有什麼臉面,真要是有個什麼傳言,賈璉那邊會不會手軟,王善保家的心裡門兒清。且就算賈璉不發作,老太太把外孫女看得眼珠子一樣,喜宴都撐著事事過問,哪裡能容邢夫人今兒摔盤子砸碗的。
這樣淺顯的道理,邢夫人不是不懂的,她只是咽不下這口氣而已。當年她是高嫁又是做填房,賈赦絲毫不溫柔體貼就罷了,成親第二日一早戰戰兢兢硬撐著卯時末就起了,頂著賈赦的冷臉去敬茶,如今換成林丫頭,就成了千嬌百寵的寶貝了。
說甚麼老太太懶怠起,她可是特意派人去看過,老太太那邊的小廚房早就送了飯食過去了,不然她又豈會去擾賈赦的清夢。分明是那一對小的不知羞,不知鬧成什麼樣兒起不來身,老太太偏心眼幫著描補,一家子沒規沒矩,只會拿她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煞性子。
越想,邢夫人就越氣悶。誰家不是媳婦上趕著孝敬婆婆?她前頭那個短命鬼、二房那個、再算上她,誰沒在賈母跟前立過規矩,說話做事恭恭敬敬的,二房李紈更不用說了,叫王夫人整治的說話都不敢大聲。獨她這兒媳婦好似祖宗一般,還沒進門就害她受了好幾回敲打,一個兩個都護著,賈母更是直接當著人面說以後璉二奶奶要管家理事,怕是不便來東院伺候,叫她多擔待。
一家子的老祖宗都發了話,賈赦又事不關己,只貪圖賈璉的孝敬就胡亂幫她應了,她還能說什麼,也只能咬著牙擔待了,羞得躲了好幾日病。
險些把早起新挑的手帕子攪碎了,邢夫人抬眼瞧了瞧窗外,到底忍不住壓著聲兒問道:「璉兒媳婦才過門,又一向嬌養著長大,能懂得什麼?我讓你去同璉兒那邊的兩個管事媳婦多說說話,得空時候搭把手,你可去了?」
有賈母賈璉一齊壓著,賈赦也甚事不管只顧著自己高樂,邢夫人明面上是只能做個安享富貴的慈愛婆母,可私底下她又如何能眼睜睜瞧著黛玉就這麼拿穩了她這輩子都沒摸上的管家權,便想了個法子,讓王善保家的等人趁著黛玉初來乍到,手下的陪房多半要同賈璉手下的人掰腕子的機會,拉攏著人心,好也在家務上插一腳。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王善保家的就跟嚼了個黃連似的,囁喏著不敢說話。她也不知道賈璉怎麼想的,媳婦還沒進門,他堂堂榮恩伯,一品的尚書,巴巴兒就把手底下的內外管事都敲打了一番,說什麼伺候好了奶奶就是伺候好了他,誰要是惹了奶奶不痛快,別怪他不念舊情闔家攆出去等語。
當家的爺們都在媳婦面前軟了骨頭,更別提那旺兒媳婦平日里軟硬不吃,興兒媳婦千伶百俐,這一回也跟脂油蒙了心一般,處處幫著主子彈壓說服幾個不服氣的,直接就讓幾輩子的家生子都低了頭。手底下人熄了爭強好勝的心,榮禧堂里也沒有那等心比天高的丫頭,又哪裡還有旁人挑撥的機會。
王善保家的訥訥不言,邢夫人便曉得事情不順暢,心裡不免又添一把火,當真氣悶起來,忙偷偷取了丸藥來吃,只怕讓人知道了傳揚出去,還不忘吩咐王善保家的定要掐著時辰提醒她一句,免得誤了時辰。
有賈母坐在上頭,賈璉素來又是個不顧長輩體面的混不吝,即使今兒敬茶的時辰委實有些晚,也並無人敢說什麼,黛玉脹紅著臉敬了一圈茶,長輩們給過見面禮,也就順順利利的過了。
賈母今日所憂只有兩樣,一怕邢氏仗著身份教訓黛玉,二怕寶玉做事說話不合規矩,結果邢氏乖覺,寶玉也像是已經忘卻了舊事、不記得黛玉了一般,不由老懷大慰,歡喜的額外拉著賈璉黛玉兩個說了許久的話。
黛玉昨兒夜裡有些勞累,今兒多睡了一個時辰也有些不足,陪著賈母說了會兒話就有些精力不濟,偏又害羞不欲讓人知道,回去后同賈璉鬧了好一陣子彆扭,竟有些想攆賈璉去廂房睡的意思。
所幸賈璉在房裡是個不要麵皮的,只膩著不肯走,摟著黛玉好一通歪纏,到底賴在了喜房裡,借著婚假的功夫成日想出千百個理由來同黛玉胡天胡地。等三朝回門那日,黛玉已是氣咻咻再不肯理他了。
林海賈敏這幾日想起黛玉就是長吁短嘆,後悔女兒嫁的太早,這會兒一見女兒面色不好立時就拿出了岳父岳母的威嚴,對著賈璉好一頓說教。
賈璉也不多解釋,一口便認了錯,面色極為真摯,氣得黛玉只拿眼瞪他,卻不好同爹娘說這人的可惡之處,無可奈何之下便不住扯手裡的帕子。
二人之間相處的如何,林海賈敏早便聽陪嫁的嬤嬤說了,也曉得黛玉只是女兒家麵皮薄羞赧,不過是藉機再敲打賈璉一番罷了。不過哪怕是臉色最黑的林海,聽賈璉說想隔三差五便請姑父姑母過去小住,又說梨香院那邊已經收拾停當了,也不由緩了面色,不再多加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