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奈何緣淺

  車夫落荒而逃，駕車的使命就交給了涼玉，林熹微雖然覺得別扭，抬頭不見低頭見，但也實在沒辦法，平時若有話和他說，盡量都讓無邪轉告，一路上，安靜的詭異。


  直到雪衣來了，她一貫的溫柔和煦，和林熹微打招呼的時候沒有任何別扭不自然之感，倒是林熹微笑得有些尷尬，頗有種被正室抓住了自己和她丈夫偷偷幽會的鐵證一般。


  她先是坐在車廂裏和無邪林熹微聊了一會兒，便借著和涼玉說話的契機掀開車簾坐到了涼玉的身側。


  雪衣不是那種會使小聰明的人，並不借著這個機會拚命的在林熹微麵前展示她和涼玉的感情有多親密，隻是安靜的陪坐在涼玉的身側，偶爾會輕聲說上兩句話，輕輕淺淺，他們不像是熱戀中的男女，卻更像多年感情的夫妻。


  “嘉臨，累不累？”


  “嘉臨，這裏怎麽受傷了？”


  甚至可以大方的提到林熹微，“今天走了這麽久，嫄兒估計也累了，要不歇一會兒？”


  相較於溫馨和諧的他們，車廂裏麵安靜的很，沒有一聲言語，林熹微淡淡擁著熟睡的無邪，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對於外麵低的幾乎聽不到，卻又很適當的能捕捉到隻言片語的聲音，置若罔聞。


  身為前任，遇到這種情況，她除了沉默，還能做什麽呢？故作輕鬆的和他們說笑？恭喜他們走到一起？

  她林熹微不是什麽聖母，做不到麵對曾經深深喜歡過的男人和自己名義上的姐姐談戀愛還能笑得出來，不過，雖然心裏不舒服了點，但她覺得，這樣還是很好，每個人都幸福，這樣她也不虧欠誰……


  三個月後，雪衣告訴她，明天就會進入寧都城，今日天色已晚，先在城外住一晚。這麽多天的風餐露宿，沉默逃避，在這一刻，林熹微感覺一切都值得，因為，她即將要見到夫君了。


  難以掩飾的歡喜從眸中溢出，馬車停在一家客棧門前，林熹微下了馬車，抱過剛睡醒的無邪，無邪窩在她懷中，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嘟囔道：“娘親，我們到哪裏了？”


  林熹微笑著道：“無邪，明天我們就到寧都了，很快你就能看到你父親了。”久違的輕快語氣，雪衣走過來笑著道：“可算看到嫄兒開心了，你們一家終於要團聚了！”


  林熹微抬頭對她笑，卻不期然對上涼玉的一瞥，隻是匆匆一瞥，那目光冷淡到了極點，而後轉過臉，走進客棧，淡青色的背影決絕而孤單，讓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慌亂的低下頭。


  她林熹微怎麽變成這樣了，怯懦而看人臉色？

  林熹微和無邪住一間房，用完了晚飯便早早的回房待著，林熹微握著無邪的小手教他寫毛筆字，“雲無邪——寫得真好……”林熹微柔聲笑道。


  無邪卻有些心不在焉，他抬頭看林熹微，小聲道：“娘親，你和涼叔叔怎麽了？”


  林熹微心中一震，有這麽明顯嗎？連無邪都看出來他和她的別扭了嗎？

  林熹微握緊他的手繼續在紙上寫，“專心點，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操心。”


  無邪嘟了嘟嘴，低聲道：“可你是我娘親……我不想看到娘親不高興……娘親要是不喜歡涼叔叔，那無邪也不喜歡他了……”


  林熹微見他無心寫字，便鬆了手，點了下他的額頭，嗔道：“娘親沒有不喜歡你涼叔叔，你涼叔叔一路上對我們多加照顧，沒少給你買好吃的好喝的，不許你對涼叔叔不尊敬，知道嗎？我和你涼叔叔的事……你還小，不懂，長大了，娘親會向你解釋的。”


