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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眾叛親離

  忽然有鎧甲撞擊的聲音混著沉重的腳步聲進來,連城抬眸望去,是白澤,還有一幫青衣衛。


  她笑,神情譏諷,“白將軍,這裏的兩個人,一個懷胎九月,武功盡廢,一個雙目失明,行動不便,你武功高強,單手便可製服我們,何必還要帶這麽多外人來見證你的弑君謀逆呢?”


  白澤在她五米外站住腳,一雙漆黑的雙眸含義不明的看著她,“薑嫄,我想問你一件事。”


  連城微笑,“叫我女帝或是赫連城,薑嫄已經死了。”


  白澤深吸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道:“雪衣是不是已經死了,在那場大火中。”


  連城慵懶的靠著軟榻,漫不經心道:“白澤,我原本不告訴你真相,隻是身為一個朋友,不想讓你更加失望,可是,今天晚上,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會讓你後悔你今晚的所作所為……”


  她唇角的笑,襯著她此刻幽冷譏諷的眸子,顯得格外攝人,“沒錯,薑雪衣早就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整個薑府,就我活了下來。”


  白澤冷冷的看著她,雙拳緊握,“你終於承認了,你為什麽要騙我?!還編織那樣的謊言來戲耍我!赫連城!你就是今晚死在這裏,我也絕不會後悔。”


  連城忽然笑了,竟十分的得意明媚,眸中卻沉澱著薄雪,她輕搖著頭,朱紅色的唇微啟,一字一句道:“白澤,我沒有騙你,錯的一直都是你,給你《西廂記》的,不是薑雪衣,而是薑嫄。”


  白澤怔住,不敢置信的看著她,連城溫和的笑著,起身,緩步走到白澤跟前,漫不經心道:“把你兩次認成女人,罵你剛愎自用,和你過招的人,是薑嫄,跟在她左右的,是她的貼身婢女輕妝,你給她的五千兩銀票,她拿去搭建了難民營,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跟隨她的禦醫夏侯瑾軒。”


  “薑太傅對薑雪衣一直嚴格要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許她隨意出閨閣,更別說薑府大門了,整個寧都的人都知道薑雪衣是才女,性情柔婉賢淑,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做你的對手?這都是你一廂情願、自作聰明的把薑嫄當成了薑雪衣。”


  “那時你雖不曾見過薑嫄的麵容,但是揭穿了她的性別,她的身份特殊,絕不能外泄,所以才一直任由你將她當成雪衣,這也就是為何,你入宮行刺,被圍追堵截的時候,你素未謀麵的薑嫄,能一眼認出你,並且甘願為質幫你出宮。隻可惜,她對你隻有友情,沒有別的想法,所以在得知你有想娶雪衣的念頭時,薑嫄一直堅持阻攔你。白澤,你,聽明白了嗎?”


  她的聲音,清魅悅耳,卻讓白澤呆怔在了原地。


  “是、是你?”白澤目光震驚錯愕的看著眼前笑容冷漠的女子,“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騙我!我不信!”


  蘭信一看情況不妙,忙叫道:“白澤,你莫要上了她的當!她花言巧語太多!一定是騙你的!”


  連城笑容不減,看著白澤,狀似漫不經心道:“想要死心嗎?”她勾著唇角,“你是選擇讓夏侯瑾軒來告訴你事實的真相,還是讓我把《西廂記》給你背一遍?”


