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壞老頭的前半生
不得不說，程煜其實是有些吃驚的。
這麼有分寸的么？
倒不是說程煜認為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會很貪財，但這位大姑一家表現出來的分寸感，也的確讓人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的奇怪。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情，程煜也就沒有多嘴。
不管怎樣，東北大姑的出現，完美的解釋了程青松為何要變賣房產，又把當年那筆巨款花向何處。
同時，程青松對此絕口不提，甚至程廣年已經查明了真相之後，也幫其隱瞞下來，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釋。
想了想，程煜道：「查到這些，並不容易吧？您當年是怎麼查到的？」
「說難其實也不難。
在九十年代初那個時代，除非是買房買車，否則三十萬的巨款其實想花掉都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我回想起九一年的時候，你爺爺曾經出過一趟遠門，當時說的是要去當年上山下鄉的地方看看。
因為那會兒我才二十齣頭，你二叔三叔小姑都還小，所以你爺爺出門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妹妹，所以我印象還算是比較深刻。」
「所以，您就覺得那筆錢跟爺爺去東北有關？可是那會兒火車票也不需要實名制，而且即便是實名制了，那也是九一年的事，鐵路部門估計也很難保留那麼長時間的記錄吧。」
程廣年點了點頭，說：「我查這件事的時候，鐵路部門剛好全面實行火車票實名制，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
當時覺得想從火車票這件事上查出點什麼，可能性不大。
不過也由此，我想到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在那個時候，想要出遠門，很可能會需要介紹信。」
程煜一愣，介紹信？這是什麼鬼？
三個字，程煜當然知道這是哪三個字，每個字他都會寫，也大概了解介紹信是個什麼東西。
可出遠門需要介紹信這是什麼情況，程煜就完全不明白了。
作為一個九七年才出生的95后，程煜出生的時候，普通單位的介紹信基本上已經退出了歷史舞台，現在只有一些事業單位或者政府機關還在使用，而且也用的很少了。
這段歷史跟經濟的關係不大，程煜又是在美國接受的中學和大學教育，是以在建國后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發揮了巨大作用的「介紹信」，對他而言，真的是個很陌生的概念。
可能看出程煜的不解，程廣年稍微解釋了幾句。
「在建國后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國有企業大面積的改制，私營企業如同雨後春筍般破土，市場經濟實現了真正的敞開供應，包括糧票在內的諸多票證才真正的退出歷史舞台。
而介紹信算是一種針對人的票證。
九十年代還好，往前些年，出門如果沒有介紹信，火車票汽車票根本就買不到，到了地方，沒有介紹信，連旅館都不會讓你住。
沒有介紹信，在那個年代簡直寸步難行。
東三省雖然在九十年代之前，都是中國工業搖籃，但那會兒已經開始國企改制了，東三省是受國企改制影響最大的地區。
並且那會兒的東三省，其實也就是有工業的城市相對生活條件比較好，農村之類的地方，還是很落後的。
我就想，如果是去南方，你爺爺肯定用不著介紹信這種東西。
但如果是去東北，又是他當年上山下鄉的地方，說不定還真用得著。
於是乎，我就去了你爺爺當年的工作單位，一來二去，費了些周折，還是讓我找到了當年給他開介紹信的人。」
