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夜來
頓了下,蘇離看向轉過臉的遲靜姝,眸光定在她那昏黃中柔媚如暮光的小臉上。
又淺淺一笑,「只是,蘇某不知,遲大人那裡,有什麼東西是九小姐如此費盡心機想要拿到的?」
再次停了下,「你本可與我說的。」
遲靜姝眸色一閃,緩緩淡笑,「與蘇將軍說什麼?說了,蘇將軍就能幫我拿來么?」
蘇離頷首,「我自是肯幫你……」
話沒說完,被遲靜姝打斷,「幫我拿到東西后,再叫父親發現,那東西落到我手裡,對我產生防備戒心。逼迫我最終在遲府無法立足,便只有依靠唯一能相助的蘇將軍,是么?」
蘇離一怔。
似乎沒想到遲靜姝竟然會這般犀利與毫不留情。
默了片刻后,有些無奈地笑了下,「你對我竟如此成見?我當真是……」
遲靜姝卻瞥過眼,不再看他。
語氣更加淡漠地說道,「蘇將軍用心,你我本就心知肚明。不用再說這些虛假之言,矇騙彼此了。」
說著,露出幾分嘲弄的笑來,「假話有時說多了,自己都會被騙過去的。蘇將軍,以後,還請慎言。」
蘇離原本溫和的眼神,漸漸暗沉了下去。
她看著坐在燈下的小女孩,素服花面,楚楚動人。
偏偏這樣嬌柔的表象下,卻是一顆真正冷硬離寒的心。
他到底做了什麼,要叫她這樣生疏戒備?
見蘇離不再說話,遲靜姝也懶得與他再多說了。
站起身,朝內室走去,慢悠悠地說道,「蘇將軍,以後莫要再隨意聽人牆角了。我雖是弱女子,防備不得,可也不好輕易叫您這樣毀了清白閨譽。再有下次,蘇將軍……」
只是,話沒說完。
站在窗外的蘇離突然道,「你父親說,你要為家中守孝,近幾年,不想嫁人?」
遲靜姝腳下一頓。
「是你當真不想嫁人,還是……你其實已心有所屬?」蘇離的聲音里,聽不出多少情緒。
遲靜姝垂了垂眼瞼。
隨即,側過臉去,朝蘇離瞟了一眼,彎唇。
粉櫻吐笑。
「是不是的,與蘇將軍,有何干係呢?」
那模樣,真是像極了夜色里,陡然露出驚魂之顏的妖精,用這樣魅惑眾生的臉,的語氣,的神態,勾得人心頭髮顫。
蘇離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勾起。
隨即,看著她輕飄過來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說道,「我真心想娶你。」
不遠處,站在暗影里的費鳴陡然一驚。
可屋內。
燈影下的小女孩,卻『噗嗤』一聲笑了。
再次轉過臉,背對著蘇離,淺淺淡淡地說道,「蘇將軍,且回吧!」
說完,拂滅了身旁的燈。
月色落下。
許久后,窗外站著的人,終於不見了聲息。
背對而站的遲靜姝,陡然呼出一口氣。
差點沒站穩地朝旁邊一歪,碰倒了旁邊的香爐。
「哐啷。」
門外的翠蓮驚了一跳,忙推門進來。
一看滿室黑暗,嚇得又緊張幾分,「小姐?」
一邊匆忙點了燈,一邊問:「小姐,您沒事吧?」
入內一看,遲靜姝竟側身撐手坐在那軟榻上,似是被嚇著了一般,臉色不太好。
立刻走過去扶住她,「小姐,您怎麼了?可是……蘇將軍欺辱您了?」
心中又有幾分疑惑。
蘇離瞧著不像鬼太子那樣厚顏無恥啊!
卻看遲靜姝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無事。」
聲音里,卻透出一股子濃濃的疲憊與無力。
翠蓮暗驚,「小姐這是怎了?」
遲靜姝卻再沒回答,只是慢慢地攥起了指尖。
只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就叫他瞧了出來!
他問自己——可是心有所屬時。
她只能拿那樣的模樣去隱瞞他。
心有所屬?心有所屬?
屬了個妖鬼么?
呵呵呵。
她又閉了閉眼——真是瘋了!
翠蓮看著她陡然發白的臉色,暗暗心疼。
好在這一夜,再無其他。
而另一邊。
與遲府比鄰而居,坐落在另外一條巷子里的大將軍府中。
蘇離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旁,抬頭,看著天上明亮的月。
修長的身影,被月色修剪得寂寥而孤直。
費鳴拎著刀,站在後頭。
忽然聽蘇離問道,「快十五了吧?」
費鳴點頭,「是,已是六月十五了。」
蘇離笑了笑,「再有兩個月,就中秋了啊?」
費鳴看了他一眼,又點了點頭,「是。」
蘇離收回視線,笑道,「去歲中秋,咱們還是在死人堆里過得吧?」
費鳴一僵,朝蘇離看去,「將軍……那次之策,也是為了保全大軍。以三十人命,換四萬大軍突圍。本是……」
蘇離擺了擺手,笑道,「我知曉。不過忽然想起,那晚的月亮,也似這般模樣罷了。」
費鳴的臉色有些沉重,眼神里露出幾分悲傷。
也抬頭看了看那天上的月。
片刻后,啞聲道,「將軍,為何非要娶那遲靜姝?」
蘇離沒說話。
在費鳴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突然又輕聲開口,「若得了她,咱們頭頂的月,應該就不會這樣涼的苦心了吧?」
費鳴瞪了瞪眼,萬沒料到,遲靜姝在蘇離心中,竟然已經重要到這個地步了!