  白澤長久的看著她,觸及她從容懶散的神情,原本陰狠的目光漸漸悲絕,唇畔揚起一抹自嘲苦澀的笑,“不必了,薑嫄,你真狠心……”


  連城對他微笑,“不,是你不夠現實。如果你感覺到痛,那麽,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原打算,將十一公主許配於你,讓你在我為你編織的謊言中漸漸放下執念,重新生活,可是,你自己選擇走上了絕路,白澤,你之所以被人挑撥,完全是因為,你不信任我。我以薑嫄的身份救你,不止一次,你居然還會以為,我會拿你的愛情開玩笑,白澤,你太可悲了。”


  他在怪她一直隱瞞這件事,看著他錯誤下去,可他有沒有想過,已經是聖女、女帝的她,怎麽可能和他在一起?還不如讓他心中的愛人,以雪衣的名義死去,漸漸淡忘,是他自己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白澤自嘲的苦笑一聲,眸中隱有淚光閃動,卻是漸漸染上薄寒,冷冷的盯著赫連城,“難道不是一場玩笑嗎?你有什麽權利為我編織謊言?又有什麽權利讓我放下執念?赫連城,你自始至終都把我看成一個笑話,對嗎?我痛是我自找的,今日你被眾叛親離,逼宮挾持,亦是你玩弄人心的下場!”


  赫連城坐在榻上,看著鎧甲上沾滿血腥的白澤,句句怨憤的指責,聽著他口中的一句眾叛親離、玩弄人心,身上一陣陣的發冷和癱軟,若不是坐在榻上,她恐怕早已無法支撐自己偽裝的清冷。


  周圍寂靜一片,她緩緩吐納氣息,試圖平複心緒,而後驀然一笑,幽深的冷眸中隱見漣漪水光,“玩弄人心?白澤,說說看,我如何玩弄人心了?”


  白澤別開了臉,沒有說話,一旁的蘭信忍不住了,冷哼一聲,鄙夷罵道:“赫連城!被你玩弄於股掌的男人還少嗎?暫且不說一直被你欺瞞的白澤為你所用,當初涼帝待你,何其深情不移!你呢?表麵做足了一副被雲墨欺淩無助的模樣,內地裏……恐怕早就將涼帝忘得一幹二淨了吧!你肚子裏的孩子,推算其月份,恐怕……早在你與涼帝還未斷絕來往之時,你與雲墨便已暗度陳倉了吧!”


  “說到雲國太子——”蘭信眉目陰寒,用匕首挑起連城的下巴使她仰麵對視,“薑府滿門、陰氏一族、我哥哥歲華全是毀於雲黛月之手,而一心為了救你的顧昭殿下,也是被雲墨殺死,如今,你不但不以他為仇人,反而結為夫妻,日日歡好,赫連城啊赫連城,世上怎會有你這般薄情寡義、水性楊花之人!你讓枉死的冤魂如何瞑目?你對得起誰?!”陰蘭信雙目赤紅的瞪著赫連城,眼淚簌簌而落,言語鋒利而冰冷,宛如冰仞一般射向赫連城的心。


  赫連城緩緩側了臉,不再看她,雙唇微啟,卻始終無言。


  雲墨坐於一旁,眼睫微垂,修長的指尖玩弄著一枚雪白的棋子,神情自始至終的冷漠似水,仿佛聽不到周遭的一切一般,他慵懶的落子,清脆的“啪嗒”壓子聲在這死寂的詭異的殿閣內異常的清晰。


  “薑府,陰族,陰歲華……”他仿若無意般緩緩低語,所有人將視線投向他,他微勾了唇角,邪斯而冷峻,“是雲黛月所殺,而雲黛月,朕已經處置了她,身死魂滅,不值一提。”


  他微微抬首,似乎望向了連城的方向,刀裁般的輪廓便少了幾分棱角,低沉的聲音含了若有若無的慵懶與笑意,“陛下失去了一座薑府,為夫便還陛下一個盛世太平。雲國歸降,自此,古寧與古安再無威脅,國泰民安,萬邦歸順,陛下亦可名垂史冊,流芳千古,豈不是薑太傅唯心所願?”


