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要不要收了席言?(2)
察覺到朱羽淵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顏熙捏緊拳頭,忽的站起身來,“撲通”一聲,單膝下跪,沉聲道:“席某死罪!陸麟確實不能活。”
她回想起喬隱在大明湖畔,為了避免招惹鐵小姐而跪下的那一幕。她霎時間覺得下個跪也沒什麽,再說是單膝下跪。做戲嘛,便要十全些。她這次關於陸麟的計劃定要一擊製勝!
顏熙這一跪,效果相當好。不得不說,朱羽淵很滿意這個少年的態度。適當的時候服軟,是一個桀驁的臣子必須學會的東西。看來,這個席言並非不能駕馭。
朱羽淵並未將她扶起,而是悠悠的品著茶,悠悠的說道:“你自然是死罪。你婦人之仁不願協助本王緝拿陸麟,讓陸麟落入東廠之手,真的很是麻煩。不過”,他話鋒一轉,輕笑道,“你也不是死罪。”
他起身將顏熙扶起,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眸,狡黠一笑道:“陸麟已經在東廠手中羈押了三四天,可本王在這期間並未出手,你可知為何?”
顏熙先是凝眉思索,而後似是恍然大悟說道:“王爺高明,隻有讓陸麟死在魏喜眼前,那個老狐狸才能相信這是真的!”
朱羽淵眼神一閃,幽黑的眼眸深深地看進顏熙的眼中。他瞧得分明,眼前的席言演技已經很好了,可惜,瞞不過他這個老手:方才的話,席言根本不是恍然大悟,而是早有預料。
聰明的臣子,能猜到主子的意思。譬如《三國》裏的楊修,多次猜中曹操的心意,可惜卻聰明反被聰明誤,最終逃不過一死。
而智慧的臣子,猜到了卻懂得巧妙地指出,譬如眼前的席言。
這少年早就猜到了自己為何不出手,卻巧妙地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若是他就這樣“不知道”了,那未免會被自己這個信王看輕。於是這少年又接著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表示他席言並非一個愚笨之人。
朱羽淵不得不承認,這個席言很對自己的胃口。若朱羽淵是一個耿直的人,那他看穿席言的小把戲會很厭惡。但偏偏朱羽淵是一個喜歡玩弄人心的人,所以他很喜歡席言這樣的臣子,足夠聰明,卻也不至於聰明到逃得出他的掌控。
這個少年,聰慧狡黠,懂得藏鋒也懂得露鋒,是個難得的人才。若是治國安邦的本事也同樣了得,那便真的是個難得的相才!
他不禁回憶起席言在朝堂上對於杜絕科考舞弊的那番話,雖然有空泛不切實際之嫌,但是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他能答出那樣的意思,已經是十分難得。畢竟,這個答案的大方向很合他朱羽淵的想法。
不怕沒有實際的經驗,隻怕一開始思考的方向就錯了。方向錯了,越能幹,越災難。
這一番交談乃是試探,試探的結果很好。朱羽淵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重點栽培此人。年輕臣子的好處,就在於可以用來好好栽培。若是一個年老的家夥,有時候反而會有些不順手。
這邊廂,顏熙也沒空白著大腦等待宣判。她豈會看不出朱羽淵這番對話,一直是在對她進行試探?隻是她有氣也不能發。
她這次總算徹底明白,高人最好是等著主子去尋去求,好比諸葛亮等著劉備三顧茅廬。若是你不甘寂寞主動去參加科舉了,那麽你就是送上門的臣子,好比市場上的白菜,是要由著主子去挑選的。
顏熙也想學薑太公釣魚等著朱羽淵來上門求她,隻可惜,她等不及了。
朱羽淵看著沉思中的顏熙,下定決心問道:“本王誠摯地問一句,席公子,你可願輔佐本王?”
顏熙微笑著一拱手,不卑不亢地答道:“這是席某的榮幸。”
此時的朱羽淵,眼眸中的幽深盡數散去,放出灼灼的光華,周身的氣場盡數顯露。
“好!”他霸氣盡顯地說道,“今日我朱羽淵有幸,能得公子相助。他日定一展宏圖,誅佞臣,清乾坤,願得百姓安康,啟開我皓明繁華盛世!”
