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兩人往那兒一站,畫面實在有些美好。
雪下得愈發的大, 隔絕了人們的視線。而金吾衛將鎮撫司圍得密不透風。在更外一層, 則是司葯舫訓練有素的死士。手持短刃, 或潛伏在廊檐上, 或裝扮成普通行人,默然對立著,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
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錦衣衛千戶跑去請示衛梓俞的意思, 他淡淡搖了搖頭。
這個蘇瑾清, 請出了金吾衛, 布下了暗衛, 還驚動了聖上。看來當真是鐵了心和他作對。
「丞相大人, 」衛梓俞抱著胸, 望著他們,似笑非笑的問:「你深夜闖入錦衣衛提人,可有皇上的口諭?鎮撫司並非丞相府直轄,若是無憑無證,這人, 你恐怕是帶不走的。」
蘇瑾清默然, 搖了搖頭。
她抬起眼來,徑直向衛梓俞走來。
錦衣衛立即握緊刀鞘,滿心警惕的看著蘇丞相。
直至清瘦細長的身影停到眼前, 唇角旋出一道笑意, 她才低聲說:「衛大人, 能否給我一個面子,今日就不要大動干戈了,如何?」
「大人說的什麼意思?」衛梓俞嘴角的笑容有些凝滯,深吸一口氣,才問:「您方才的話,我沒有聽清,可否再說一遍。」
「我說,今日的事情,衛大人暫且放過吧。」蘇瑾清眼底難得柔和,長睫緩緩一眨:「衛大人已知曉我的秘密,說明你我相交甚篤,難道還會擔心丞相府對錦衣衛不利么。」她說的自然而然,這話落入顧容謹耳中,臉色不由的微微一變。
這張臉分明是清雋冷淡的,在冷風中甚至有些病色,但衛梓俞卻莫名的看到了一絲狡黠。
蘇瑾清還真是很少求人。
他甚至有些相信她了。
如果是皇上,或是顧容謹,恐怕便被這位「少公子」給騙了。
但他唇齒微合,眼底蘊笑:「丞相大人,你已讓金吾衛將鎮撫司死死圍住,這恐怕不是與錦衣衛和談的態度吧。」
蘇瑾清:「我可讓他們後退。」
「若是我不答應呢?」
衛梓俞忽的俯下身來,斂起笑意,一字一句道:「金吾衛指揮使程大人對你忠心耿耿,你今日為了帶走顧容謹,不惜讓他們站在錦衣衛的對立面。你覺得,我將來會放過這位指揮使大人么。嗯?」
「——蘇大人,你還真是好算計。」語調低沉,在空氣中慢慢散開。他笑意發冷,淡淡重複了一句。
蘇瑾清沒有回答,其實她想說,如果一個金吾衛指揮使都難以護住,她真是白在內閣這麼多年。
只是現在最好的結局其實是和解,既不驚動皇上,又不惹得朝臣議論,可惜衛梓俞是死性子,直接斷了這條路。
緩緩的,只見一道白衣從遠處走來。等走的近了,才能看見他俊美的臉上染上的薄薄霜色,宛如謫仙,彷彿離人很遙遠。
「謹清,」顧容謹隔絕了二人的視線,淡淡道:「這裡危險,回去吧。」
蘇瑾清疑惑。
顧容謹長睫斂著,語氣沉下來:「你先回去。這個地方,不是你應該來的。」避開弟子的眼睛,才補充道:「不必擔心為師。」
衛梓俞在背後頗有深意的笑了笑:「所以——顧公子以為鎮撫司當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他微微示意,原本按兵不動的錦衣衛紛紛集結,手中握刀,整裝待發,彷彿下一刻便要將他們剿殺殆盡。
寧櫻嘴唇一動:「衛大人,你現在是做什麼?」
「大人, 」衛梓俞臉不變色:「我只是讓他們保護鎮撫司,絕不敢傷及丞相大人,還請蘇大人不要讓我為難。」
寧櫻靜靜聽著,是啊,她都幾乎忘記了。衛梓俞不同於其他人,他可是軟硬不吃的人。
「那你就放吧。」蘇瑾清淡淡的道。
「你們聽著,」衛梓俞微怔后,咬了咬牙,「如果顧容謹離開,務必將此人攔下!其餘人等,可自行離開。」
暗中的死士咬牙切齒,幾乎就要衝上前去。蕭策隱盯了半晌,沉聲道:「郎君不會出事的。等一等蘇丞相的命令,不要給郎君添麻煩。」
旁人面面相覷,這才退下。
「聽說蘇瑾清曾經背叛過郎君,屬下擔心此佞臣另有所謀,並非是真心相助!郎君恐怕會有危險。」
蕭策隱轉瞬一想,搖了搖頭:「即便真有不測,郎君一人也可脫身。」
鎮撫司的氣氛愈加的劍拔弩張,周測的百姓聽聞司葯舫舫主與錦衣衛起衝突,也忍不住出來圍觀。
江湖白衣顧容謹在百姓心目中素有賢名,而鼎鼎大名的錦衣衛指揮使就不同了,構陷忠良,謀取私利,什麼事都做過。不由的,現場的騷亂愈加嚴重。
衛梓俞眼底劃過一道陰騖,緊接著,揚起了手。
他的本意是讓屬下朝天放箭,以此警示。
沒想到只是沒想到箭矢竟直直迎上了蘇瑾清!
