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窮爸爸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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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文慕恩找遍了所有練習室，也沒有季珊妮的影子。臨睡前，一個人躺在床上，她還想，明天要問問那丫頭，大晚上的，去哪兒了？順便還要跟她解釋一下人氣排名的事情……
但是她沒想到，她已經沒這個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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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女聲第五周，周五。
一大早，某企業員工的爆料貼在各大論壇、貼吧、社交網站上瘋傳，其中提到企業少東家為博鑽石女聲某白富美選手一笑，下紅頭文件讓企業員工為其投票，導致其在短短一小時內人氣登頂的內幕。
爆料貼中披露的信息精確到城市名，企業涉及行業領域以及在業內地位，甚至少東家姓氏——幾乎等於點名道姓，隻需用搜索引擎把這些線索串聯起來，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媒體第一時間跟進。
一號公寓樓下被娛記擠得水瀉不通，引得一號公寓其他商戶住戶紛紛側目。
各種報道紛紛出爐，與上次的臆測口吻不同，這次言之鑿鑿，人證（爆料貼）物證（電信公司巨額短信來源）俱在，直指文慕恩恃財行凶，愚弄大眾。
井芸的粉絲氣炸了，小謝的粉絲氣炸了，陸拂曉的粉絲氣炸了……網上的怒罵從“有錢了不起啊？” “為富不仁，仗勢欺人！” “有這錢為什麽不去捐地震災區？” “給我們家井少/小謝/女王提鞋都不配！” “早就看丫不順眼，裝腔作勢！” 匯總成一句憤怒的呼聲“文慕恩滾出鑽石女聲！”
不幸中的大幸是文慕恩根本沒時間看網友是怎麽罵她的，一大早她就從早餐桌上被一臉凝重的黎染叫到透明辦公室開緊急對策會議，直到黎染被一個電話叫到電視台開會，之後文慕恩與恩記食堂，投資公司，以及文氏集團的公關經理分別進行了漫長的通話，中間還插播了諸如井芸賭咒發誓這事兒要是她說出去的就死全家，以及少東家打電話承認錯誤表示的確考慮不周之類的小插曲，權作調劑。
高潮發生在晚上十點，文慕恩精疲力竭地剛剛躺下，手機就再次響起，屏幕顯示“父親大人”——文氏集團現任董事長的電話。
文慕恩立即從床上彈了起來，一邊走到門口一邊接起電話，恭敬地說：“父親。”
文慕恩出去後，門並未關嚴，另一張床上的季珊妮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隻能聽見一句：“是的，父親。”
這句話每隔一會兒，就重複一次，好像文慕恩是個隻會說這一句話的機器人。
季珊妮暗暗納罕，哪有這樣的爸爸和女兒？都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這文慕恩的爹倒像文慕恩前世的債主，而且欠得還不少，所以到這輩子依然戰戰兢兢，不敢造次。
難怪每次自己和爸爸通電話，那家夥都立馬搬個小凳往跟前湊，跟聽相聲似的津津有味，完了還一臉傻笑，意猶未盡。她本來還以為文慕恩好奇新鮮的是平民生活細節，現在才知道，她敢情是從來沒這麽跟自己的爸爸撒過嬌賣過萌吹過牛！
季珊妮正胡思亂想，文慕恩已經結束了她那活受罪的通話，回到房間。
關上房門，文慕恩沒著急上床，而是扶著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靜默。
靜默了一會兒，季珊妮先崩不住了，開口：“你跟那兒擺造型呢？”
文慕恩驚得扶牆的手差點直接摸了電門：“你沒睡？”
季珊妮：“我睡得著嗎？剛剛來電話那位，你父親，可是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人物呢！”
她壓低聲音，開始八卦：“他老人家有什麽指示？”
文慕恩難得地樂了，心想永遠西裝筆挺，風度翩翩的父親聽了這句“他老人家”臉上會是什麽表情？她摸索著回到自己床上，躺平。
“父親說，讓我想想家裏掛的那幅字，‘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當別人無端批評指責你的時候，你就記住，你擁有他們從未擁有也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這是你應該承受的。”
季珊妮琢磨了一下這話：“……真有道理，不愧是你爸。”
