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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城下之盟!

  被徐勛這麼一說,李東陽方才想起昨天回家之際,妻子是說過今日中秋云云,但他滿腦子都是那些朝中內外的大龘事,一大早過來時竟沒想到那許多。此時此刻,儘管看著那九層磚塔,心中仍有些畏難,但思量起現實中橫在眼前的那不亞於這磚塔的深深天塹,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既然李東陽答應了,徐勛拍了拍巴掌,當即就有一個和尚疾步過來,卻是雙塔寺的監寺。他合十行禮過後就引著兩人到了磚塔前,繼而就開了門上的掛鎖。等徐勛吩咐他看守好這兒別放其他人下來,他自是連聲答應,等兩人進去又反手掩好了門。 

  乍然從大太陽底下進入了這昏暗的塔內,儘管四周圍的牆上點著昏黃的長明燈,但依難掩那種黑影憧憧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是李東陽如今年紀大了,走在那木質樓梯上,聽著那嘎吱嘎吱的聲響,他竟是不由自主覺得腳下有些打顫,直到旁邊伸出來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他腳下這才穩當了一些。 

  「元輔莫非從來沒登過這座赫赫有名的海雲大師塔么?」 

  旁邊傳來了徐勛的聲音,李東陽皺了皺眉后便苦笑道:「想當初建言這座雙塔寺就在西苑邊上,登塔不但可望西苑,而且可及宮中,早先禁絕百姓登塔的人里,就有我一個,侯爺說我是否來登過這座塔?」 

  「原來如此。」徐勛聞言一笑,眼看第二樓已經到了,他扶著李東陽登上了最後一級台階,這才漫不經心地說道,「從前蒙元統治中原的時候,相傳這座雙塔寺就在南城牆那一條直線上,由是大都的南城牆繞了一個彎。雖說這是因為蒙元篤信佛教所致,而且主持海雲曾經為天下禪林之首,掌天下釋教,但這位海雲大師曾經在戰亂時竭力救過不少人的性命,這座塔也算是抵得過了。而且,登高望遠,素來是人之常情,有道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登高看一看也就完了,想當初營建北京的時候,可是也從沒人說過雙塔不好。 

  李東陽知道徐勛年紀輕輕,但與其鬥口卻是最愚蠢的事,因而聽他洋洋洒洒說這麼多,一時卻索性不接話茬了,心裡卻暗嘆徐勛為了今天這一趟,竟連雙塔寺那些典故也打聽得清清楚楚。待到緩緩一路登上了三樓,他才突然張口問道:「侯爺剛剛說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番雄圖大志可是非小啊!」 

  「這是杜工部的詩,可不是我的,他遭遇那般挫折,尚且能夠依舊有這樣雄心壯志,更何況是我?立志立身,方才能立德立功立言,元輔以為然否?」 

  既然徐勛自己把話說開了,李東陽索性便重拾當初在葉府中的那一番未完的話,當即犀利地說道:「立德也好,立功立言也罷,侯爺固然英雄蓋世,但如今,你面前正立著一塊最沉重的攔路石,侯爺是準備繞開,還是將其打得粉碎?」 

  徐勛輕描淡寫地說道:「雖是攔路石,但於我來說,不是不能繞開過去的。」 

  「若是侯爺剛回京之際說這話也就罷了,但如今侯爺先失張西麓,林亨大又不得不致仕,此消彼長,對方已得吏部兵部,文選武選俱入其指掌之中,而內閣尚有焦芳仰其鼻息,侯爺若是仍舊這樣託大,哪怕能夠用先前畿南初戰告捷挫其一時,但若長久,必然獨木難支!」…。 

  徐勛看著面前高高的台階,突然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四樓登去,直到上了最高一級,他才回頭說道:「那元輔以為我該何為?」 

  儘管已經腿腳有些酸了,但李東陽絲毫不想在人腳底下和人說話,扶著欄杆奮力一步步上去,待到了四樓,他努力調勻了呼吸,這才開口說道:「已經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侯爺還用我說么?」 

