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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林間清晨,夢醒淚落

  蕭何聞言,倒是沒想到她是這樣評價的自己。平日里總拿她打趣,還當她是個小姑娘一般逗弄,現在看來,她倒是真就沒放在心上。


  但蕭何哪裡是個安分的主兒,聽秦桑這話一出,偏就無賴似的伸出手肘撐在那案几上,扶著頭笑道:「秦將軍,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莫要拿這些話揶揄我。」


  秦桑見他又是故意擺出這副樣子,也不多說,只搖搖頭站起身來,走到一旁鋪好的獸皮毯上坐下道:「我困了,先睡了。」


  說完,便輕輕往那毯子上一躺,閉上了眼睛。


  蕭何見自己沒能調侃到她,也起身到她身旁近在咫尺的另一張毯子上坐下,沖著她道:「你之前應該沒有與誰這麼近的睡過一處吧?」


  「嗯。」秦桑雙手枕在頭下,閉著眼睛答道。


  蕭何側身歪靠,單手撐著腦袋,繼續問道:「你說,這夜裡你若是覺得冷了,湊到我身旁,我要不要叫醒你?」


  秦桑聽他又開始胡扯,也不搭話,只繼續閉著眼睛佯裝睡去。


  蕭何見她不答,以為她又在醞釀著什麼反駁的話,便靜靜等著,不料等了許久,她依舊沒有出聲。


  蕭何覺得奇怪,便雙手撐著地面,輕輕湊近她臉旁,看著她依舊泛紅的雙頰,還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睡著了?」


  秦桑依舊沒有搭話,睫毛卻又輕輕抖了一下。


  蕭何暗自發笑,這也太不會裝了,明明緊張成了這個樣子,卻還是強裝鎮定。


  蕭何故作不知,又湊過去幾分,輕輕在她耳邊吹了口氣,秦桑頓時緊皺了眉頭,眼睛瞬間睜開瞪向蕭何:「你!」


  蕭何哈哈一笑,向後仰去,躺回了自己的那張毯子上笑道:「我就說么,哪能這麼快就睡著了。」


  秦桑歪著腦袋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轉了個身,背朝著他側卧了過去。


  蕭何將雙手背到腦下墊著,看著上面的房梁,輕聲問道:「說真的,若是有一日你將南淵大軍趕出了秦川,是不是就不用繼續待在軍中了?」


  秦桑側著身子沉默了一會,她聽著蕭何的問話,也的確細細想了想,淡淡道:「還不夠。」


  蕭何偏過頭,看著她的背影:「你是說,你還要繼續進軍,直到踏平南淵?」


  秦桑微微嘆了口氣,依舊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嗯。」


  蕭何聽她這麼應了一聲,將頭正了回去,繼續看著房頂問道:「你是想替恆王,一統這江山么?」


  秦桑怔了怔,一統江山?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從十年前上山拜師的那一刻起,她只知道自己有一日要踏平南淵,為父兄報仇。至於是不是要一統江山,她並不在意。


  想到這些,秦桑回過身子,也和蕭何一樣雙手背在腦後,淡淡望著那房梁,聲音卻是無比清冷:「我只是想讓齊王嘗一嘗,那刀在頸側的滋味。」


  蕭何聽著她這話里的意思,也立刻明白過來,她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南淵,而是齊王。


  「你與那齊王,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蕭何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故意裝出的玩味,他半側起身,單手撐著腦袋,彷彿十分好奇似的。


  秦桑依舊定定看著那屋頂,就像是透過屋頂,看到了十年前的血雨腥風。


  胸中有一團火焰在肆虐燃燒,她卻只能保持著面上的平靜,將那火焰在雙眼中漸漸平息:「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可是現在,我不能說。」


  蕭何一愣,其實他早就知道,秦桑有太多無法言說的過往,他之所以那麼問,也不是真的指望能聽到什麼實情。


  他想著,也許她會編些什麼無關緊要的幌子來搪塞自己,卻沒想到,她就這樣直接的告訴他,我不能說。


  蕭何陷入了沉默,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屋頂,各懷心事。


  秋風漸起,靜默無聲的夜晚聽得見屋外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那聲音如同海潮,一浪接著一浪,時深時淺,時近時遠。


  不勝酒力的秦桑在這深深淺淺的風聲里漸漸眯上了眼睛,半夢半醒之間,她彷彿聽見一個幽遠的聲音。


  「本不該是你應肩負的恩怨……」


  「若是有那一天……我定會護你周全……」


  次日清晨,林間清脆的鳥鳴聲三三兩兩的傳入耳中。


  恍惚間,秦桑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自己還是那個六七歲時天真爛漫的孩童,手裡拿著從太子宮中帶回的糕點,一蹦一跳的跑回府中。