文慕恩歎了口氣：“我家裏人說話，都太有道理，太有邏輯，太公允，太理智，都可以直接上電視、上雜誌。”
“所以有些時候，我想聽一些沒道理，很偏心，隻是一味袒護我，上不得台麵的話。”
後半句隻是像字幕一樣在腦子裏閃過，文慕恩並沒有說出來，然而奇怪的是，季珊妮卻仿佛聽到了。
她說：“網上不是也有說我的嗎？什麽整容墮胎傍大款之類的，你想聽聽我爸是怎麽說的嗎？”
文慕恩迫不及待地點頭：“想！”
季珊妮飛快地找出一段微信語音，放出最大音量，一個男聲氣壯山河，震聾發聵：“妮兒，別聽他們放屁！”
兩個女孩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不大的房間。
文慕恩由衷地說：“真是好厲害的爸爸。”
季珊妮突然不笑了，她把玩著手機，手機屏的微光映著她沉靜下來的漂亮的輪廓，她說：“其實他一點也不厲害，我知道。”
“沒有學曆，沒有技術，沒有固定工作，股票逢買必套，身體還不好……年輕時，還算有點顏值，現在吧也就勉強算是我們那條街上中老年婦女的偶像，簡直可以為Loser這個詞代言了。”
季珊妮想著自己的爸爸吹噓著“你爸爸當年可是差一點被富婆包養的人啊”的樣子，不禁笑起來——這種話，能不能不要用 “你爸當年可是差一點就當上省長”這種語氣和自豪感來說啊？
“但是，正因為他這麽的失敗，我才更覺得他偉大。”
“其實那時候他很搶手的，可他一直沒有再婚，
一個人把我養大，這麽了不起的事情，居然是這麽失敗的人做出來的，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黑暗中，文慕恩輕輕地嗯了一聲。
季珊妮翻著手機裏的微信記錄：“這也是他給我發的，他有時候也很娘的。”
她又播放了一條微信語音。
之前那個聲若洪鍾，中氣十足的男聲用十分輕鬆愉快的口吻說：“妮兒，對不住啦，如果爸爸是厲害一點的人，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季珊妮沒料到，這條微信她聽了那麽多次，還像第一次聽到那樣熱淚盈眶。
文慕恩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怎麽回答的？”
季珊妮翻出自己回的微信，播放：“別娘炮了。不存在比你更厲害的爸爸，他們能生出我這麽棒的女兒嗎？”
文慕恩鼻子一酸，聲音哽咽：“回得真好。”
“我真是這麽想的，” 季珊妮說，“我爸已經不可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就了，除了我。如果我混不出個人樣兒，我爸頭上那頂Loser的帽子就算是徹底戴踏實了。我一想到我那個跟人跑了的媽將來會說，你看我說他一輩子沒出息吧，你看我當初離開他倆多明智啊……我就想宰了我自己。”
“我一定要火，一定要紅。我一定要讓我爸指著路邊的大幅廣告牌，驕傲地說，這是我家妮兒；我一定要在最高的舞台上跳熱巴舞，然後對全世界說，這是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我了不起的爸爸教我的；我一定要讓我爸過得逍遙快活，整天打撲克看諜戰劇瞎炒股，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要讓我那個媽後悔，後悔得恨不得穿越回來抱我和我爸大腿苦苦哀求，然後我們再把她一腿踢開。”
“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參加鑽石女聲的原因。”
隔了一會兒，文慕恩輕輕地說：“真好。”
“你呢？”季珊妮談興正濃，“你的夢想是什麽？也想成為你爸的驕傲？”
文慕恩苦笑了一下，成為文董的驕傲，這也太難了吧。家族裏什麽牛逼的人物沒有，上福布斯都已經不值得炫耀。被美國總統接見，有人做過；嫁給王子，有人做過；甚至去外太空都有人做過了……隻有參加這種選秀比賽，倒真沒人做過，也許自己就是因為這個才參加鑽石女聲的，但現在搞成這樣，動靜這麽大，也算反麵的如願以償了……
文慕恩說：“我的夢想沒那麽大，我就想有一天，我和我爸說話，能像你和你爸說話那樣。”
季珊妮白她一眼：“我看夠嗆，你們有錢人，因為沒有討人喜歡、取悅他人的必要和自覺，一般都很無趣，笑話都不會講，還想學我們貧下中農父女說話？得了吧。”
在文慕恩的再三要求下，季珊妮同意先聽她講一個笑話，為天下“無趣的有錢人”正名。
文慕恩醞釀良久，清清嗓子，娓娓道來：“從前，有一個麵包在路上走，餓了，就把自己吃掉了。”
“然後呢？”
“沒然後了，完了。”
季珊妮：“……”
文慕恩：“我換個笑話！”
季珊妮：“……不用，你換個夢想吧。”
夜深了，女孩們的笑聲漸漸低了。
很久很久之後，季珊妮突然問：“擁有一切……是什麽感覺？”
又過了很久，久到季珊妮以為文慕恩已經睡著了，文慕恩問：“……自由，是什麽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