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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天天的夢

  滴答,


  滴答,


  滴答;


  唔……


  天天揉了揉眼,


  水聲,


  是太子弟弟尿炕了麽?

  天天爬起來,

  卻發現自己並不是躺在床上。


  哦,自己現在應該睡在帳篷裏,待得視線習慣了這種黑暗後,他確實在自己身邊發現了帳篷的輪廓。


  “弟弟,弟弟……”


  太子別看像個小大人一樣,心思也很深沉,但在某些生活方麵,一開始時還真有些……低能得可愛。


  以前在宮內,身邊有太監服侍,晚上起夜時也都是有人幫持;


  可住進平西王府後,太子和天天住一個小院,而這個小院裏,是沒仆人的。


  所以,天天作為哥哥,晚上自己起夜時,一開始會拿著痰盂去找太子弟弟;

  不過太子很快就適應了過來,也不用天天幫忙了,晚上天天要起夜時,就一起喊著去。


  隻是,這次天天喊了好幾次,

  卻一直沒人回應。


  天天有些奇怪地向外走去,手在前摸索著,摸索到了簾子,掀開簾子,他走了出來。


  忽然間,

  寒風吹拂而過,


  饒是天天這種自幼火氣旺身子結實的,在此時也難免一個哆嗦。


  帳篷外,竟然不是平地,而是在一座山上。


  “哢嚓……哢嚓……哢嚓……”


  前方,傳來了聲響,似是有人在走上來。


  漸漸的,人影清晰了起來,天天看見了一個女人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女人捂著肚子,步履蹣跚,從沉悶短促的呼吸聲中,似乎能感知到她此時的痛苦。


  不知怎麽的,在看見這個女人後,天天心裏忽然揪了起來。


  一瞬間,


  仿佛對方壓抑的呼吸聲,似一記記重錘,直接砸在了他的心頭。


  女人並未向天天走來,而是向著另一個方向。


  天天下意識地去追,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但他就是本能地想要追上去。


  可是,二人之間的距離,開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天天慢慢地放緩了腳步,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腳下的山路,他有些茫然。


  而當天天低下頭時,天上的那一輪月亮裏,似乎有一團黑色的陰影正在交織著和扭曲著,自外部,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進來,卻一直被阻攔。


  在下方,

  天天的茫然並未持續太長時間。


  “噗!”


  一道器物刺入血肉的聲音,讓天天身體一瞬間顫栗。


  他開始繼續向前跑去,而伴隨著他的奔跑,其前方的景物出現了落差,自己前方仿佛已經不再是山路,而是一處懸崖。


  一個女人,自自己麵前摔落了下去,女人眼角含著淚;


  在此刻,墜崖的女人似乎有所感應,看向這邊,仿佛真的看見了向著他奔跑而來的男孩。


  女人張了張嘴唇,手臂向這邊略微地伸出,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當天天跑向她時,隻聽得“砰”的一聲;

  四周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噗通!”


  刹那間的光影消散,使得天天失去了對平衡的感知,摔倒在了地上。


  隨即,


  前方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開始呈現出一種像是水墨暈蕩開的扭曲感。


  天天看見一個身穿鎏金甲胄一頭白發的男子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他在看著他;

  而他,也在看著他;


  彼此之間,目光對視,但彼此之間,又沒有什麽額外的情緒波瀾。


  冥冥之中,天天已經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誰,畢竟,鄭凡平日裏會畫一些畫,哪怕是冬天堆雪人時,也會額外地堆出一個男人的模樣。


  雖說這個時代沒有照片,但鄭凡的藝術功底,足以將一個人在畫卷上,近乎寫實地呈現。


  但天天沒有喊出那個稱謂,哪怕那個人,就站在自己麵前,他依舊沒有喊出口;

  他對這個人的認知,大多數來自鄭凡的描述。


  而對於天天而言,“父親”這個稱謂,早就有人了。


  是他陪著他玩,是他每次出征回來甲胄都來不及先脫就要先抱一抱自己,是他喜歡用胡子刺癢自己的臉,是他無論任何時候,目光看向自己時,總是帶著發自內心的柔和笑容;

  太子每次喊他,都是叫“幹爹”;

  但天天每次都喊的是“父親”或者“爹”。


  太子是有親爹的,否則他就不是太子;


  天天也是有親爹的,因為他頭上還有一個“世子”的頭銜。


  他是靖南王世子,而不是平西王世子。


  但在他的心裏,自己是有父親的,那個父親沒有遠走西方,那個父親一直就在自己身邊陪伴著自己。


  所以,

  在看見這個所謂的“親父”時,


  天天喉嚨裏有些沙啞,但到底沒能咬出那個稱謂,而是指了指先前的方向,


  道;

  “她……母……母親……她……母親……去救,去救她,去救她!”