  府院里草木葳蕤,花色淺淡,爹娘和哥哥就站在那花間樹下,溫慈的沖自己笑著。


  秦桑看著爹娘,張了張口,卻發不出絲毫聲響。她眼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慢慢變得模糊起來,漸漸化成了一縷青煙。


  秦桑心中忽然一痛,雖是在夢裡,卻像是清晰的知道,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皺緊了眉,眼中蘊起了些許溫熱。她告訴自己,該醒了。夢裡的一切,終究只是鏡花水月。


  依舊微蹙著雙眉,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卻看見面前極近處的一雙清澈眼眸,漾著些許微波,彷彿映出了這清晨間的光影流轉。


  她將那雙眸淡淡的看著,就像是在品一斛清酒,沐一縷晨光。


  蕭何輕輕抬起手,指尖抹過她自眼中滑落到鼻尖的一滴清淚。


  「你醒了。」他輕聲的問著。


  秦桑眨了眨眼,輕蹙的眉間緩緩平開,接著淡淡的笑了笑,將那夢中的一切從腦海中驅散。


  「嗯。」她應了一聲,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側身而握,單手枕在腦下,此時竟是有些酸麻。


  她轉過身正卧,這一動才發現,身上搭著一層薄薄的皮毯,竟是昨夜墊在蕭何身下的那一張。


  她心中微暖,撐著地緩緩坐起身向蕭何看去,只見他身下果然已經沒了毯子,就那麼直接卧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就這麼睡了一夜么。」秦桑微微有些歉疚,她掀開自己身上的毯子,又推到蕭何身邊。


  蕭何卻是不以為然的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恢復了往常的那般樣子:「誰讓我知道你是女兒身呢?昨夜裡你冷得都快縮進我懷裡了,若不將那毯子給你,這會你醒來怕是要羞愧難當了。」


  秦桑臉上微微一熱,她不知道昨夜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但想來自己的確一貫最怕冷,他說的,也未必都是胡話。


  「謝了。」秦桑垂了垂眼帘,輕聲說道。


  蕭何輕輕一笑,剛欲開口,卻見裡屋的門已經從裡面拉開,秋戈捧著那些書卷,抬頭看到兩人都已經坐起了身,淺笑道:「兩位將軍醒了?」


  秦桑點了點頭,蹲到一旁將那兩張皮毯折了折,疊起來放到了一邊,然後站起了身。


  「公子!」睡了一夜的小九此時也生龍活虎的從裡間跑了出來,笑嘻嘻的跑到蕭何身邊:「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說完,他抬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桑,繼續道:「秦將軍的呼聲沒有吵到你吧?」


  蕭何一聽,忍俊不禁的抬眼看向秦桑笑道:「吵得不行,後半夜我捂住了他的嘴,他才沒能繼續打呼嚕。」


  「啊?」小九聞言倒是真的信了,驚訝的瞪著眼將秦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撇了撇嘴道:「那往後公子你還是別與秦將軍同住了,免得睡不好覺。」


  秦桑知道這兩人一貫愛拿自己取笑,也不當真,只輕輕翻了翻眼,拍著小九的頭道:「你就放心吧,以後你家公子想與我同住,也是沒有機會的。」


  誰知蕭何卻不是盞省油的燈,立即回嘴道:「秦將軍話別說得太早,那可都是不一定的事。」


  見這幾人一大早就互相調侃了起來,秋戈倒是覺得十分新奇,她忍者笑站在一邊,終是忍不住說上一句:「兩位將軍感情真好,倒像是尋常家打情罵俏的夫妻似的。」


  此話一出,蕭何秦桑和小九三人皆是愣在了原地。


  蕭何想的是,這姑娘得是看過多少不正經的戲本子,竟能將兩個大男人比作了夫妻?

  秦桑想的是,這姑娘莫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女兒身,否則怎會有這般比喻?


  而小九想的是,天哪,他們倆像夫妻,那我像什麼?這倆夫妻的小娃娃么?


  秋戈看這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卻都是出奇一致的瞪大眼睛,一時間也拿不準自己到底是說錯了什麼。愣了許久,才茫然的試探著糾正道:「我……我說的是像……像尋常家的兄弟。」


  「哦……」這麼一聽,三人點了點頭,才算是緩過勁兒來。


  兄弟,兄弟,這才是正確的路數。


  秋戈見這一茬終於算是翻篇兒了,忙趁著空當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回祁水?」


  秦桑一聽,這才是件正事,忙回道:「秋姑娘收拾收拾,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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