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前塵舊夢 向生新念

  夜晚，衛宮宅。


  道場之中，對立而坐著兩個身影。


  依借朦朧月色，衛宮切嗣仔細端詳著面前這位青年人。


  太像了！越看下去，他越忍不住感嘆。


  除了頭髮與膚色不同，其他地方，對方都與自己的養子一模一樣。


  看著那成熟的面容，衛宮切嗣忍不住心想，或許，再過十年，士郎也是這樣？


  「聽說……你來自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在心中仔細揣摩了一會兒，確定不會引起誤會之後，衛宮切嗣先打破了沉默。


  當然，受對方外表的影響，他不自覺的放輕了聲音，沙啞之中，帶著一絲關切。


  「……是的。」


  Archer也在打量眼前這個中年男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神色……


  曾幾何時，在這相同的月色下，孩子向自己的養父，說出了那影響他一生的痴夢。


  不過，畢竟是成年人，Archer的情緒控制能力極佳，下一刻，他又恢復了平靜：「按照『基修亞·澤爾里奇·修拜因奧古』所提出的魔術理論來說，我確實屬於平行世界的來客。」


  「至於我的真名，你應該能夠猜到，我是另一條時間線上的……」


  Archer頓了頓，終究還是將這個過去自己已經捨棄的名字說了出來：「衛宮士郎。」


  「果然如此。」


  衛宮切嗣輕輕點了點頭，他的猜測得到了印證。


  他以一名家長感嘆自己的孩子有了出息的語氣說道：「能夠以尋常之身，晉為英靈。想必你在你所處的那個世界之中，做出了許多值得稱道的豐功偉績吧？」


  「你說錯了……」


  聽完他的話，Archer微微出神，緊接著，他嘆了一口氣。


  面對最親近的人，哪怕心知肚明、對方並不是自己記憶當中的那一位，英靈衛宮也無法一直保持陌生的態度。


  長久以來，一直壓抑於心底的情緒，終於在這位可以放心傾訴之人的面前，徹底決堤。


  「我覺得，那不是什麼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可忽略的沉重。


  「我以為……不，我曾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正義的夥伴。」


  Archer似乎在回憶著什麼，緩緩對衛宮切嗣說道：「但是，當我真正面臨抉擇的時候，我卻猶豫了。」


  「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正義並不是那種輕描淡寫的東西。很多時候，它與你所期盼的現實，根本就是相悖的。就像是一道枷鎖，沉重到讓你幾乎無法動彈。」


  衛宮切嗣分明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了死寂與絕望的神色

  ——那簡直就是過去的自己。


  「最後，你是怎麼做的呢？」


  衛宮切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提出了關鍵的問題。


  「為了作為『多數』的市民生命，我殺了作為『少數』的她……」


  說到這裡，Archer頓了頓，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著道：「在那之後，我繼續貫徹自己的正義，一直到死。」


  他的口中省略了太多的東西，可衛宮切嗣卻能夠想象，他究竟是怎樣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情感，然後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死亡對我而言，並不是終結。」


  Archer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我被阿賴耶識看中，並作為英靈復活了。在那之後，我在漫長的旅途之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做出選擇，直到醒覺的那一刻……」


  「……」


  「能夠讓我看看你的固有結界嗎？」


  沉默了一會兒，衛宮切嗣提出了一個非常突兀的要求。


  Archer沒有拒絕，而是非常爽快的一口答應了下來。


  當繁複的咒文念誦完畢，衛宮切嗣與他一道，出現在了插滿劍的紅色荒原之中。


  ——插滿了劍的荒野，晦暗陰沉的天空，緩緩旋轉的齒輪。


  眺望著地平線處躍動著的燃燒火焰，衛宮切嗣再次陷入了沉默。


  固有結界是不會騙人的。


  它即是擁有者心象風景之映射！


  這『無限劍制』中的每一點砂礫、每一件武具、每一朵火焰、每一個齒輪，都是Archer他內心的真實寫照。


  「果然，走上了我的老路么？」


  衛宮切嗣只感覺內心無比的沉重。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士郎』，究竟經歷了多少東西，才會擁有這樣的固有結界呢？


  「你知道嗎……」


  Archer輕輕說道：「曾經，有一個女孩對我說過這麼一段話。她說……我在這世上活著，手無寸鐵，沒有任何人站在我的身後，擋住洶湧的風，更沒有人能站在我的面前，擋住浩瀚的陽光……」


  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透露，可是衛宮切嗣卻能從他的眼中，看到回憶與痛苦交織的神色。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我說這段話之時，臉上的表情。」


  「……或許，我是受了她的影響吧？」


  再次頓了頓，Archer接著說道：「在那一刻，我想到了什麼，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當我重新醒覺之際，便已經擁有『無限劍制』了……它，是我的魔術，也是我的人生。」


  「長路漫漫，唯劍作伴。這，就是你選擇的道路嗎……」


  回想著Archer之前吟誦的咒文，衛宮切嗣明白了什麼。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那個世界的我的撒手人寰，讓你背負了太多過於沉重的東西。」


  「那麼，你之所以會放下其他事務，來到這個世界，是想要殺掉『過去的自己』嗎？」


  「不愧是切嗣老爹，憑藉這麼點信息，就能猜出我的想法。」


  Archer苦笑道：「是的，我之所以會回應凜的召喚，降臨此世。就是企圖改變『我』那愚蠢的過去。我不想再看到，那個行走於錯誤道路上，孑然一身的身影了。」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世界與我所在的那個世界，似乎有很大的不同，我已經放棄了。」