  比起對“父親”這個稱呼的難以啟齒,“母親”這個稱謂,倒是能夠說出來。


  倒不是說自己三個“娘”對自己不好,而是“母親”這個詞的含義,真的是不一樣的。


  白發的男子沒有去往天天所指的那邊,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母親……在那邊……在那邊……救她……救她!”


  天天還在喊著,


  他認為這個男人,應該去救人。


  但這個男人,最終走去了遠方。


  似乎那裏,傳來了金戈鐵馬之音,有萬千虎賁正在廝殺,


  一遍又一遍地高呼著


  “王爺萬勝!大燕萬勝!”


  “王爺萬勝!大燕萬勝!”


  而在另一邊,女人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地傳來。


  兩種聲音,以天天為圓心,交織著。


  天天就很木訥地站在那裏;

  不解的情緒,開始不斷地充斥著他的內心;


  隨之而來的,還有憤怒。


  他看見一麵麵黑龍旗幟在自己麵前飛舞下來,每一麵旗幟上,都是血跡斑斑,而那些血跡,是自己母親的。


  到後來,

  他看見那個男人,抱著一麵黑龍旗,又一次出現在了前方,那個男人跪伏在那裏,甲胄破損不堪,應該是剛剛經曆了極為慘烈的廝殺。


  他死了,

  他至死,都抱著那麵旗幟。


  這一刻,

  天天的神情開始扭曲,

  理所應當的憤怒,似乎在此時出現了卡頓。


  黑龍旗,

  那個人,


  那個抱著旗幟的男子,其身影,正在不斷地切換,前一刻,是那個男人,後一刻,則是鄭凡。


  而天天的神情,也在因此不斷地變化著。


  但似乎有一種力量,在這個夢境裏,不斷地推動著一切事物向前。


  “嗡!”


  刹那間,

  天天感知到了一種怨念,一種可怕的怨念,可這怨念,並未影響到自己。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


  你很憤怒,你很怨恨,但同時,你又很清醒;


  情緒,似乎成了一種身體上的外在傷痛,而不再是能夠讓你內心可以共鳴而起的呼應。


  “你恨麽?”


  一道聲音傳來,開始詢問。


  “我不恨……”天天在心裏回答。


  然而,他的聲音,卻發出的是“我恨!”


  “你想毀滅它麽?”


  “為什麽……”


  “想!”


  一道道光影,自天天麵前飛掠過去,他似乎看見了很多人,又像是經曆了很多事,但一切的一切,走得都太快了,根本就來不及分辨個清楚。


  “嗬,想不到堂堂靖南王世子殿下,竟然有朝一日,會站在我大燕的對麵,站在這麵黑龍旗幟的對麵!”


  天天扭過頭,聲音上,有些熟悉。


  再看那名身著銀甲十分英武的將軍,那種熟悉感,變得越來越重了。


  好像見過,不,是好像相處過。


  “它,早就不該存在了。”


  天天自己的聲音傳來。


  他現在,像是在這具身體裏,能思考一切,能感知一切,卻無法操控絲毫。


  “隻要我陳仙霸在此,這麵龍旗,就不可能倒下去!”


  霸哥哥?

  是霸哥哥?


  天天終於認出來,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了。


  隻是,霸哥哥怎麽長得這麽大了,而且還留了胡須。


  在陳仙霸身後,還站著一個一身蟒袍的瘸子。


  “嗬嗬嗬,哎喲哎喲,這叫個什麽事兒哦,誰能想到,我大燕的鎮北軍,有朝一日,居然會和靖南軍餘孽,麵對麵地廝殺呢。


  誰又能想到,我這個北王世子,竟然還能有和南王世子對壘的機會。


  唉,

  仙霸,


  動手吧,

  本王今日要替父親,替田叔叔,替大燕,清理門戶!”


