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坦白
遲靜姝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床頂。
她閉了閉眼。
才要起身。
就聽身旁傳來輕喚，「小姐醒了。」
她扭頭，看到小菊站在床旁。
目光定定地看了她一會，慢慢地問道，「如今，可算如你的願了么？」
小菊一怔，隨即，倏地跪在了床邊。
顫聲道，「小姐……」
遲靜姝卻轉開目光，依舊看著床頂，淡淡地說道，「我並無責備你的意思。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的選擇罷了。」
「小姐……」
小菊滿眼是淚，抬頭，看向床上的遲靜姝。
便聽遲靜姝沙啞又甜糯的聲音，輕輕地傳來，「只是，自此之後，咱們的主僕情分，便也盡了吧！」
小菊眼眶微瞪，「小姐，奴婢……」
「你不信我，本也無錯。」遲靜姝看著床頂上竹綠色的暗影，苦笑了下，「替你報仇，本不過就是我的順勢而已。我與徐家，早就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我能力太小，所能圖謀的，不過是陰暗中的伺機窺動而已。如那見不得人的毒蛇一般，一口下去，能不能致敵之所命不說，卻要將自己的全身都暴露刀光劍影之下。」
「一個不好……便是萬劫不復。你，尋求更好的依仗，我能理解。」
遲靜姝說著，又看向小菊，「所以，你不必如此。倒是我，還要謝你竹苑失火時的傾力相助。」
大火紛亂時，小菊抱著比她手臂還粗的棍子抵擋那些趁亂做壞的歹徒的模樣，她是真真實實地看在眼裡的。
她雖然不能接受背叛，卻更無法輕易忘卻恩情。
小菊一下哭出聲，膝行到了床邊，扒著遲靜姝的手臂哭道，「小姐，是奴婢不對！奴婢對不起您的信任，奴婢不該，不該背著您，投靠蘇將軍！」
「嘎吱。」
話音剛落，房門被推開。
一襲刺眼的陽光落進屋內，修長的身影，緩步踏入。
小菊低下頭，擦了擦眼淚。
蘇離笑道，「你先下去吧。」
小菊又看了眼床上的遲靜姝，起身，退了下去。
遲靜姝躺在床上，並未動彈。
脖子上被綁了一圈圈的布條，也沒法做出太大的扭頭動作。
她只輕聲譏諷地笑了下，「蘇將軍，好大的能耐。」
蘇離卻搖頭，無奈地嘆氣，「你早已看出她已被我收攏了，何必此時還要做出這般怨氣的模樣來？」
遲靜姝冷笑。
蘇離倒了一杯水，來到床邊，問：「可要喝水么？」
遲靜姝看了他一眼。
這人，端方儒雅，文墨秀蘭。不說話時，一雙溫潤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當真有種如沐春風的錯覺。
錯覺到，讓人都能忘卻，他乃是十八歲便以沙場萬骨枯的嗜命奪殺的將軍。
他的一派溫和之下，是滿手的血腥，與乾坤的謀定。
她又慢慢地轉開視線，淡淡道，「蘇將軍有何話要對我說么？」
蘇離見她如此冷淡，竟也不急，只將杯子放在床頭，又坐回到桌邊，輕笑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做出如此模樣。我早已知……你本是個其心最善的女子。」
遲靜姝眉頭一皺。
又聽蘇離道，「那多寶閣里，其實什麼都沒有，對吧？你是故意用那東西，支走你那貼身的丫鬟和乳母。對么？」
遲靜姝眼底一震，沒有說話。
蘇離一笑，也不等她的反應，只自顧說道。
「你早看出小菊已被我收攏，所以也就猜出，我會在昨夜將遲大人從宗人府救出來，我想給你個驚喜，不想，卻反倒被你利用了。」
蘇離笑著，「你知曉遲大人當夜會回，便故意露出破綻。叫徐媛鬧出大動靜，而你趁機反咬，逼得遲烽終於狠下心腸，不再顧忌徐將軍，將徐媛避入絕境。」
「對么？」他看向遲靜姝。
遲靜姝放在被子里的手蜷縮了幾下，緩緩吐出一口氣，「蘇將軍想知曉什麼？」
蘇離聲音溫柔，似山林里緩緩流淌的山澗，怡人心扉。
他笑了笑，「九小姐雖然計劃周全。可到底心裡也是存了幾分忐忑，擔心蘇某不能及時將遲大人從宗人府救出來。那樣，亂子鬧出來了，卻無法收場，必然會血流四起。你無法做到完全的保障，便將最想要保護的乳母和丫鬟，先送了出去。可這樣一來……」
他頓了頓，「九小姐不就等於自己將自己送進險境之中么？怎麼，兩個奴才的命，在你眼中，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麼？」
遲靜姝的眼眶猛地一睜，隨即又緩緩平復回去。
她心裡道——我只是，不再她們二人，這一世，還為了我，償命罷了。
卻沒說話。
蘇離輕嘆了一口氣，「明明心善，卻偏要假裝殘忍惡毒。九小姐，你……」