顏熙看著燭光中的朱羽淵,隻覺得這個黑衣男子渾身上下盡是皇者風範,尊崇霸道,若是平凡人見了,怕是要被震懾地不敢直視。
她雲淡風輕地一笑,回應道:“席某不求功名富貴,隻求閹宦能滅,百姓安康。”
朱羽淵的狂放之氣也隻是方才一瞬,現在的他,臉上盡是沉穩睿智。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顏熙,沉聲道:“明晚陸麟將要抵京,本王已經部署好人馬。其實我們的人比東廠的隻多不少,不過既然你武功不錯,不妨也同他們一起去。”
顏熙唇角輕勾,笑道:“席某一計,不知當不當講。”
“講!”
顏熙湊近一些,在朱羽淵耳邊低語了幾句。
溫柔的氣息撲在朱羽淵的耳畔,少年的身上又傳來一種幽幽的香味。不知為何,朱羽淵竟回想起了當日杭州府衙上這個少年一身青衫,筆走龍蛇的場景。瘦弱到讓人憐惜,卻又堅強到令人不得不正視。
此時的席言,在自己的耳邊低語,雖不是什麽溫柔的言語,但那氣息,卻會讓人不自覺地迷醉。朱羽淵感到一陣電流從全身劃過,小腹沒來由地升起一種衝動。
太荒謬了,席言是個男人!他在心裏狠狠罵著自己,這是一個意外,絕對的意外。
他壓製下那種讓自己都覺得不齒的衝動,故作灑脫地撫掌大笑道:“好!本王,親自撥人給你。”
縱然有些意亂情迷,但他是朱羽淵,他很快就意識到問題的所在。他當然要親自撥人,萬一這個席言是想偷偷放跑陸麟怎麽辦。雖然他想要重用這少年,但畢竟是剛剛收入麾下,還是這麽重要的任務,他自然得小心些。
顏熙覺察到朱羽淵的懷疑,便麵色一正,單膝下跪,狠絕地說道:“席某起誓,如若陸麟明晚不死,席某願引咎離京,終身不涉宦海!”
“別!”朱羽淵伸手想要扶起顏熙,在他的大手觸上顏熙肩膀的一刹那,他竟有種錯覺:這個少年,肩膀太窄小太單薄,簡直就叫……不盈一握!
這樣單薄的少年,自己竟然逼他發下這樣狠絕的誓言,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少年的身上似乎傳來幽幽的香味,清雅恬淡,令人神清氣爽。朱羽淵竟有些迷了心智,這個一身青衫的少年,猶如一隻風中柔弱的鳶尾,好生讓人憐惜……
荒唐!怎麽會是憐惜!
他一下子回過神來,自己馭下向來如此,何來憐惜一說!更何況隻是一個剛入麾下的年輕人罷了,多方考察是再正常不過!
這個席言分明是一個少年,可自己為何竟會有些憐惜他,真是太荒謬了。
顏熙並不知道朱羽淵腦海中想了這麽多事情,她隻知道,信王殿下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肯拿下來。
她微微蹙眉道:“王爺?”
朱羽淵回過神來,掩飾了心中的異樣,將顏熙扶起後從容地收回手,微微笑道,“席公子,你這話太重了,縱然明晚有什麽閃失,也不至於斷了前途。倒顯得本王寡情苛責了。”
顏熙覺得朱羽淵方才好奇怪,不過還是恭敬地說道:“不敢不敢。如今夜色已深,王爺明日還要早朝,席某就不便打擾了。”
朱羽淵微微頷首,神色又恢複了初時彈琴時的清雅疏離。他淡淡笑道:“慢走不送。”
看著顏熙離去的背影,朱羽淵有些愣神。
他不應該說“慢走不送”的,自己應當用尊貴又不失欣賞的態度將席言送到幽篁居門口,這才是自己一貫來對賢才的做法。
可不知為何,那一刻,他選擇了世人皆知的恬淡疏離,因為,這是他最好最熟稔的一套麵具。
他要嘲笑今夜的自己,竟然被一個男人攪動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