  “殺!!!!!!”


  “殺!!!!!!”


  自前方,衝出來一片鎮北軍鐵騎,而自天天身後,也有一群騎士呼喊著殺出。


  兩股當世最為精銳的鐵騎衝撞在了一起,廝殺得人仰馬翻。


  這一刻,天天的心裏,很是悲痛,這些騎士,本該聚集在自己父親身邊,不,他們應該剛剛在父親帳下,出征歸來;

  可現在,卻將馬刀,捅入對方的身軀。


  陳仙霸身形淩空而起,


  怒喝道


  “若非你在後方號召這些靖南餘孽造反,我早就打過乾江,將那乾國徹底覆滅了,他乾國,哪裏還有可能苟延殘喘下去!

  叛逆,受死!”


  陳仙霸的錘子,帶著破天般的威勢,當頭砸了下來!


  “霸哥哥……霸哥哥……”


  而天天,也是衝天而起,天天看見了,自己手裏拿著的,居然是一把斷刀……一把極為極致的斷刀,他太熟悉這把刀了,因為他曾不知道多少次替自己父親擦拭過。


  這是……烏崖。


  可烏崖,為何會在自己手上?


  父親呢?

  自己的父親呢?


  父親又去了哪裏?

  還有,


  自己為什麽要和霸哥哥打架?


  “砰!”


  “砰!”


  “砰!”


  雙方的兵器和體魄,在空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撞擊聲。


  隨即,


  二人落回地麵。


  “烏崖……你居然還和楚奴有聯係!”


  陳仙霸發出一聲怒吼,再度衝來。


  雙方再度廝殺在了一起。


  恐怖的氣血震蕩,令人心悸的對決威勢,鏖戰許久後,自戰場另一側,忽然出現了其他幾路兵馬,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眾強者。


  “突圍!”


  天天下令。


  “保護世子殿下!”


  “保護世子殿下突圍!”


  失利了,

  戰敗了。


  天天看見自己在林子裏行走。


  鮮血,不住地在滴淌。


  “喲,這是咋滴了,咋滴了,乖乖,受這麽重的傷,哎哎哎。”


  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


  天天睜開眼,發現苟莫離,站在自己的床邊。


  而在苟莫離身後,則站著一名黑甲男子。


  “別急呀,別急呀,楚軍還沒到呢,再說了,狗子我麾下,還能再聚個二十萬野人鐵騎,嘿嘿嘿,咱再打回去,咱再打回去,滅了這賊燕!”


  “噗!”


  天天吐了口血。


  意識,陷入了混沌,他在嚐試著去蘇醒,去睜開眼,而後,等到他好不容易睜開眼時,看見的,是一片剛剛經曆過廝殺的戰場。


  低下頭,

  他的刀,


  捅入了一個人的胸膛,是陳仙霸。


  陳仙霸已經死了,死在了自己的麵前,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在他身後,那麵破損的黑龍旗幟,搖搖欲墜。


  “霸哥哥……霸哥哥………”


  天天極為淡漠地,將烏崖,從對方軀體上抽出,自對方屍體上踩踏過去,一刀,將那麵黑龍旗幟斬斷。


  在其身後,有靖南軍士卒,高呼著為“老王爺報仇!”


  有野人騎士,呼喊著星辰庇佑;

  有楚軍,正在列陣。


  甚至,還有乾國的軍隊。


  而在遠方,


  一個身上滿是符文光頭的蠻族男子,


  將一男一女的頭顱,串在了蠻族王旗的旗杆上。


  其中一顆頭顱,天天認識,是上一次畫麵中,自稱是鎮北王世子出身的瘸腿王爺。


  那個女人的腦袋是誰,天天不知道。


  “哎呀,這個人,可真是難殺呀,壓根和當年的田無鏡,沒什麽區別。”


  一道極為陰森的聲音自天天身側傳來,他看見一個身穿青色袍子麵容極為猥瑣的男子,正陰沉沉地看著他。


  “要不是我出手自背後襲擊了他,你有那麽容易殺得了他麽?”


  “砰!”