他暗暗皺了皺眉,「將軍,也並非只有她才能……」
卻在這個時候,有個護衛走了進來,恭聲道,「將軍,副統領,千歲宮有信傳來。」
費鳴神情一冷,「萬久福送來的?他還想利用將軍什麼!」
說著,將護衛手裡的東西拿過,揮了揮手。
護衛退下。
蘇離接過信箋,展開看了一眼后。
笑著,將信攥著手心裡。
隨手一握,化作齏粉。
費鳴問:「將軍,萬久福又想做什麼?」
蘇離笑了笑,再次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淡淡道,「他給了我一個天大的好處。」
費鳴直覺不對,「天大的好處?那必然是極其兇險的事了。將軍,您要三思啊!」
三思?
蘇離一笑,「他要對東宮出手了。」
費鳴眼睛一瞪,「那我們……」
蘇離沒再說話,輕笑著,搖了搖頭。
……
遲府。
遲敏敏的屋子裡。
一個滿身襤褸的丫鬟,抖如篩糠地跪在地上。
不斷地哀求,「五小姐,求您放過奴婢吧!奴婢所說,句句屬實啊!」
「哐啷!」遲敏敏砸碎了一件穿花拂柳的花瓶。
怒不可揭地瞪向地上的丫鬟,怒道,「你在我母親跟前伺候,既然早發現了那香不對勁,為何不提醒她!」
這丫鬟是誰?
正是失蹤許久的山丹!
她不斷搖頭,「五小姐,奴婢也是在夫人過世后才發現的呀!後來偷偷留心,發現那香是老爺跟九小姐一起下了能讓人失心瘋的料子在裡頭的呀!」
「賤人!」
遲敏敏大叫!又猛地臉色一變,朝旁邊一歪,乾嘔起來!
貼身丫鬟銀翹連忙上前,扶住她,扭頭質問地上的山丹,「那你為何不早些來說?偏要這個時候出現?」
山丹想起遲妙棉的吩咐,顫顫巍巍地搖頭,「五小姐恕罪,奴婢逃出去后,其實早想跟您說的。可是卻發現,五小姐每次出行,都有人跟蹤,所以才……」
「跟蹤!」
遲敏敏又驚又怒,「居然有人跟蹤我?!」
山丹害怕地點了點頭,「奴婢沒看出是什麼人,就不敢輕易接近五小姐。費儘力氣,這才在今夜大家都在竹苑那邊時,才混進來的……」
遲敏敏的臉上變了又變。
想說話,卻又不住地嘔吐起來。
銀翹掃了眼跪著的山丹,「來人,先將她帶下去,好好地看起來。等明日小姐好些了,再問話。」
便有婆子將山丹帶了下去。
山丹鬆了口氣,跟著婆子出了院子,來到一處耳房裡,坐下后,臉上慢慢露出幾分笑意。
走到門邊,朝外看了看。
然後從一旁的側窗,爬了出去,悄摸摸地剛尋到一條小路,試圖往暖玉閣去時。
突然,路邊出現兩人。
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遲妙棉!
忙笑著跪下,「四小姐,您吩咐的奴婢都做到了。是不是能送奴婢去江南跟家人團聚了?」
遲妙棉微微一笑,點頭,「我從不食言。」
說著,朝後瞥了一眼。
身後,一個面相刻薄的婆子走出來,山丹笑了笑,剛要站起來。
那婆子手上突然露出一截繩子。
一把勒住山丹的婆子!
「呃!呃!!!」
掙扎的聲音,再也漆黑的夜裡,瘮人得骨頭都發寒。
不知過了多久,聲息不再。
遲妙棉掃了眼軟倒下去的身影,淡淡道,「留一隻鞋子,丟在憶棠園附近,屍體處理乾淨。」
「是,小姐。」婆子恭聲應下。
遲妙棉笑了笑,轉身,輕然裊娜地離開。
一個時辰后。
銀翹著急忙慌地拿著一隻鞋子,跑進屋內,在遲敏敏耳邊低聲說道,「小姐,山丹不見了!派人私下去尋,只在憶棠園尋到了這個。」
遲敏敏猛地坐起來,「人呢?」
銀翹搖搖頭。
遲敏敏死死地揪住手裡的帕子,「他們是在殺人滅口么!」
銀翹看著她的臉色不敢說話。
遲敏敏渾身發抖,面容漸漸扭曲!
——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