  赫連城側臉望向他,尚未來得及對上他的鳳眸,便見他微微垂了眼簾,指尖探入棋籠,撿了一枚白子,在手中摩挲。


  “顧昭是我所殺……”他眉目和緩,似在說什麽不打緊的話,“但我向來不殺送死之人。”


  “哼,雲帝此言是暗示顧昭殿下平白無故送死嗎?若不是為了赫連城,顧昭殿下何至於九死一生的獨闖雲府?!”蘭信鄙夷而輕蔑的瞥了一眼赫連城,冰冷的匕首一直架在赫連城的脖頸上,這麽久了,恐怕早已被肌膚暖熱了。


  雲墨連抬首都不曾,似乎懶得辯解什麽,直接輕笑一聲,淡然道:“所以啊,朕,也付出了代價,不是嗎?”他說著,左手閑閑的探了去,摸到了連城冰涼的手,置於溫熱的手心,勾了唇角,道:“朕若不以靈珠謀求女帝,自廢雙目,若在往日,爾等——足以死一千次了。”他說得極其輕緩,絲毫不像以前暴躁冷戾的雲墨,但即使如此,安默而慵懶的坐於榻上的他,依舊氣場懾人。


  赫連城任由他握著手,看著他淡漠隨適的神情,他本是寡言之人,素日雖在她的麵前話多了些,但從未見他與外人扯這麽多歪理,今日,他雖不曾發怒,但恐怕,心裏定是不喜蘭信方才所言,故而出言維護。


  目光落到他們交握的手上,緩緩勾了唇,很暖和。


  殿門口傳來聲響,餘光瞟見為首一白色身影,連城陡然一笑,苦澀自嘲,斂了眸,道:“薑夜白,來告訴我,今晚,你是想殺我還是想殺雲帝。”


  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和那冰冷的語氣,夜白幾乎不敢抬頭看她,他一步步走近,單膝跪下,“夜白永遠不會背叛女帝——”


  “你已經背叛了!”連城皺了眉,不耐的冷喝道。


  夜白身體一僵,神情慌亂,急於解釋,“不!我隻是在掃除女帝身旁的危險!雲帝心機歹毒,他接近您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您不能相信他!”


  “不可告人的陰謀?”赫連城輕笑一聲,望向一側的雲墨,“他雙目失明,靈珠不再!素日與朝臣更是沒有任何往來,十二個時辰裏十個時辰都與我在一起!薑夜白你以為我真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管的女流之輩嗎?崇德宮、長樂宮全是我的人,他雲帝即使手握禁宮一半的青衣衛,若想謀反,即使我身無靈力,不消半個時辰,便可將其壓製!”


  連城起身,下了階,走到夜白身側,聲音幽冷不複曾經的溫聲和煦,目光更是讓夜白無法回視,隻能埋首惶然,她不無譏諷輕笑道:“而我……就是太過於防備雲帝,而忽視了自己人!白澤謀反,我信,傅影不忠,我也信,但我從未想過……夜白,你也會成為我的敵人……夜白,今夜過去,若我沒死,你讓我如何處置你呢?”


  “啪嗒!”夜白聞言,將手中的劍棄於地上,俯身叩首,“陛下!夜白從未想過要成為陛下的敵人!夜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雲帝絕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會挾天子而令諸侯!陛下——”


  赫連城轉身坐於榻上,看著階下的夜白,不等他說完便道:“既有此顧慮,何不上諫?若每一位朝臣都如你這般動輒逼宮造反,我古蘭的雙君之位,隻怕……早已易主了罷!”


  夜白微微直起了身子,望向連城,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實在讓連城覺得心裏難受,夜白道:“自從那日雲帝向陛下挑明了微臣的身份,陛下……便不許臣前往邊疆,隻是閑賦家中,陛下不再信任微臣,隻因微臣是烏夜國之人,微臣無奈,隻能出此下策,陛下……請恕臣鬥膽逾禮之罪,若能為陛下鏟除隱患,保陛下江山不受歹人所迫,微臣今日即使身死大殿,也無怨無悔矣。”


  大殿內一陣寂靜,連城看著夜白,半晌,道:“夜白,你是因為雲帝向我揭露了你的身世,因為我不信任你,而心有恨意嗎?”