程煜明白了，他笑了笑說：「不會找到的就是那個爺爺曾經追求過的居委會女幹部吧？」
程廣年也笑了，說：「這件事里，的確有不少巧合的成分，可也就是因為這些巧合，才讓我一點點的找到了事實的真相。
我先去了你爺爺的工作單位，那個單位已經被民營企業兼并了，民營一方的負責人，跟我也算是朋友。
他很幫忙，但兼并之後，這些無用的資料早就被扔棄了，不過他還是幫著問了許多廠里的老職工，也提供了一些當年跟你爺爺一起從東北回來，一起進廠的職工的信息。
從其中一位老先生那裡，我得知八十年代末的時候，你爺爺工作的那家工廠已經開始了跟民營資本的合作，屬於第一批嘗試改制的單位。
因此開介紹信這種事，已經被廠里將權力移交給當地的街道了。我去了街道辦事處，找到你說的那位居委會女幹部。
因為你爺爺的關係，那位女幹部立刻就想起了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還想起了大姐也找到了她，詢問關於你爺爺的事情。
其實那會兒我已經猜出了一些端倪，不過終歸是沒有證據，是以我讓那位女幹部好好的回憶了一下，她很熱心的幫我從居委會的留存檔案里尋找了很久，總算是確認了大姐在東北屬於那個鄉。」
後邊的事情不需要程廣年繼續說下去了，程煜能猜出是怎麼一個情況。
無非是程廣年飛去了東北，然後找到了東北大姑所屬的鄉，再從鄉政府查到更具體的村，最終找到了大姑這個人。
有了大姑這個人之後，一切的謎團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爺爺在東北有個私生女這件事，其實不止是我和您知道，那位居委會的女幹部應該多少也猜出一些了吧？」
「她不會透露出去的，絕對會嚴格保密。」
程煜抬抬眉毛，笑道：「您給了人家多少錢封口費？」
「前錦百分之三的股份。」
程煜聞言又是一愣。
前錦？
這跟前錦有什麼關係？
但是百分之三的股份？
呃……
那不是徐東得到的股份么？
程煜的腦子飛快的運轉著，很快就明白了。
他苦笑著問：「所以，徐東是那位居委會女幹部的兒子？」
程廣年點了點頭，說：「當年我查到大姐的事情之後，就知道徐東的母親很可能也猜測到了一部分事實的真相。
畢竟，她在九一年的時候就見過大姐，然後我又跑去查這件事，任何人只怕都會想到大姐和你爺爺的真實關係。
倒也談不上什麼封口不封口，只是我恰好聽說她有個兒子研究生剛畢業，需要一份工作，我就問她，願不願意讓她的兒子到程氏集團來工作。
當時程氏也有幾百億的規模了吧，在吳東也算是明星企業，她沒有理由拒絕。」
程煜眨了眨眼睛，覺得這件事變得有些搞笑了。
不過仔細一想，程煜又覺得哪兒不對。
「徐東今年三十五？八三年或者八四年的？可是爺爺八十了，就算他追求過的女幹部比他小一些，可今年也得七十多歲了吧？八年前六十多，早退休了啊……」
程廣年搖了搖頭，臉色變得有點黑。
「退休是退休了，不過剛退休沒兩年，居委會返聘她回去幫忙的。而且，你爺爺對人家動了心思的時候，徐東的母親才十五。」
程煜再度一愣，不過很快也明白了自己的心理誤差。
在他這個年紀看來，一個女孩子，到政府下屬機關工作，怎麼也得是大學畢業，那就至少二十二三歲了。
那會兒是六七、六八年。
按照程煜的推斷，徐東的母親指定是四五年之前出生的，時至今日，可不就得七十三四歲了么？
八年前，那也得六十五六歲，退休都快十年了。
可如果是十五歲，那就是五二五三年出生的，八年前，五十七八歲，的確退休沒兩年。
不過十五歲，這年齡……
程青松年輕的時候還真是有點兒太不靠譜了啊，不談比人家大了十五六歲這件事，光是對方只有十五歲，法律意義上的沒成年啊，他怎麼開得了口的。
看著程煜五光十色的表情，程廣年也猜出了他的心理活動。
搖了搖頭，程廣年苦笑著說：「你也別想那麼多，你爺爺當年並不知道徐東的母親只有十五歲。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他就沒有繼續騷擾人家了。」
「可是十五歲就工作這件事……」