  「我只是嘗試著，用自己過去的思維來換位思考罷了……」


  見他這麼說，衛宮切嗣有些感慨：「如果我沒有遇見『他』的話，或許也會和你記憶中那個人一樣自怨自艾，在死亡之前，向士郎灌輸一些不好的理念吧？」


  「老爹，就連你也認為，成為正義的夥伴，是一件錯誤的事嗎？」


  哪怕Archer早已否定了自己的前半生，見衛宮切嗣這麼說，他仍然忍不住問道。


  無限劍制已經撤去，衛宮切嗣站起身，仰頭看向庭院外的月色。


  他就這麼背對著archer，輕輕的道：「後悔么？對於每一次的選擇。」


  Archer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很多次了……會後悔，也不會後悔。」


  「對於捨棄的那部分，我會很痛苦，但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我不去做出捨棄一部分的決定，那就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他輕輕的道：「這種事總有人要做的，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其他人，但絕不能沒有。」


  「我後悔，是因為我最開始選擇去當一個正義的夥伴，讓我不得不承受這種內心的痛苦，可我對我踏上這條道路后的所作所為，沒有半點悔恨。」


  「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僅此而已。」


  衛宮切嗣嘆道：「是啊……你儘力了，我也儘力了。」


  「期望行走於正確的道路之上，做正確的事，並沒有什麼錯……」


  「只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為當一個正義的夥伴而後悔呢？」


  「……因為無能為力，因為註定要捨棄一部分人，因為必須要做出選擇。」


  「沒錯。」


  衛宮切嗣說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


  Arhcer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之所以會懊惱、會後悔、會痛苦，那是因為……」


  衛宮切嗣一字一頓，指出了Archer的錯處：「你！太！弱！了！」


  「弱者，才不得不做出選擇，為了多數，捨棄少數……」


  衛宮切嗣的手中轟隆的一聲，將空氣握碎，擲地有聲：「很多時候，我們所造成的遺憾，都是因太過弱小的緣故！如果我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那麼，一切都會不同！強者，才不會左右為難，為是否捨棄而困擾，更不會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真正的強者，他只會……」


  說到這裡，衛宮切嗣的聲音已然是震耳欲聾：「我！全！都！要！」


  「是的……」


  衛宮切嗣似乎回憶起了太多痛苦的事，聲音轉而低沉下來：「夏麗也好，娜塔莉亞也好，愛麗斯菲爾也好……如果那個時候，我擁有足夠改變一切的力量，就不會出現那些悲劇！歸根結底，我們之所以會覺得踐行『正義』的道路痛苦，之所以會覺得難承其重，之所以會對此感到迷茫，都是因為自己太弱的緣故！當能力與夢想不匹配，當願望得不到有效的支持，強行去做、強行選擇，才會上演那一幕幕悲劇……」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Archer只感覺腦子暈乎乎的，喉嚨也有些乾澀。


  「那當然只有——變強啊！」


  不知何時，衛宮切嗣身上，散發出了強大的氣勢。


  看著這名在月光映照下、高舉右拳的中年男人，Archer忍不住一驚。


  他印象中的衛宮切嗣，瘦弱、多病、多說兩句話都會氣喘，總是一副虛弱的樣子……


  而眼前這個渾身肌肉膨脹到了極限，胸前彈孔遍布，甚至比自己還要高大強悍的傢伙，究竟是誰？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義！」


  隨著衛宮切嗣出拳，一股蓬勃的勁氣，直接轟破了道場屋頂。


  他看著面前坐著的Archer，毫無掩飾的展示著自己那非人的力量：「正義是不會錯的！如果正義是一種錯誤，需要付出代價。那麼，這個世界才是真的錯了，我們需要將其糾正！如果我們做不到，那就是我們還不夠強。我們只需要變得夠強，再繼續去執行正義……」


  嘩啦啦……


  就在這時，道場的木門處，傳來了一陣響動。


  受到衛宮切嗣的影響，原本就有些腐朽的大門，向內側倒下了！

  「哎呀……」


  在它之後，一個幼小的身影，也隨之跌入進來。


  從倒在地上的遠坂凜，止不住的揉腿來看，她大概已經在門口趴了很久了。


  「呃，我不是在偷聽……是Emiya他不放心，硬要拉我來看看的。」


  遠坂凜揉了好半天，才感覺小腿抽筋的情況好轉了一些。


  她抬起頭來，只見到衛宮切嗣和Archer都在看著她，不免有些尷尬：「你們不要在意我，請繼續。」


  在她之後進來的衛宮士郎摸了摸頭，也沒有辯解什麼。


  看著這一幕，衛宮切嗣滿是溫和的目光。


  至於Archer，他在短暫的愣神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平行世界有很多個，每個世界的衛宮士郎，他的經歷都不會是完全相同的。


  如果說，自己是最慘的那一個，那麼，其他世界的衛宮士郎都會過的更好吧？

  「……變得更強嗎？」


  笑了很久，終於，Archer停了下來。


  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同一個人，出現在一個世界上之時，會出現一些特別的事。


  這個衛宮士郎比他更強，那麼，他的記憶和經歷，就會控制不住的流向Archer。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得到了太多寶貴的記憶。


  在與衛宮切嗣對話之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怎麼樣。


  不過，有了新的目標指引的他，至少不會再像是過去一樣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