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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欣慰的馮道

  柴榮英明睿智,熟悉民情,葉華見識超人,想法眾多,而李肆呢,他鑽研李唐得失,又得到了馮道真傳,君臣三個湊在一起,很快就商量出了一套辦法。


  首先,絕對不能存在免賦之說。


  不管是寺廟,還是士人,包括皇家宗室在內,誰種田誰就要繳納皇糧國稅,半點不能妥協……


  「陛下,唐高祖武德二年二月規定,每丁納『租二石、絹二丈、綿三兩』,這就是所謂的租庸調……以人丁為本,不論土地、財產的多少,都要按丁交納相同的絹、粟,負擔同等的徭役。有田則有租,有家則有調,有身則有庸……以之厚生,則不堤防而家業可久;以之成務,則不校閱而眾寡可知;以之為理,則法不煩而教化行;以之成賦,則下不困而上用足。」李肆搖頭晃腦,將盛唐所用租庸調法解釋了一遍。


  「陛下,李唐以前,是以人丁為納稅的標準,臣以為此法並不妥當合理。」葉華笑道:「只有人丁,是不會有產出的。唐初所用租庸調製,背後的關鍵是均田,既每一丁都有相同的土地,丁口耕種田地,產生收入,繳納賦稅……由此可以看出,產出的關鍵是土地,不是丁口,因此應該徵稅的對象是土地,而非丁口!大唐所做,是本末倒置,弄錯了方向。」


  儘管李肆是李唐的後世,但是也不得不承認,葉華的話,直指他家老祖宗的弊端。唐朝的田賦,府兵,全都建立在均田制上。


  而隨著人口增加,土地緊張,高官士族,皇親國戚,甚至是寺廟禪林,大肆兼并土地,很多丁口失去了賴以為生的田地,自然沒法承擔田賦徭役。


  在另一方面,擁有萬畝良田,財富無數的世家大戶,也僅僅需要按丁口納稅,這樣一來,就造成了大唐稅賦銳減,財政枯竭……雖然在唐德宗的時候,依照宰相楊炎的建議,施行兩稅法。


  可兩稅法依舊是按照戶口和財產徵稅,人丁還是納稅的主要依據,雖然能解決一些財政困局,但依舊沒有挽回大唐的命運。


  「究竟是人丁產生了財富,還是土地資本產生了財富……這不是個能說得清的問題。不過人丁的變動太大,而土地財產卻相對穩定。朝廷徵稅的標準,必須儘力做到公平合理。誰佔用更多的土地,誰就能獲得更多的收益,收入越多,納稅越多,天經地義!唯有如此,才能讓所有人服氣!」


  葉華建議柴榮,徹底改變徵稅的對象,從丁口變成土地,從人變成財產……柴榮認真聽著,這麼改變的好處顯而易見。


  人有生老病死,可土地就在那裡,不會憑空消失,不管誰買去土地,只要依法納稅,朝廷的收入就不會減少。


  「朕贊同葉卿的看法,可還是那句話,如何操作,你們可有方略?」


  「陛下,臣以為首先應該清丈田畝,確定天下究竟有多少田,然後按照授田令,盡量把土地均勻地分給所有百姓。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地方的紳商地主,都不得隱瞞土地數額,不得逃避田賦,如果發現之後,要果斷沒收財產,施以重罰。」


  葉華又道:「不過朝廷也不能一味強壓,應該給士紳一條道路,臣覺得可以准許他們繳納免役錢,以錢代替徭役。」


  「葉卿,朕記得你說過,有人免了徭役,就會影響朝廷動員百姓,不能動員百姓,就沒法治理黃河,以錢代役,會不會影響動員百姓?」


  「會!」


  葉華很坦白,「可臣覺得凡事很難一步到位,臣以為可以將免役錢提高!要達到當地工錢的五倍……如此一來,即便是殷實的人家,也未必甘心出錢。正好將免役的範圍縮到最小,以減輕反彈的力道!」


  ……


  針對這一次的改革,君臣暢談,甚至比上次讓武夫進入官場,用的時間還要長許多。三個人反覆推敲,借鑒前朝的舊例,尋找漏洞,填補窟窿……反反覆復推敲,最後終於敲定了方案!


  柴榮一口氣下了三道聖旨,第一道,是清丈田畝,繼續落實均田;第二道,是廢除免稅免役,士紳一體納糧服役;第三道,是擴大科舉錄取範圍,明年加開恩科,進士科的錄取人數要達到三百人!


