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龍泉寺,喬隱伉儷好久不見(3)
席府門口,一個五十多歲的精瘦男人正在那裏張望。
遠處過來的是兩人兩騎,青衫少年端坐純白名馬上,而黑衣男子則駕著紫色的高頭大馬。
“公子!”林總管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
顏熙心情並不算好,她翻身下馬,怒道:“在門口大呼小叫,成什麽體統!”
一般來說,主人叱責下人,就相當於給客人下逐客令。
朱羽淵也頗為識趣地說道:“既然席兄家事纏身,本王也不便叨擾。此次踏青頗為有趣,希望下次還能有幸邀席兄一同出遊。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顏熙淡淡笑道:“席某亦覺極其有趣。後會有期,王爺慢走不送!”
朱羽淵深深看了她一眼,躍身上馬,策馬離去。
“公子……”林總管鬥著膽開口。
“回去再說!”顏熙臉上陰雲密布,大步邁進席府。
今日朱羽淵的邀約,怎麽看也像是刻意為之,就是為了讓她親眼看見喬隱和漓蘭在一起。
她要如何說呢?還是多虧了朱羽淵,她才不至於被蒙在鼓裏這麽久。
她回到書房坐下,看著一桌子的書冊,心頭一陣煩亂。
“咚咚咚”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
林總管捧著一遝書信走了進來,“撲通”,他在顏熙麵前跪下,囁嚅道:“那個無……那個喬隱的書信都在這裏,不曾丟失半封。然後……那個……老奴已經和閣主檢討了錯誤,閣主叫我來找公子,任憑公子發落。公子,老奴真的不知道喬隱有這樣的背景啊!老奴以為他隻是個江湖郎中,怎能想到,他竟然是天機閣的閣主!公子,老奴是昏了頭,才會犯下如此滔天大錯,險些誤了公子的事。老奴以後吸取教訓,再也不插手公子的私事。公子……”
“行了!信擱在桌子上,出去,自領二十大板。”
“多謝公子!”林總管感激涕零。二十大板不算重,若是換了別的主子,興許已經丟了半條命了。
沒料到,顏熙還沒說完,她冷笑道:“你不適合在我這裏當差,領完板子之後,我會讓祈師兄將你調離席府。”
“啊?!不要啊!老奴求求您了,不要趕老奴走啊!”林總管磕頭如搗蒜。平心而論,顏熙待他們很寬鬆,他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小主子。
顏熙忽覺自己對喬隱此事太過上心,以至於遷怒旁人。一念及此,她便輕輕歎了口氣,揮手道:“算了,出去吧,半個月內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有事讓冬梅傳話。”
“謝公子,謝公子!”林總管磕頭謝恩,然後弓著身離去。
顏熙拿起桌上的書信,找到了最新近的一封,也就是第十一封,拆開看:
“言言,我自知此番理虧,你罵我打我都行,可不要沒有回信,徒讓人心中忐忑。我本就是寫信來將這個決定權交到你的手上,可你遲遲不給回信,這要叫我如何決定?這是第十一封了,想來你真的是恨我至深,竟不願施舍隻言片語。也罷,你既然如此厭惡於我,我也不便叨擾。漓蘭的事情也拖不得了,待此間事了,我自會登門賠罪。”
登門賠罪?你果真沒臉來見我!
顏熙冷笑一聲,又在這堆信箋中找出了最早的一封,信封上的落款還是去年十二月的時候:
“言言見字如晤,半個月未見,我念你至深,怎奈手頭事務繁多,竟未曾提筆。
漓蘭病危,恐怕看不到來年的夏荷。我為之翻遍古籍,卻仍舊未能找到延緩之法。漓蘭為我忤逆非塵,我不忍見之孤獨離去,故此鬥膽詢問,可否陪在她身側,直到她生命終結的時候?不過想你素來大度,定然同意此事。我所要懇求的,是另一件事。言言,這件事可能有些難以接受,你且先放平心。
我亦知自己過分,然醫者仁心,終究不忍。和她相比,我已經覺得自己幸運了很多,至少我覓得了所愛,她卻孤苦無依。如今漓蘭時日無多,她想要披上嫁衣,鳳冠霞帔。我知道此事很難獲得你的諒解,所以我寫信來詢問你的意見。
言言,你先不要撕信,且聽我說完。算起來她不過隻有幾個月的壽命,如果你同意,我將會婚期定在四月二十二日,因為她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我隻是想讓她在餘下的時光裏,活得快活一些,哪怕隻是一個永遠也不會舉行的婚禮,哪怕隻是一張空頭支票,也會讓她好過一些的。
我既不想對不起你,又不想讓漓蘭孤苦離去。思量再三,我也隻想出這個法子。隻要我和她未舉行婚禮,她便不是我的妻子,這樣的安排,你能接受嗎?
言言,一切尊重你的意見。隻要你說個‘不’字,我立馬拒絕掉蘭兒的所有要求。無論你是什麽決定,我一律支持。就算世界荒蕪,總有一個人,他是你的信徒。
再次抱歉,急盼回信。”
顏熙合上信箋,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後麵的信她不看也知道說的是什麽,無非是因為自己一直不回信,所以喬隱便一遍遍地催問。
她心中又煩又亂,恨不得將這信付之一炬。
果然,情感糾葛神馬的最討厭了!
喬隱混賬!
她越想越是冷笑,將決定權交到她的手裏?冠冕堂皇,卻又卑鄙無恥!這要她如何去說,這是逼她做聖母,逼她大度地答應他的要求麽?
而且,這個所謂的兩全之法在她看來,簡直荒唐之極!
這種看似兩全的法子其實是兩傷!
在許給漓蘭婚約的時候心裏還想著她,這是對漓蘭不忠;在口口聲聲說著愛她顧顏熙的時候,卻伴在漓蘭身邊,這是對她顏熙不忠。
若換做她是喬隱,她寧願放開手,全身心去愛漓蘭,好好許給漓蘭生命終章的完美落幕。而後,收拾心緒,再開始下一段旅程。如喬隱這般兩頭辜負,這著實是最最混賬的行為!
所謂專情,並不是一生隻愛一人,而是杜絕了左右逢源、杜絕了兩相辜負的專一。
她真是看錯了人,喬隱這男人,太不像話!自己當初是怎麽瞎了眼才會信他。
“來人!”她冷聲喚道。
冬梅躬身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顏熙指著桌子上那些信箋,有些厭倦地吩咐道:“將這些信,全都打包,退給隔壁喬府。”
冬梅有些驚訝,卻不敢多問,因為林總管的下場她也聽說了。她走到桌邊,收拾著信箋,卻聽得顏熙冷聲道:“慢著。”
冬梅回過頭來,莫非,公子後悔了?
顏熙當然沒有,她從櫃子裏取出生辰那一日喬隱送她的禮盒和信箋,遞到冬梅麵前。
“把這些一同包進去,退給喬隱。”她淡淡說著,言語間不見絲毫感情。
冬梅看著顏熙眼底的傷懷,有些不忍地說道:“公子,就這樣退信,沒有隻言片語?”
顏熙冷笑道:“他不配。”
冬梅收拾好東西,抱著禮盒和信箋退出書房。臨走前,她看了一眼顏熙,隻覺得自家公子獨坐看書的模樣,是那麽孤單。
沒有隻言片語的退信,這才是最傷人的斷交啊!叫喬隱在看見舊物的時候,卻對故人的心緒一無所知,連借決絕的一刹那,讓交情多延一口氣的機會都被剝奪。徒留那片空白,一如空蕩蕩的內心。
隻是公子之舉,究竟是傷人,還是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