  烏崖橫拍過來,那個青袍男子被抽飛出去。


  “聒噪!”


  青袍男子咬著牙,敢怒不敢言。


  但其人,被這般抽飛出去,竟然沒受什麽傷。


  “好了,燕京,就在前麵了。”


  這時,


  一道聲音傳來,帶著一種無上的威嚴。


  天天很想扭頭看過去,看看那個發出聲音的,到底是誰,但他無法控製這具身體。


  似乎這具身體,對後麵那個人,很反感。


  不,

  不是那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都很反感。


  因為那個聲音出來後,


  又有一道聲音傳來


  “燕軍主力,已經覆滅於此了。”


  威嚴的聲音讚許道“辛苦了。”


  “為了大夏。”


  “對,為了大夏。”


  前方的視野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座巍峨的都城。


  而都城四周,則是茫茫一片的兵馬。


  這是一座,被重軍包圍著的都城。


  自上方,

  一道女人的聲音忽然掠過,城內,傳來了一聲蒼老的吼叫,似乎隔著綿綿無盡的年代。


  女人一身白衣,宛若謫仙人一般自那邊飛掠而下,


  發出一聲長嘯


  “燕京裏的那尊護國貔貅,已經被老娘我斷絕了生機!”


  威嚴的聲音再度出來


  “你做得……很好。”


  最後,

  那道聲音下令

  “攻城吧!”


  “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

  無數士卒,開始攀附這座巍峨的國都。


  天天隻覺得自己麵前的視線,就沒再被其他顏色取代過,全是紅色,濃稠的紅,腥臭的紅,刺鼻的紅……


  殺戮,


  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從城牆下,


  到城牆上,


  再到城內,


  在街麵上,


  在屋簷上,


  在皇宮外,


  在皇城上。


  “砰!”


  終於,


  殺入了皇城內!


  天天提著刀,行走在其中。


  他在找尋,找尋自己的目標。


  他看見有一座宮苑內,竟然有一片菜園子,收拾得很是精細,裏頭還結著不少清脆的黃瓜。


  他踩下一根,沒洗,直接送入嘴裏,咬了一口。


  恍惚間,

  一種熟悉的感覺,再度傳來。


  而就在這時,


  一名紅袍太監,飛掠過自己的身前,衝向了自己的身後。


  “保護主上!”


  “保護主上!”


  他是去擒賊先擒王的,亦或者叫,在大崩之前,盡所能地再狠狠地咬上對方一口。


  天天沒去阻攔,也沒回過頭去救援,

  甚至,


  他還笑了。


  似乎還真的希望,那個所謂的“主上”,就這般被殺了吧,留著,又有什麽用呢?

  隻是一個,占著一個所謂的大義,實則除了嘴巴會說之外一無是處的廢物罷了。


  麵前的護衛,被天天殺翻;

  最終,

  踩著滴血的禦道,

  走到了一處殿門前。


  伸手,


  將殿門推開。


  目光,


  自金殿台麵一路向上,

  看見了台階,

  看見了龍椅,

  看見了……坐在龍椅上的……身穿燕國黑色龍袍的皇帝。


  “太子弟弟!”


  烏崖舉起,


  衝向了龍椅。


  “死!!!!!”


  “不!!!!!”


  ……


  “不!!!!!”


  “別怕,別怕,爹在這裏,爹在這裏,兒子,兒子。”


  天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父親抱在懷裏,魔丸姐姐飄浮在旁邊。


  身邊,


  還很年幼的太子弟弟,正一臉緊張關切地看著他。


  鄭凡撫摸著自己兒子的後背,將兒子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


  在夢裏,天天臉上早就被淚水沾滿,而鄭凡的臉上,也全是淚水。


  先前魔丸發現異樣進來時,沒辦法讓天天從夢魘之中蘇醒,看著兒子躺在那裏表情十分難受的模樣,鄭凡心如刀割。


  “兒子,怎麽了,兒子……”


  “爹……孩兒做了個噩夢。”


  “那告訴爹,夢到什麽了?”


  “夢到……夢到……”


  天天伸手,


  抱住了鄭凡的脖子,


  喃喃道


  “夢到爹有了弟弟妹妹後,就不要天天了。”


  ————


  求月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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