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君令人老
林熹微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走了很遠很遠,並且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聽到有人在喚她,“熹微,熹微……”
是誰?她眼簾沉重的抬起,入目,是清澈刺眼的陽光,還有,一張蒼老擔憂的臉龐,模模糊糊的輪廓,總覺得有些熟悉,看到她睜開眼,老人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麽坐這兒睡覺?”
待她的眼睛適應了光線,她終於看清了眼前的老人,驚訝道:“九伯——你怎麽在這裏?”麵前的老人,按老家村子裏的輩分,林熹微該叫他一聲九伯,他也是教熹微劍法的師父,是除了親人外,唯一一個關心她的外人。
九伯拉著她起來,嗔怪道:“我不上山來看看你,你還準備在這兒睡到什麽時候?屋子裏找不見你,我便擅自叫了鄉親們把你奶奶安葬了……”
聽不進去九伯在絮絮叨叨的說什麽,她隻覺得一陣迷茫,為何自己會睡在荒林中?她不是在古蘭嗎,不對,她死了……那麽又穿回來了?
她四顧,這裏哪還有寺廟的蹤影,難道那晚上,是在做夢?那老僧、那佛祖……
“九伯,今天是幾號啊?”她忙拉住了九伯的袖子問道。
“17號啊,怎麽了,睡迷糊了?”
17號……16號是奶奶的頭七,那麽,她隻是在這裏睡了一覺?林熹微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了,算算時間,她應該……睡了兩三個小時吧?
可她明明過了兩三年啊,她還生了孩子,一兒一女,生產時的疼痛她現在還能回憶起,可是,如今卻站在現代,告訴她,她隻是睡了兩三個小時?她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她僅僅是在做夢嗎?還是說,她現在是在做夢?
莊生曉夢迷蝴蝶……
她到底,是林熹微,還是赫連城呢?
看她神情恍惚,九伯有些擔心,“熹微,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林熹微回過神,扭頭勉強對他微笑,“沒有,我……隻是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九伯點頭,目光擔憂,“節哀順變,不要太傷心了。”
林熹微有些愧疚,自己心裏亂成一團毛線,再說,她已經過了兩三年了,經曆了太多事,對奶奶死去的悲傷早已平淡了下來。
處理好奶奶的後事,坐上大巴車,林熹微打量著周圍的人群和車窗外的車水馬龍,一切都感覺好陌生,就仿佛剛從鄉下進城的小姑娘一般,依舊有年輕的男子紅著臉過來要手機號。
林熹微茫然看著他,手機號?對了,她手機號是多少來著?旁座的年輕媽媽抱著一個咿咿呀呀學說話的小寶寶,林熹微忍不住側臉一直看著,粉白粉白的小拳頭,肉嘟嘟的小臉,清澈的雙眼···
長好、無邪……難道這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嗎?可為什麽,卻是如此的清晰?若是夢,為何她會如此牽掛她的兩個孩子,還有……孩子的父親。
雲墨,雲墨……
旁邊有人遞來紙巾,她恍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一定不是夢,雲墨,我一定遇到過你,這絕對不是夢,否則,對我……也太殘忍了。
重回校園,已是高三,她依舊孤身一人,身邊沒了眾人,如今的她,比以前的林熹微,更難適應孤獨。終日一言不發,坐在位置上看著書發呆,有時會突然掉下眼淚,周圍的同學莫不把她看成怪物,紛紛遠離。
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無數次苦口婆心的開導勸勉,她都沉默以對,久而久之,班主任便放棄了她,林熹微的座位,由前排中間,調至後排角落。
這些,她都渾不在意,她甚至,請了長假,守著空蕩寂寞的房子,可以一星期不出門,每天不分晝夜的睡在床上、沙發上、地板上,隻期望,能與他夢中相見。
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她死了,他會傷心嗎?他會照顧好長好嗎,還有她的無邪,她其實並不想讓無邪成為趙修靈那樣無情無欲的修仙者,隻要他快快樂樂的,簡簡單單的生活,她便滿足了。
“雲墨……來夢中抱抱我……好不好?”她頹廢的坐在地板上,長長的卷發淩亂不堪,雙眸已經哭得紅腫,每每想起和他的相處,她便控製不住的落淚。
想念他的那雙鳳眸,他曾問她,為何不喜歡他的紫眸,她不是不喜歡,隻是,有些心事,不敢被他知曉,他的那雙紫眸,幾乎要蘊盡世間所有光華,又仿佛浸透著冰雪,但隻有麵對她的時候,眼底會有柔光跌宕,以前她沒有用心去感受他的溫柔,而今,失去他了之後,卻恍然發現,自己辜負了多少溫柔。
想起在雲府時,她為他係扣子,奈何他個子太高,她扣起來極不方便,磨嘰了好久,還沒扣好,而他亦沒有發火,隻是後退一步坐到了榻上,那時並沒有感覺到什麽,而如今想想,他這個人,也並不是隻會霸道和暴躁,他的溫柔,都藏在極細微處。
她係好了扣子,興奮的抬頭讓他看,卻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麽的曖昧親近,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他的下巴,她頭頂一陣疼,想必,他的下巴,估計也要疼一陣子吧,可他呢,雖說平日裏凶神惡煞的,被她衝撞後,頂多就是瞪瞪眼,罵一句“蠢女人”
她為他梳頭,他的頭發是那麽的漆黑順滑,就像一團散不開的墨一般,她記得當時她偷笑抬眸看鏡中,卻意外對上雲墨的目光,嚇了一跳,如今想想,他是否,一直都在看著鏡中的她呢?
她吃了他的飯菜,他看出她的窘迫,忍不住勾唇而笑,那是第一次見到他笑,俊美的幾乎讓人窒息,就連一貫淡漠的鳳眸中,都蕩漾著笑意,他說:坐下吃吧。
語氣並不是同情或客套,而是極隨意的一句話,仿佛是一家人一般,她便坐下了,他不喜歡吃菠菜,林熹微偏偏使了壞,一個勁兒的給他夾菠菜,當時隻覺得他是在生氣的瞪自己,而今想想,那雙鳳眸中分明藏著溫軟的笑意。
明明是他拉她入懷,卻要嘲弄她投懷送抱,他總是喜歡惹惱她,看著她張牙舞爪的模樣,他眼中的笑意就越深,她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個深深的牙印,他不但不惱,反而撫著她的唇,一雙鳳眸漆黑深深,低聲說:你怎麽總喜歡咬人呢?
如果她當時留心這句話,就會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她咬了他,鮮血染紅了兩人的唇,妖嬈魅惑。
還有他筆下的“喜”字,他當時沒有看她,隻是低聲問,“這個字寫的怎樣。”她當時隨口淡淡敷衍,卻沒想到,他其實寫的是“熹”字,更沒想到,他讓她寫的“墨”字,竟是他的名諱。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不輕易把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模模糊糊的曖昧,卻讓當時的她反感。
他是那樣一個潔癖的人,卻願意讓來了月事的她躺在他的床榻上,被她孕吐吐了一身,仍舊不言不語的給她拍撫後背,他不曾說一句貼心話,可如今想來,這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溫柔……
他說他想要一個女兒,當時她並不滿意他的回答,可當她看到他和長好那般親密時,她心底湧出的醋意也讓她明白了他為何不喜歡兒子。
原來,他們都想讓彼此隻屬於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