  在這三道旨意之後,柴榮隔天又下了一道,是針對第二道旨意的補充,特殊情況,可以交錢免役,只是交錢的標準為當地工錢的五倍到十倍,除非特殊情況,不予免役。


  從行宮裡出來,李肆揉了揉酸脹發紅的眼睛,咧嘴苦笑,「又熬了一個通宵,看起來當官真是不容易,我在家裡的時候,從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徹夜不眠,不是養生之道!」


  葉華站在他的旁邊,笑道:「師兄,只怕從今往後,你就別想過以前的日子了!以我的猜測,王朴剛剛接了河東的布政使,翰林學士空缺,這位位置就要你來做了!」


  李肆愣了一下,他沒有拒絕,只是略微沉吟一下,然後伸了伸懶腰,哀嚎道:「趁著旨意還沒下來,我還是白丁之身,趕快去睡覺,往後想睡都睡不著了!」


  他打著哈氣,撒腿就跑。


  葉華微微一笑,這個便宜師兄還是個妙人,難為師父怎麼找出來的!葉華沖著身後的兩個驃騎衛道:「你們跟著李大人,要好好保護他,如果出了意外,我拿你們問罪!」


  「屬下明白!」


  兩個驃騎衛趕快去追李肆了,正在這時候,馮平和馮吉也哈氣連天,從行宮裡出來。別人只是勞累,這倆兄弟還勞心,看起來比李肆還要憔悴,臉都縮成了一團了。


  柴榮的旨意,是他們兩個人草擬的。


  兄弟倆的文筆書法那是沒的說,可他們面對旨意的內容,簡直死的心都有了。


  「改變千年成法,標新立異,盤剝無度,行不通的!」馮平大聲對葉華道:「你們這麼干,誤國誤民!」


  馮吉也道:「自古以來,朝廷厚遇士人,士人以死報國!你們卻要士人一體納糧服役,和尋常百姓有什麼差別?如此苛刻,天下士人,又怎麼會盡忠職守?這大周江山,還,還有什麼希望?」


  兩兄弟怒氣沖沖,義憤填膺。


  葉華蔑視他們一眼,「你們倒是挺有骨氣的?那要不要學裴禹,也弄一個棺材,跑去陛下那裡死諫?」


  兩個人立刻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葉華毫不在乎,「我提醒你們一句,做什麼事情,都要先想想你爹!他老人家都七十多了,病得那麼嚴重。你們自詡孝順,為何總是給老父招風惹雨?」


  倆兄弟臉色不停變幻,腮幫鼓鼓,像是憤怒的河豚。


  葉華冷笑道:「如果不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我懶得管你們,陛下一道旨意,就能把你們革職待查,跟李覃他們一樣!」


  馮平咬了咬牙,「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想罷官,就直接來吧!」


  「哈哈哈!」


  葉華朗聲大笑,「馮平,你還真是資質平平,平庸得厲害!陛下和我是看著太師的面子,那些人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兩個若不是仗著馮太師之子的身份,誰會把你們捧得那麼高?你們還真當自己在士林中,一呼百應,是個人物?醒醒吧,他們也想利用太師,利用你們!」


  葉華的手指,點指著馮平的腦門,「你該開竅了,我可不想看著師父被你們兩個不孝子氣死了!」


  花式打臉,馮平和馮吉,兩個人的臉簡直被打成了豬頭。


  這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他們能看得出來,葉華不敢動他們,是因為馮道的關係……可他們沒有意識到,士林抬舉他們,推崇他們,把他們倆擺在和范質一樣的位置,並不是因為你們倆有多了不起。


  同樣是因為馮道!

  如果比較起來,這幫人的用心更加陰險可惡,他們是想推著馮太師,去跟皇帝斗!


  老父親目不能視,腿不能行,風燭殘年,奄奄一息,還要被人算計,身不由已……他老人家也太可憐了!


  馮平沉默了半晌,突然掄起巴掌,照著自己的臉,狠狠抽了下去!


  重重兩巴掌,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爹,孩兒不孝啊!」


  馮吉同樣是追悔莫及,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倆兄弟啥也顧不上了,邁開雙腿,就往家裡跑。


  所幸,太師府離著不遠,等到他們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回來。


  發現馮道在家人的攙扶之下,正在院子里緩緩踱步……老太師眼睛看不見了,卻頻頻向著院門的方向扭頭。


  「你們大爺,二爺,今天沒來給我問安,都兩天了……他們哪去了?」馮道不停質問。


  家人只好撒謊,「大爺和二爺去廟裡,給老爺祈福了!」


  馮道哼了一聲,「放屁,廟都封了,他們身為朝廷命官,跟禿驢攪在一起,想幹什麼?」家人沒有說辭,馮道氣哼哼哀嘆,「老夫說不定明天就死了,沒有我,他們會是什麼下場,你們又會如何?唉!」


  老太師怒氣沖沖,卻也沒有辦法,只能重新回到躺椅上,像是死過去似的,一語不發……馮平和馮吉互相看了看,更加心酸痛惜。


  坦白講,馮道在士林原本就有些爭議,加上他又收了葉華當弟子,兩兄弟總是能聽到對老爹的非議,他們兩個私下裡,甚至也覺得老爹的作法,雖然無可奈何,卻也不怎麼可取。


  漸漸的,也不願意聽老爹的話,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


  馮平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自己不只是為人父,甚至為人祖,卻還跟孩子似的不懂事!

  葉華說得對啊,沒有老爹,兄弟倆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馮平疾步走進了院落,直豎豎跪在馮道的旁邊,馮吉也跟了進來,大爺和二爺突然出現,把家人下了個夠嗆。


  馮平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爹,孩兒準備參加科舉,去考個功名!」


  躺在椅子上的馮道眉頭挑了挑,嘴角上翹,似有了笑容,老太師淡淡道:「你有把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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