  「可是,我更聽說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徐勛笑眯眯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見李東陽面色一緊,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元輔當年是少年 ,如今更是桃李滿天下,文名卓著,可能給我解一解此言?」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李東陽也懶得再藏著掖著,遂直截了當地說道:「我雖是桃李滿天下,但如今來往門下的已經不多了,說是心力交瘁也不為過。若是侯爺擔心為人所趁,那等到事成之後,我就立時致仕如何?」 

  李東陽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絲毫都沒有拖泥帶水。面對他如此堅決的態度,徐勛也不再一味只是兜圈子搪塞,而是沉聲說道:「元輔致仕,打算以何人自代?」 

  聽徐勛竟是如此問,李東陽心中頓時一跳。他原本認為今日要耗費口舌無數,這才能說動徐勛採取最終行動,誰知道對方竟是分明早就已經下定決心,甚至還問起了自己的接班人。心情激蕩的他捏了捏拳頭,竭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但聲音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沙啞。 

  「今南京吏部左侍郎楊廷和。」 

  「不行。」 

  對於李東陽提出的人選,徐勛直截用兩個簡簡單單的字就回絕了。見李東陽面色倏然一沉,他便淡淡地說道:「楊廷和兜來轉去只是在京官任上,一直都在館閣上頭轉悠。當然,我並沒有指摘元輔的意思,畢竟你也是從這一條路走出來的,但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不曾出過京城實實在在管治一方百姓,我實在難以相信人會把天下治理好。此楊不如彼楊,元輔為何不舉薦和你有同門之誼的楊邃庵?」 

  楊一清! 

  儘管楊一清也確實和自己同門,但就沖著徐勛和楊一清交情深厚,李東陽能夠推楊一清入閣,但著實不想讓其回來執掌內閣。楊一清這個人性子陰柔,是和自己一樣,能夠妥協折衷和稀泥的人,可楊廷和卻是外柔內剛乾綱獨斷的秉性,接下來正需要大刀闊斧,而不能讓朝局在和自己在位的時候一樣!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拋出了一句話。 

  「楊邃庵離開陝西,侯爺就不怕小 揮師南下,西北生靈塗炭?」 

  「他又不是戰場臨機應變的主帥,若是復套事成,入朝便是鐵板釘釘。他已經為了陝西棄了好幾回唾手可得的好機會,滿朝文官當中還沒有一人能如此高風亮節。倘若真的是他一走西北便生靈塗炭,那麼,豈非西北上下文武全都是無能之輩?」 

  否則他為什麼留下陳雄任寧夏總兵,又準備把曹雄轉任延綏總兵,再加上庄鑒的大同總兵,張俊的宣府總兵,這一條線幾乎都連了起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勛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總而言之,無論資歷人望,楊一清遠勝楊廷和遠矣!我能接受的,便只有這麼一個人選,還請元輔三思。」…。 

  楊廷和這個人外頭看上去是沉靜穩重的性子,但實則卻是極其執拗獨裁的人,況且又和他沒打過幾次交道,倘若讓這麼一個人秉政,遲早他便是養虎為患! 

  一老一少目不轉睛地彼此對視著,足足好一會兒,李東陽知道自己是甭想徐勛做出讓步了。事到如今儘管他手頭還保留著不少力量但要想扳倒劉瑾卻是怎麼都不夠的。倘若沒有徐勛出手,他就是和稀泥到死,恐怕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朝上那些中堅力量被一點一點地趕出中樞,就和楊廷和一樣。 

  「好那就依你!近日我就設法讓人廷推楊邃庵入閣,而我致仕之後,自當由其繼任首輔!」 

  「元輔這麼快就能下定決心,在下佩服。」徐勛徑直拱了拱手見李東陽的臉上多少有幾分苦澀,他這才開口說道「有勞元輔放出王鏊心力交瘁打算致仕的風聲,想來那一位原本就熬不下去的王閣老會立時照做的。至於楊邃庵入閣之事,不用急在一時,旬日,大約吏部尚書劉宇和兵部尚書曹元就會謀求入閣。」 

  劉宇也就算了,聽說吏部被張彩把持,他一個天官卻半點銓選的權力都把持不到,能夠更進一步當然是夙願;可是,曹元那兵部尚書的屁股尚未坐熱,怎麼也會想到一心往內閣裡頭擠?儘管心下很有些難以置信,但李東陽如今虱子多了不怕癢,思量片刻就爽快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把最要緊的那一層給捅破了,接下來兩人一路緩緩登塔,卻是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然而,當李東陽聽說徐勛要把何景明轉任國子監司業,他的臉色仍是不免有些發青。李夢陽是帶著怨氣貶官遠去山西的,這他知道,七子之中的其他六個由此對他銜恨已深,他也知道。原本對於這些年紀輕輕便矢志開宗立派的年輕人,他便有些心結,現如今說格格不入也不為過。更何況,徐勛還打算把他素來看重的門生魯鐸轉調南京國子監! 