「丞相大人!」錦衣衛驚呼一聲。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蘇瑾清伸手擋住箭矢。「刺——」的一聲,最終在劇烈的衝擊下,一道血口子從肩上掠過。
顧容謹渾身幾乎僵住,手指不經意攥在一起,他原本應當擋箭的!那隻冷箭來的犀利,如果蘇瑾清毫無武功,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錦衣衛臉都慘白了,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蘇丞相會出面擋箭,他分明只是一個病秧子文官!
「啪!」衛梓俞的掌心重重落下。
錦衣衛被打的跪倒在地,別的屬下更是嚇了一跳。
但凡錦衣衛中的人,一概經由衛梓俞親手□□,只認指揮使的腰牌,從不知什麼丞相、什麼寵臣。
刀劍無眼,誰能控制得了飛箭亂走。
方才那人眼見著衛梓俞下了令,根本顧不得蘇瑾清是什麼身份,只管將箭矢發出去再說。
此時周遭有一瞬的寂靜。
錦衣衛所配備的大多只是普通箭矢,殺傷力有限。如果按照原主的功力,安然擋箭並困難。但只有將這件事鬧得大一些,才能將錦衣衛的鬧劇徹底解決。
「衛大人。」嫣紅的血緩緩從朝服中浸出,蘇瑾清的臉異常蒼白,衛梓俞看得一時惶了神。「事已至此,你現在還是不願意和解么。」
顧容謹冷冷打斷了她,道:「先治傷。」說完便上前來,要查看她的傷口。
寧櫻止住他的動作:「師父,我自己來吧。」
弟子的動作堅決而不容置喙,顧容謹握住蘇瑾清衣襟的微微一滯,目光掠過她的臉頰,收回手來,「好。」
他背過了身去。
身後傳來細微的摩挲聲,一聲一聲的,落入他耳中,像細碎的刀片在割。
這點傷實在不算什麼,這是擦過一層皮膚。更何況,寧櫻從不會讓自己吃苦頭。只要包紮一下,隔幾日就好了。
但是008目睹整個過程已經瞠目結舌,蘇瑾清實在太敬業了,簡直是在用生命完成任務啊。
「方才為何要上前去擋箭?」待到蘇瑾清處理完畢,顧容謹微微側目。
其實他心裡如同明鏡,蘇瑾清這麼做的緣由,大抵又與丞相府與錦衣衛博弈有關。
「師父。」蘇瑾清望了望顧容謹的背影,答道:「弟子想帶您離開這兒,將您牽涉入朝政,本來就是弟子的過錯。」
顧容謹眼睫垂下,不知是什麼情緒。過了許久,「嗯」了一聲。
衛梓俞眼中浮過一絲冷意,從蘇瑾清口中說出的這種話,也只有顧容謹會信了。
正待雙方僵持之際,「住手。」一聲冷淡的聲音傳來。
循聲望去,來人是宮中司禮監提督王瑾。
王瑾是宮裡的老狐狸了,代皇帝前來了解情況。念完口諭,他笑眯眯的問了句:「皇上也就是命老奴來問一問,丞相大人口中的淮海騷亂,可否是真的?當真是因為顧公子的緣由么。」
蘇瑾清下意識攥緊衣袍,認真的點頭:「是。」
「淮海通訊不易,我也只是接到飛鴿來書。若是陛下不信,我三日內可奏抱一份詳情呈給陛下。」
見王瑾但笑不語,她不輕不重的補充一句,「難道公公不相信我所說的么?」
「老奴惶恐。」王瑾低低笑了一下,他能有幾個膽子,來質疑丞相大人。「只是丞相大人,您貿然調用金吾衛為私用,這終究是不合規矩。便是皇上親至,也會覺得不妥的。」
蘇瑾清抿唇:「不勞公公費心,我會進宮向聖上請罰。其罪一,是私自調用錦衣衛,至於二,則是身為百官之首,卻不能監察錦衣衛。」
王瑾臉色稍變。
「錦衣衛並無確鑿證據,便帶走了顧舫主。」她緩緩的道:「說起來,按照王大人的意思,也都是我的過失,枉費了陛下的信任。是么?」
這句話王瑾可不敢接,若是聖上知道了他一個不小心挑撥了君臣二人的關係,那他還有沒有活路了。
他當即陪著笑說:「蘇大人過慮,聖上千恩萬寵,怎會怪罪您呢。都是老奴糊塗了。」
王瑾給身後的小徒弟馮保一個眼神,讓他前去指揮使衛梓俞那兒問話。
——說顧容謹私賣鹽鐵,是否有說服丞相與內閣的證據。
衛梓面無表情,心中卻冷笑一聲。錦衣衛行事,什麼時候開始顧及起內閣那幫老東西了。
王瑾是他放在皇帝跟前的人物,他這麼問,已經算是暗示了。
——皇上必定不願意傷了與蘇瑾清君臣感情,讓他下次有動作的時候,再隱秘一些。
所以他的意思是,這一次,錦衣衛到底只能算了。
因為蘇丞相在鎮撫司受了傷,所以一切的性質就將變得不同。
若是皇上追究下來,錦衣衛恐怕誰也沒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