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請罪
自雲想容院子出來，藍行風的神色就有些恍惚，我靜靜跟在他身後，繞過假山，穿過荷榭，他不說話，我雖嘴上沉默不語，心下卻好奇得跟貓抓一樣，這兩人，都說了些什麽了？怎麽我家二哥一出來就這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二哥，你怎麽了？”剛才還看他們兩人相處得挺愉快的。
他轉首，習慣性地撫上我的發，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無事。”
我眼睛一轉，道：“二哥，王將軍那事，你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他轉身，沉默半晌，緩緩說道，“素聞王將軍神力無窮，卻膽大心細，麵對大軍來襲尚能笑罵自若，譽為軍中第一人，明日我便登門謝罪，不知能否有其他辦法補救……”
“帶我去！”我忙道。
“帶你去作甚？”他笑罵。
“恩……人家沒有見過將軍，想開開眼，不成麽？”
“你一個女兒家，私自上妓院的事兒我還沒說你，現下又要跑將軍家中，你呀你，怎的就是沒有個女兒家的樣子呢？”
見他又想起上回的事，我忙搖著他的袖子撒嬌，“好嘛好嘛，人家這回乖乖的，你看看我，這樣能幹，一般小孩當然是不能比的！好二哥，你就應了妹妹吧……”嘟著小嘴，把小孩耍賴的本領發揮到最高，偷眼看著他的表情，竟然紅了臉？！
難得啊難得！我再接再厲，死命扯他的袖子，答應不？不答應把你衣服都弄廢！嘿嘿……
“行了行了，你這丫頭！不過，明須得扮男裝，還有，你必須記住，在將軍麵前你一定要好好收斂你的言行，莫要再惹是生非。”
我拚命點頭，一副“你是老大，我最聽話”的表情。
他哀歎一聲，去準備明日拜會王將軍的事宜，我則興衝衝地回房弄我的男裝去。王將軍，不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要一個以惹是生非為己任，風平浪靜呆不得的人不幹缺德事，說實話，真的挺難的。
今兒個一早，藍行風便帶著男裝打扮的我來將軍府請罪，不過負的不是“荊”，而是“金”。看著藍行風手中托著的兩尊瑪瑙如意，我咋舌，乖乖，這也忒有誠意了！運的不過是新趕出來的茶葉，居然要這樣名貴的東西抵？不得不說，人的名聲好，在哪兒都可以賺錢！
“恩哼，你就是藍行風？”座上的王將軍一臉嚴肅，背脊繃得筆直，像極了一張繃弦的箭。多年的戎馬生涯在他臉上刻畫出一道道——笑紋。沒錯，笑紋，盡管他現在的表情很嚴肅，不過我敢打包票，他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慈祥。
“正是小人。”從我這個角度看去，藍行風的背也筆直得緊。
“小子！你倒有臉來見老夫。”王將軍冷哼道，一臉寒霜。
“小子無臉，所以才來求將軍賞給這個臉。”我忍笑，難得見到這樣嬉皮的藍行風。
“哼！油嘴滑舌的東西，本將軍憑什麽要賞你臉？你說！”
“唉……老將軍若是不賞臉，就享受不了人間極樂咯！”藍行風說得一臉惋惜。
王將軍一瞪眼，“人間極樂？什麽人間極樂？老夫最大的快樂就是上戰場！難不成你還能弄個一支軍隊來給老夫耍？”
“沒錯，還就是給將軍弄了支軍隊來了。”藍行風神秘兮兮地從懷裏掏出一件物事，打開攤在桌上，我忍不住好奇上前一看，恍然，原來是棋。
“這個，是從極南之地傳來的，喚作‘象棋’。”他一邊擺放著棋子，一邊講解著。我好笑地看著他，這東西，明明就是我們去茶山的途中我向他說的，怎麽現在居然成了從極南之地傳來的了？不過看他動作倒是挺快的，不知何時做好的，竟然如此不聲不響。
他邊擺弄著，邊給了我個歉疚的眼神，我不明所以，眨巴著眼看他，他嘴角一揚，講解得更為賣力。我細細聽了下，這藍二哥還真是個奇才，我不過和他說了一遍，在紙上練了幾遍，他便能理解至此，真不知他私下花了多大功夫來研究這玩意兒了。
不知不覺，王將軍也從主位站了起來，走到桌旁，聚精會神地觀察起棋盤來，藍行風見時機成熟，對著將軍一揖道，“請容小人為將軍演示一遍，將軍在一旁觀看便知。”
我見時機成熟，忙順著藍行風的話又請求了一遍。
王將軍一哼，“好，就看看你們兩個小子給老夫我耍些什麽。”
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家夥明明一臉好奇還硬是裝出一副不不屑的神情來，我在心底快笑翻了，麵上卻隻能維持嚴肅的表情，唉，遲早麵癱！