「那是個特殊年代，尤其是六八年。
六八年一共畢業了六屆中學生，本該在前兩年畢業的學生，由於歷史的特殊原因，集中在六八年一起畢的業。
那三屆的初高中生，後來被稱之為老三屆。
徐東他母親讀書本就偏早，六八年剛好初中畢業十五歲，社會亂七八糟的，也被安排去了工作。」
呃……
程煜摸了摸下巴，心說好吧。
不過說實話，十五歲的大姑娘，看上去跟十七八乃至二十也差不了太多，程青松看走了眼也實屬正常。
好在程青松還算是沒那麼不靠譜，至少得知人家只有十五歲之後，就選擇了放棄。
「這麼看來，徐東的母親結婚也夠晚的。」
「唉，他母親也算是個苦命人。
二十二歲就嫁了人，婚後一直沒孩子。
那個年代的人比較愚昧，女人生不出孩子都覺得是那個女人有問題。
後來她丈夫就跟她離了婚。一個人過了好些年，臨近三十才經人介紹認識了徐東的父親。
徐東的父親比她大不少，快四十了，妻子在那個年代中去了世，孩子也不幸夭折了。
好在徐東的父親對他母親很好，有了徐東之後也是對他極為疼愛。」
呃，好吧，怎麼又扯出另外一段故事了？
可能是程廣年也發現話題有些扯遠了，便說：「你打聽這些事情幹嘛？」
程煜翻了翻白眼，說：「我不就是對時間數據比較敏感么？我可沒打聽，都是您自己說出來的。」
程廣年想想好像也是，就說：「總之，徐東的父母是絕不會透露任何的……」
「那徐東也知道這事兒吧？」
「不確定。或許他母親有跟他提到過，但也有可能沒有。但不管怎麼樣，徐東我還是信得過的。除非得到我的允許，否則他絕不會出去亂傳。」
見程煜好似還有問題，程廣年說：「行了，你今晚知道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該滿足你的好奇心也都滿足完了。大過年的，你就不能讓我輕省些。記住，這些事終究關乎你爺爺的私隱，他沒有選擇告訴我和你叔叔小姑，那你就沒有理由幫他透露出去。」
程煜點點頭，說：「您放心吧，我沒事兒跟他們嚼這個舌根子幹嘛？不過咱家壞老頭年輕的時候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這也就是他是那個年代的人，要是擱現在，那還不得成為採花聖手？」
程廣年臉全黑了，瞪著程煜，似乎是在斥責他不該這麼說長輩。
程煜趕忙打了個手勢，笑著說：「我也就是隨便吐吐槽，主要是被壞老頭兒這傳奇的前半生給驚著了。您放心，我就此打住，以後再不提了。」
程廣年這才呼出一口粗氣，起身說：「出去吧，咱們爺倆今天聊了這麼久，你媽該奇怪了。」
「嗯，關鍵是沒吵架，還能聊這麼久。」
程廣年再次瞪了程煜一眼，程煜趕忙跑出了書房。
看著程煜的背影，程廣年臉上竟然浮現出些許的笑意。
「這臭小子，終於有點兒做兒子的樣子了。」
程煜回到廳里，坐到了寧可竹的身邊。
「跟你爸聊完了？」
「嗯，談了些以前的事兒。」
「你可是不知道，之前有你岳父在還好，等你把他送走了，自己又回了書房之後，我那顆心吶，一直是提著的，生怕就聽到書房傳來什麼爭吵的動靜。」
程煜哈哈一笑，抱住母親的胳膊，說：「放心吧，我以後盡量不跟他發生爭執。」
寧可竹的眼睛里蘊含著笑意，說：「到底是成家了，我家煜兒長大咯，知道不跟父母爭吵了。」
「我從小到大可沒跟您發生過什麼爭吵啊，主要還是老程那人太過於專制。」
程廣年這會兒也從書房走了出來，廳里自然是一片跟他打招呼的聲音。
陪寧可竹看了會兒春晚，過了十二點，這個年夜飯就算是真正的吃完了。
程廣樂、程廣天都起身表示告辭，程廣年讓程煜送送他們。
兩家人離開的時候，程傅還顯得特別依依不捨的拉著程煜聊天，搞得程煜頭疼不已。
好容易把兩家人送上了車，程煜回到屋裡，程潔也說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和小毛就別回去了，回去也就你們兩個人。明兒反正還是要過來，乾脆就留下來吧。」程廣年發話了。
寧可竹也點點頭說：「是呀，小潔，其實我的意思呢，是等小毛開學了之後，你乾脆搬回來住吧。你看，你現在也不太管公司的事情了，我那公司也被你大哥搶走了，你回來，咱姐倆還有個伴兒。」