  因而,思量了又思量,他最終還是忍不住沉聲說道:「既如此,侯爺也請答應我一個交換條件,等我致仕之後,把楊廷和調回來!」 

  徐勛見李東陽臉色沉重,知道這個條件倘若再不答應,恐怕這位內閣首輔就會真正翻臉了。因而他便爽快地點了點頭道:「可以,等到他日一切塵埃落定之際,就調他回來!」 

  其他不涉及李東陽門生故舊的人事,徐勛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再拿出來。等到他也已經出了一身汗,雙腿有些酸軟的時候,他終於是登到了這海雲大師塔的第九樓。而李東陽這年過六旬的自然更是不濟,滿頭大汗不說,甚至還得支撐著牆來維持那微微打顫的腿。然而,當站在頂上極目遠眺的時候,兩個人仍然生出了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從這兒往東北方望去,越過西長安街邊上的幾處民宅,就是日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水面,而再往南,隱隱約約能看到社稷壇和太廟,午門也能瞧得見,至於再遠處的殿閣等等,頂多只能瞧見一個雄偉的屋頂。儘管如此,在這上頭俯瞰皇宮的感覺依舊非同小可。哪怕李東陽和徐勛全都是在宮中常來常往的人,也都足足有許久不曾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東陽才第一個打破了沉寂:「看來,我當年建言禁人登塔原沒有錯。這幾年禁令鬆弛,是該重申嚴禁了!」…。 

  李東陽既然準備拿這座塔開刀,徐勛聳了聳肩,卻是沒說話。等兩人繞到另一邊,卻只見下頭寺中香客已經漸漸很不少,香煙繚繞之中,眾多善男信女頂禮膜拜,彷彿這高塔頂端也能聽到禱祝聲。該談的事情已經都談完了,兩人少不得便原路返回。而李東陽終究沒有自己嘴上說得那麼不濟,一步一步走得雖慢,步伐卻還穩當。然而,當兩人下到了五樓之際,就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喧嘩。不多時,彷彿大門竟是被人粗魯的咿呀一聲推了開來。 

  「居然又有人闖了進來?」 

  徐勛頓時眉頭大皺。儘管他今次為了不引人注目,並沒有在寺中布置太多人手,但那和尚乃是這雙塔寺的監寺,並非尋常僧人,而這裡並不是什麼京城第一等香火鼎盛的大寺,達官顯貴更不會選擇此地遊玩,怎生會碰到不領顏色的人?然而,耳力極好的他在傾聽了片刻之後,突然分辨出了其中的一個聲音,面上倏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元輔,如果我沒聽錯,底下的人有一個是焦芳的兒子焦黃中,認識你也認識我。雖說我被他瞧見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焦芳應該會給你惹出不少麻煩。如今之計,我就幫你一個忙,下去端起身份把人趕走了!」 

  李東陽眼見徐勛笑著拱了拱手,就這麼施施然下了樓去,頓時為之氣結。什麼幫他一個忙,聽說徐勛和焦芳早年就有些梁子,這兩年不過是因為劉瑾的緣故,因而不再有什麼瓜葛,今天徐勛逮著這個機會的,難道還會放過不成?想到這裡,他索性就按著樓梯的欄杆站住了,緊跟著就聽到了底下的聲音。 

  「要我說,放著這雙塔寺的兩座塔空關了可惜。就應該學著當年長安雁塔題名似的,讓殿試登第的進士們登高留名,如此一來,舉國士子不是都會躊躇滿志銳意進取?」 

  「焦兄高見,高見……」 

  然而,在一片附和聲和阿諛奉承聲中,李東陽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譏誚聲音:「什麼高見,簡直是一竅不通,胡言亂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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