  無邪嘟嘴，“說是給我買的，其實都是娘親愛吃的，不是嗎？”


  林熹微佯裝生氣，轉身背對他，道：“你越發的口無遮攔了，再亂說話，娘就不理你了。”


  無邪忙要道歉，卻聽到一陣敲門聲，無邪跑去開門，“涼叔叔？”涼玉道：“你娘親呢？”


  無邪扭頭看屋裏，林熹微正好走了出來，原以為是雪衣，卻沒想到是他，笑容怔了一瞬，又忙道：“呃……有事嗎？”


  涼玉錯開望向她的視線，低頭看無邪，“無邪，涼叔叔想和你娘親單獨說幾句話，好不好？”


  無邪扭頭看林熹微，林熹微怔了一下，隻能點頭，無邪回頭對涼玉道：“那我出去玩了，涼叔叔說完話記得叫我回來。”


  涼玉微笑了下，走進來摸了摸他的頭，“真乖。”無邪走出房間，乖巧的關上門，林熹微心中有些忐忑，走到門前，打開門喚住無邪，“別亂跑，不可以接陌生人的東西，記得回來。”


  無邪點頭應聲，林熹微回到房間，似乎忘記了關上門，看了一眼涼玉，後又錯開，“坐下吧，我給你倒點茶。”


  涼玉隨手闔上一扇門，似乎漫不經心般，他道：“不用了，隻是來和你說幾句話而已。”


  林熹微腳步頓了一下，倉惶點頭，“嗯，好。”


  兩人站在屋中，一個低著頭，一個看著牆壁，沉默了許久，林熹微疑惑的抬頭看他，正巧他也看了過來，視線對上，林熹微怔了一下，正要錯開，卻聽到他說：“你什麽時候……把心交給他的？”


  林熹微一震，別開臉，囁嚅了許久，長睫不安的顫抖，最後低聲道：“對不起……涼玉，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涼玉看著她，俊美的容顏沒有一絲昔日的溫柔與笑意，眼眶漸漸濕潤潮紅，他緩緩道：“你當初說要嫁給我，我不惜暗中賜死赫采櫻，將唯一的發妻之位空出讓與你，知道你不願與其她女人共事一夫，我扛著朝臣的壓力，以各種理由遣散後宮，每天被政事忙的焦頭爛額，送你入骨相思，卻以斷玨回複，你知道我有多怕嗎？聽聞你要與雲帝成親，我還單純的相信是他強迫於你，如今看來……怕是兩廂情願吧？”


  他蒼白一笑，眸中盡是痛苦自嘲，“自從你嫁給他後，我便一直在想，我究竟，是怎麽失去你的，我哪裏做錯了，讓你寧可成全一個仇人，也不和我在一起，如果我早知道今日會失去一直苦苦維持的皇位，當年，我寧可放棄儲君之位，放棄涼國，堅持娶你為妻，如今，也不會一無所有吧。”


  林熹微淚如雨下，無法麵對他，她攥緊了衣角，朝他跪下，哽咽道：“情深幾許，奈何緣淺，涼玉……我欠你的，不管今生來世，都會償還，待我見到他，便求他將涼國歸還於你，求你……別恨我。”


  涼玉看著她，眼淚奪眶，他緩緩蹲下身，伸手抬起她的下頜，淚劃過臉頰，柔聲道：“嫄兒，我怎舍得恨你，嫄兒，告訴我，我該做什麽才能讓你回心轉意？除了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林熹微早已哭成了淚人，她該如何拒絕才不傷害到他？可拒絕本身就是殘忍的。


  涼玉捧著她的臉，手指輕輕拂去她的淚，眸中盡是心疼頹然，他伸手抱住她，輕聲道：“明天，就要分開了，嫄兒，嫄兒……”他淚滑下，“我舍不得……”他聲音中是難以壓抑的哽咽，心痛到極點，微微側臉吻向她的臉頰，口中盡是苦澀的淚珠。


  那扇虛掩的門外，似乎有青色的裙裾一閃而過，這片土黃的地麵上，究竟沾染了多少癡情兒女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