程潔還沒開口，王紓然倒是先說了話。
「大舅媽，您這話有歧視的成分啊。」
「嗯？怎麼說？」
「為什麼非得等我開學出國了再讓我媽搬？您很不願意看到我么？為啥不能讓我跟我媽一起住這邊？」
寧可竹哈哈大笑說：「我這不是覺得你這個小丫頭長大了，可能並不太願意跟長輩們住在一起么？要是你願意啊，我明兒就找人去幫你們搬東西。一起搬過來，多陪陪你外公，也多陪陪我。回頭舅媽帶你去血拚！」
「耶！大舅媽萬歲！我就知道，我這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舅媽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呢？」王紓然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歡呼雀躍。
程廣年也望向程潔，說：「小潔，你怎麼看？」
程潔想了想，說：「我就怕回來會讓二哥三哥心裡不痛快。」
的確，這個院子里的兩棟樓，其實根本就是程廣年自己興建的。
當初倒是一大家子都住在這裡，不過後來程潔嫁人之後搬了出去，程廣樂和程廣天才也都搬了出去。
之所以建兩棟房子，其實就是為了一大家子人考慮的。
但顯然既然形成了這樣的格局，要是程潔一個人搬回來，另外兩家免不了會有些想法。
但程廣年從來都不是介意這種東西的人。
他手一揮，剛想說話，卻被程煜搶了先。
「小姑您也是多想了，我爸是在乎那種事情的人么？
二叔三叔有什麼想法讓他們想去，我爸又沒把這院子封起來不讓他們住。
您現在一年到頭，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生活，住過來相互有個照應這合情合理啊。
其實我更覺得，小毛根本就沒必要在國外念書，她才多大？
回國教育就差了？
當初也是王海非得讓她出去，您不是也反對的么？
我建議啊，乾脆讓小毛回來念書，真要是大學她能自己考出去，或者想去哪兒念我看都行，現在這個階段，沒必要吧。」
程潔顯得很是猶豫，寧可竹也勸她說：「就是，小毛聰明的很，回國念也一樣。」
王紓然舉起雙手，想了想，又躺在沙發上舉起雙腳。
「我舉雙手雙腳贊成我哥和大舅媽的意見，這簡直是我這幾年聽到最好的消息，沒有之一！」
程潔依舊猶豫，看著程廣年，似乎有些擔心。
畢竟，程廣年也是在程煜小學剛畢業的時候就把他給送了出去。
前幾年王海也是拿這個做的借口，說程廣年都能把程煜送出去，他們家有什麼理由心疼孩子？
程潔當時也是反對無效，這才同意的。
在程潔看來，程廣年肯定是那種希望孩子接受西方教育的家長，其實國內的教育並不弱於西方的教育，這又不是七八十年代了。
但東西方教育總歸還是有些差別，說不上誰好誰壞，可免不了會有些人覺得西方教育更適合一些。
程廣年其實很尷尬，他之所以會把程煜送出去，完全是出於一個無法言說的原因。
至於王紓然，尤其又是個小姑娘家家的，程廣年其實覺得讓她留在國內陪著程潔挺好，根本沒必要出國。
可現在怎麼說呢？
畢竟他在程煜身上做的事情，讓大家都覺得，他在教育理念上，是一個更傾向於西方教育的家長。
如果這時候說讓王紓然回來，免不了會讓程潔覺得這是因為王紓然不是他的孩子，所以無所謂。
程潔嫁給王海那種貨色，已經讓她的生活有些陰影了，程廣年不想讓自己這個小妹再受到任何傷害，更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她內心失落。
「老程您發表一下意見。沒看出來小姑等著您宣判呢么？」
聽到程煜的話，程廣年一陣陣的頭疼。
想了想，程廣年開口說：「我個人的想法，是比較欣賞西方式的教育的（這話說的真違心）。但一來，你和王海當初把小毛送出去，選的地方就不老合適的。二來呢，這件事最終還是取決於你。你要想讓小毛回來，我不反對。」
程潔聽的微微一愣，望向程廣年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