卻被遲靜姝突然打斷，「蘇將軍，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離一頓。
竟再未開口。
片刻后，站了起來，說道，「此處乃蘇某之宅。九小姐盡可在此安心休養。」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遲靜姝皺了皺眉，試圖坐起來。
可脖子上的傷口，卻拉扯得她肉裂筋扯，痛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雙手撐在床沿上，輕輕地吸氣。
這時，小菊又從門口走了進來，見她坐了起來，忙迎過來，要伸手扶她，「小姐，您現在……」
可沒碰上遲靜姝，又遲疑地收回了手。
朝遲靜姝擔心地看去，「您還是躺著歇一歇吧？蘇將軍請來的大夫說您失血過多，再加上時常憂心憂慮，長此以往，只怕身子要垮的。」
遲靜姝抬頭看她，「徐媛被關在什麼地方了？」
小菊一愣。
頓了下，才道，「昨夜就被關去祠堂了，到現在都沒放出來，聽說……很是鬧了一通。」
遲靜姝神色未動，抬了抬手。
小菊下意識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又看了她一眼，臉上略顯愧疚。
小心地將她扶到一旁的桌上坐著。
又趕緊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輕聲道，「老爺估計昨晚也是氣得狠了，徐之行在門口鬧了一通，居然也沒讓他進得來門。今日一早，老爺又稱病告假，未曾外出。不過……」
她又看了眼遲靜姝，「聽說，他派人，將章平少爺給抓起來了。」
遲靜姝眉梢微動。
放在桌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道，「我要回一趟遲府。」
小菊眼睛微瞪，「小姐，遲府如今……要是讓老爺瞧見您，只怕……」
她欲言又止，似乎還有未實之語。
可遲靜姝也不再想計較她到底隱瞞了什麼。
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道，「我要去見徐媛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小菊驚訝。
可遲靜姝卻沒有給她解惑的意思，只是吩咐，「就這麼告訴蘇將軍，他會安排的。」
小菊眼神微變，看著這樣陌生的遲靜姝，心裡也不知到底是個情緒。
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悄悄地退了出去。
桌邊。
遲靜姝看著慢慢被掩上的房門，繃緊的神情里，露出幾分頹然和疲憊。
伸手，摸出袖袋裡的那個梨花的荷包。
隔著袋子，捏著裡頭的物件兒。
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
皇宮，東宮。
龍十二與龍三單膝跪在偏殿琉璃般的大理石地磚上。
龍十二瞄了瞄緘言不語的龍三，咳了一聲，垂首道，「稟告殿下，昨夜失火的，正是大理寺卿遲府。」
話音剛落，美人靠上斜躺著的俊美男子歪過臉來，似是打不起精神地問：「燒死人了？」
語氣懶洋洋的，卻莫名縈繞著一股森森寒意。
龍十二咽了口口水，又瞅了眼保持沉默的龍三，只好硬著頭皮道，「屬下與三……龍三趕過去時，發現失火的是遲府的兩間偏院，倒是沒燒死人……」
「那就是死人了？」蕭厲珏眼皮一撩，朝底下跪著的兩人看去。
龍十二眼眶一瞪，只覺一股壓迫感兜頭而下，驚得驟然失語。
一直垂眸看著地面的龍三終於開口，「乃是械鬥之時，傷了幾條性命。」
「嗯~」蕭厲珏的聲音似笑非笑。
龍三聽著那陰森森的鬼音，眼珠微顫。
看著地面，繼續說道，「那偏院所住之人，正是遲家的九小姐，遲靜姝。」
「……」
日光斑駁的偏殿內，一片森涼無聲。
原本站在床榻邊的龍一縮了縮脖子。
便聽龍三繼續不起不伏地說道，「火因乃是家族內鬥。遲大人的二房平妻，趁遲大人昨日被宗人府扣押之際，對遲小姐發難，試圖用火燒死她。」
「……」
依舊無人出聲。
整個殿內，卻又彷彿無端吹起了一陣喧囂至極的戾殺之風，風刃如刀，於無形間，在每個人的心頭上割下最是難忍的陰狠一刀。
不止龍衛幾個，連躲在暗處的幾個影衛，都止不住地冒了汗。
美人靠上，蕭厲珏慢慢地坐了起來，邪魅幽詭的臉上，反而浮起一層淡淡笑意。
他撫了撫寬大的袖角，笑著看向龍三，「然後呢？那丫頭……被燒死了？」
龍一和龍十二齊齊咽口水。
龍三攥緊手指，片刻后，說道，「並未找到遲小姐的……蹤跡。」
他並未說屍體。
可殿內的人都聽出了這話里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