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臨別囑托

  連城依舊麵無表情，右手隨意放在案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叩擊，“過了這麽久，即使沒有得到結果，但也多多少少查到些什麽吧，說說看。”一身素袍的連城，在她年幼的身體裏分明有一個氣場龐大的靈魂，讓人不敢輕視。


  蘭信上前攤開卷宗，低聲道：“奴婢搜遍當年饑荒難民名單，因其數量龐大，而且準確度不高，所以，並未查到桑荼輕妝及其家人的情況，哥哥派出去的探子千方百計想要尋訪當年幸存下來的難民，結果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傻了，仿佛冥冥中有怪力阻撓般，於是奴婢又派人從輕妝入宮時的檔案記載中入手調查，檔案中對輕妝的記載很少，並且連真名姓、籍貫、父母是誰都沒有說明，奴婢原打算放棄，正巧有一手下在文書局工作，他找到一條關於輕妝的記載，也就是入宮不到一年後，與多名同歲宮女集中參加秘密培訓，最後由於綜合因素最接近十三公主，於是便被派往薑府···若不是這隻字片語的記載，奴婢還要以為世上沒這麽一個人。”


  連城淡淡聽著，尚且稚嫩的臉龐有著不同於這個年紀的成熟，右手拇指和食指無意識的摩挲著左腕上的福幣，“阿梨呢？”


  蘭信輕吐了口氣，道：“阿梨的身世背景就更匪夷所思了，文書局關於她的記載僅顯示了她的名字阿梨，年齡二十，正陽二十年間入的宮，一入宮便在皇後身邊侍奉，因其性情溫順，聰慧過人，行為檢點自潔，所以深得皇後信任和寵愛，皇後死後，她便被調到崇德宮當了禦前侍奉。她進宮三年，從未出過差錯，與其他宮人的相處也十分融洽，幾乎沒有人說過她的不好，就是這麽一個完美的人，她的過去卻形同白紙，誰也不知道她真名叫什麽，來自何處。”


  連城忽然道：“蘭信，收回所有探子，不必再追查了。”


  蘭信有些詫異，忐忑道：“大人是在怪蘭信沒有認真查找？”連城抬眸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和歲華的實力，但是正是因為相信你們，所以才決定放棄追查，照你所匯報的情況，這兩人極有可能不是泛泛之輩，甚至你們暗中調查她二人，她們都知道，不久我便要離開長樂宮出去一趟，沒有我在，你們若續追查下去，很有可能逼急了她們，對你和歲華不利。”


  蘭信想了想，點了點頭，又問：“大人準備去哪裏？何時歸？”


  連城答非所問，“不重要，明天你便回到你哥哥身邊，囑咐你哥哥謹慎行動，若我不再回來，你也不需要回宮了，和你哥哥好好生活便是。”


  蘭信驚訝的看她，“大人——”連城已經起身離開，沉重的大門在連城背後緩緩關閉。


  深夜，無涯閣，傅影看到鐵籠外的白色身影，原本死寂無波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卻又在下一秒成功的掩飾，“殿下。”他行禮。連城照樣無視周遭的酷吏，走進鐵籠內，“起來吧。”


  傅影敏銳的察覺到連城語氣中的一絲絲疲憊，目視連城走了進來，然後突然席地而坐，傅影道：“這裏太髒了，殿下不應該來。”


  連城微扯了扯嘴角，道：“我本身也不見得有多幹淨。”


  傅影皺眉，“殿下——”


  連城打斷他，道：“傅影，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傅影坐到距離她一米外的地方，問道：“去什麽地方，何時歸。”


  連城似笑非笑的看他，沉默不語，傅影垂下了眼簾，低聲道：“卑職已經身陷牢獄，淪為陛下的棄子，殿下還在擔心卑職為陛下賣命？”


  連城輕輕搖頭，卻也不解釋，隻是說：“傅影，我放你離開這裏，從此別再回來。”


  傅影抬眸，盯緊了連城，敏銳的察覺到什麽，聲音頓時沉了下來，“您到底要去哪？不準備回來了嗎？”


  連城看著他，後背散漫的靠到潮濕的牆上，淡淡笑著說：“你瞧你，總是這麽逾距，作為一個侍從的本分就是聽主子的吩咐，而不是過多的幹涉，雖然我並不是你的主子，但也好歹看在我是聖女的份上，尊重我一些。”


  傅影皺緊了眉頭，盯著連城，薄唇幾乎要抿成了一條線，“您要去涼國嗎？”


  連城微訝的看他，隨後自嘲的輕笑一聲，“別多想了，這和你無關，我今晚來就是和你告別然後送你出宮。”連城起身，手卻突然被抓住，驚訝的回眸，傅影注視著她，聲音一貫的冷沉，“我不走。”


  連城看他，“我很有可能回不來。”


  “那也不是完全回不來。”


  “我走後，皇帝很有可能殺了你。”


  “那也不是一定會殺了我。”


  連城確實詫異了，她低頭看了看握著自己的那隻手，那隻經常握劍的手，“你從不離身的劍呢？”


  傅影神色一閃，微斂了眸子，拉著連城的那隻手僵硬了一下，淡淡道：“折了。”


  連城一訝，“好端端怎麽折了？是那幫家夥為難你了嗎？”


  傅影搖了搖頭，低聲似是自言自語：“違背了當初的誓言，自然會折斷···”


  連城聽不懂他的意思，歎了口氣，道：“你連傍身的劍都沒有，萬一皇帝起了殺意，你如何自保，還是離開罷。”


  傅影固執：“我不走。”


  連城有些惱怒，甩開他的手道：“你還在這裏住上癮了？”


  傅影的薄唇微張了張，最終卻又合上，連城看著他，眉頭微蹙，沉默了半晌，無奈的長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會盡量回來，你最好別輕易赴死。”


  回到九重樓，連城坐在梳妝台前，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海棠滴翠的簪身，阿梨走了過來，溫聲道：“殿下，該就寢了。”


  連城看了她一眼，輕吐了口氣，放下簪子，注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淡淡道：“尚沒有睡意，再等會兒罷。阿梨，來給我梳頭。”


  阿梨點頭上來，執了犀角梳，輕柔的托起連城的長發，一下又一下的梳著，連城透過銅鏡望向阿梨，她眉眼微垂，祥和溫婉，雖然身份密雲重重，但連城竟然一點都不討厭她。


  不知過了多久，阿梨忽然輕聲問道：“殿下決定去冰海鳳凰山了嗎？”


  連城眉頭一挑，銅鏡中的阿梨眉目依舊安順，問的也漫不經心，仿佛隻是隨意的問候一般，可是，那天和顧昭商談時，顧昭特意張開了結界，外人是絕對不可能聽到的。連城沉默了一會兒，輕勾唇角，“果真什麽都瞞不過阿梨。”


  阿梨並未顯得多惶恐或是得意，她抬起眸子，望向鏡中連城，神色似有些擔憂，“殿下此行極為凶險···”


  連城點頭，“是，這是我唯一的活路。”


  阿梨輕聲道：“殿下要去鳳凰山，務必要通過冰海，因為水之魂的存在，冰海整個海域都被冰封，並且附有咒術，殿下需要注意的是，經過冰海的時候，會不同程度的出現幻覺，請您一定要收回心神，不要被咒術鑽了心靈縫隙的空子被那些幻覺欺騙。”


  連城沉默，然後點頭，轉身似笑非笑的看她，“阿梨知道的比顧昭太子還多，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阿梨也不吃驚惶恐，而是溫婉的對上連城的視線，微微躬身行禮，“請大人放心，阿梨絕不會是大人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