“吃你的炮。”我笑落一子，看似閑涼的棋麵早已殺機四伏。
“是我大意了，嗯……‘馬走日’，吃你一子，扯平了。”藍行風略加思索，敲落我的棋子。
我步步緊逼，“二哥怎麽隻顧及了前麵？惹得後防空虛啊……”輕易又下了他一子。
“湘……你也忘了照顧你的炮了。”
“嗯，人有失言，馬有失蹄嘛……”下棋不忘調侃。
“有罪有罪……”他嗬嗬一笑，狀似不經意地移動一子。
“呀！你何時到我這兒來了？”我驚呼，趕忙補救。
“就是就是！你這笨小子！怎麽讓人過河？快快派大將前去斬了他的首級！”一旁傳來一個激動萬分的聲音。
我們相顧一眼，不動聲色，繼續下著棋子，我故意被藍行風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看得某將軍抓耳撓腮，恨不得親自上陣，我暗笑，就是要逼得你跳腳！
“噯噯！你等等，別欺負老夫不會看，馬怎麽可能吃炮嘛……還有，這個馬把車都撞沒了，哪有這樣厲害的馬？”老家夥忍不住了，想動手把剛被藍行風吃掉的棋子拿回來，卻被對方一把按住手，就是不肯。
“舉手無回大丈夫！將軍大人有大量，連個棋都輸不起？”
“誰……誰說的！小子，你走開，這個將帥忒狂，讓老夫來會會他！”一把拎過我，自己一坐上原本屬於我的位子，“快快！重來重來！”自己手忙腳亂地把棋子亂擺一通。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幫忙把棋子擺好，“是，是，將軍幫小人討回公道啊！”
“你小子就看著吧！論用兵之法，當朝還沒有人能及得上老夫，藍小子！且看我如何將你打得屁滾尿流！”掄胳膊挽袖子，呃，好濃的殺氣，要真是在戰場上，怕直接就掄刀子上場了吧？
一陣刀光劍雨……
“重來重來！把你的臭馬放回去！”
一陣腥風血雨……
“不行不行！你個小兵還敢吃我的大將？嘿嘿，看我上仕……咦？我的仕呢？”
一陣……
“！還讓不讓人活了？吃吃吃……老夫一人單槍匹馬闖龍潭，把你小子統統吃了！”
我倒，這老家夥……忒牛！
“喂喂喂！藍行風，你不厚道啊！憑什麽你也是將軍，我也是將軍，我的就一定會輸給你？嗯？憑什麽？咱們去外麵單打獨鬥，誰贏了，就把對手吃了，你說好不好？”某個將軍涎著臉要求道。
“……不好。”藍行風把子一落，吃掉王將軍的大將。
“嗚嗚嗚……你小子就知道欺負我這個老頭子，都不把我這個將軍放在眼裏！”
我倒，藍行風倒，剩下某個“老頭子”在繼續耍寶……
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直到被一聲驚天動地的笑聲震醒。“哇哈哈哈！老子我終於贏了！”肩膀一緊，被人熊抱了下，上下左右搖得我本就未睡醒的頭更暈了。
“啊……恭喜將軍了。”努力睜開迷茫的眼睛，我邊打著哈欠邊說著恭喜。
“既然將軍贏了，小人也該回府了……”
“還回什麽府！將軍府給你住！來來來，陪老夫再下一盤！”
藍行風哭笑不得，“不不不，府裏還有事呢！一整日未歸，今日可有得忙了。”
我呆呆看著天光露白的窗外，瘋子……一個兩個都是瘋子……
藍行風這招走得真妙，王將軍借丟貨這事和他做了個交換，條件就是藍行風必須教會他的幾個副將下棋，以後才有人陪自己玩。
離開將軍府已經天色大亮了，我們乘上馬車，隻想快快回府裏去睡一覺。
“湘兒，這是給你的。”藍行風拿出一副錦盒，遞給我。
我疑惑地接過，打開，隻覺得一陣清香撲鼻，裏麵尚有一副折疊型的棋盤，類似於剛才藍行風送給王將軍的。隻是這副棋盤使用的木料是金絲楠木，比方才的紫檀木還要名貴許多。再看裏麵裝著的棋子，顆顆晶瑩剔透，潔白無瑕，正是最上等的玉石，觸手冰涼，圓潤光潔。
我推拒著，“如此貴重之物，我怎能要？”
“如何不能要？送你這棋，一是你喜歡，二……是想謝湘兒為二哥解了此次的圍。”
“不……全仗二哥聰明，哪裏是我幫的忙。”這話不假，“投其所好”四字他用得相當成功，而我隻是推波助瀾了一下下。
他堅持要我收下，推讓間，馬車一個顛簸，滿盒的玉石差點脫手飛出，我忙抱緊了，懊惱這個車夫怎麽趕的車。
馬車停了，車門外有馬蹄飛踏的聲音，就生生在車外停住，有人下馬，通報要見藍少爺。藍行風麵色一變，掀開簾子就走了出去，我從車窗望出去，剛好看見藍行風瞬間蒼白的臉和顫抖的雙手，他一聲不吭，跳上侍從的馬就要離去，又像是終於想起了好像還有我這麽一個妹妹，低低吩咐了車夫幾句，又對我這邊說了句“湘兒先行回府。”便迫不及待地揮滿一鞭，不帶走一片雲彩，留給我滿眼塵埃地走了。
“哦……”回府吧，老娘管不了了，睡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