  夜白垂著頭,看著她的裙擺,撐在地麵的手握緊成拳,“因為雲帝的離間,您已經不信任我了,難道不是嗎?您擔心我非族人,遲早會背叛古蘭,所以,才不讓我去北疆……可是,陛下,我對您的心意……日月可鑒,您豈能因為仇人的幾句離間,而有意疏遠我呢?您……您都忘了曾經在薑府的生活嗎?”


  連城閉了閉眼,長歎了口氣,緩緩道:“夜白,你身份的事,早在雲帝暗示我之前,便已知情,正是因為我相信你,所以並未在意你的出身,而且從未懷疑過你對我的情分,命你留在帝都,不過是想讓你多陪陪煙朧罷了,自你們成親以來,你一直身處邊疆,與煙朧聚少離多,我聽聞她身體不是太好,再加上你的身份尷尬,若繼續留在北疆,會發生什麽不必要的誤會和牽連,遂命你在帝都修養。”


  夜白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他沉默壓抑了許久,地上漸漸多了兩滴液體,“陛下!您——您什麽時候……才能明白微臣的心!”


  他千回百轉隻說了這麽一句,讓連城心頭莫名一震,朱唇微啟,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旁的棋盤上響起棋子跌落的清脆撞擊聲,連城下意識的回首望去,卻見那人不知何時斂了慵懶的神色,坐於榻上,眉目冰寒,鳳眸微抬,隱隱帶有殺念,“好一個夜白將軍……”他薄唇微啟,說了這麽一句,幽冷,而危險。


  連城心底隱有不安與煩躁,起身道:“夜白,你對我的忠心,我明白,若你此刻收兵,念在你我昔日交情的份上,我饒你死罪。”


  “不可!”蘭信頓時喝道,手中的匕首一晃,在連城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夜白將軍!今夜本是孤注一擲,再無退路,宮變謀反之事,一旦不成,再無翻身可能!女帝即使饒你不死,你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殺了雲帝,你甘心嗎?你就放心女帝的身邊有雲帝這樣的存在嗎?”


  夜白眉心一蹙,“陰蘭信,拿開你的匕首。”


  “陛下……”夜白寂靜了許久,緩緩起身,朝連城微微躬身行禮,“若夜白……執意取雲帝性命,陛下,會要夜白陪葬嗎?”


  蘭信的匕首暫時離開了連城的頸,她起了身,行至夜白跟前,道:“若你真殺了他,夜白,該陪葬的人不是你,是我,還有我和他的孩子。”


  薑夜白抬首看她,琥珀色的雙眸溢滿淚水,幾乎就要失控,頹然後退兩步,道:“陛下何至於如此維護他?”


  她輕笑了笑,道:“並非維護,實在是在這場宮變中失去了一切,無心無力苟延殘喘罷了,失去了可以信任的朋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獨留一座冰冷的王座,於我何益?”


  “你們忍心毀了我,我卻不忍心毀了你們,既然如此,不如將我和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殺了,也算得上兩全其美。”她含著笑意,句句溫軟,似乎在說什麽動聽的話語,一步一步的走近夜白。


  她的話,讓夜白無言以對,隻能錯開了視線,“陛下,您明知道微臣不會——”


  “唰!”突然的出鞘聲打斷了夜白的話語,她忽然抽出了夜白的佩劍,對準了脖頸,“陛下!”原本挾持雲墨的傅影瞬間收了劍行至連城跟前。


  “退兵。”赫連城此刻斂了笑,淡漠的看著麵前的兩人,夜白頹然跪在她腳下,眼淚終是滑落,他俯首,握住了她的裙擺,緊緊攥在手心,用力的發顫,“陛下——”


  一直沉默的傅影看著寒光凜凜的劍刃,半晌,閉了眸,輕歎了一聲,丟棄了手中的劍,跪地請罪,“傅影——”蘭信暴躁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到傅影淡然的聲音響起,“夜白將軍,退兵吧,無論雲帝是生是死,贏的都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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