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絕望
蕭厲珏忽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跟著的龍五看了一眼,「殿下?」
蕭厲珏舉了舉手裡的簽子,不知在想什麼。
龍五隱約猜到一些,低聲道,「殿下,方才那廝說的都是胡扯,您……不用放在心上。」
蕭厲珏卻沒反應,依舊看著簽子,慢慢道,「在她眼裡,本宮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龍五一愣。
蕭厲珏卻已放下籤子,轉身,抬頭,看向半空中西斜的圓月。
「本宮其實……真的想殺了她的。」
龍五大驚,「殿下!您別衝動!」
先不說她到底有沒有背叛太子殿下,單就這四年來,殿下為這遲靜姝用了多少心思,龍衛都是看在眼裡的。
若真殺了遲靜姝,太子殿下心裡的坎,那可就真的過不去了!
「衝動?」
蕭厲珏無聲地笑了下,轉過眼,卻看見龍五十分不正常的眼神。
不斷地朝他身後看去。
他頓了頓,側身,便瞧見,台階之上,素衣單裙的遲靜姝站在那兒。
手上拽著錦光緞的披風,散開的長發掩在披風裡頭。
不知是不是才睡醒的緣故,神態清冷。
她垂眸,朝這邊看來。
四目交接之時,她像是笑了下,然後,輕輕柔柔地開口問。
「殿下,是想讓靜姝死么?」
他們之間,似乎從沒有這樣過的對面。
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她仰臉企望。
今夜,銀月暗空之下,她頭頂的燈籠搖曳晃動,灑下的光輝暈染了她周身的涼寂。
將她攏在一片如夢幻的暈染中,朦朦朧朧,不真切。
蕭厲珏看了她一會兒,忽而笑了笑,「是。」
再見以來,被遲靜姝強行粉飾的太平與親昵,終於撕開了溫柔的假象,露出了四年來,長久的折磨、痛苦、絕望與思念后,殘留的遍地狼狽。
遲靜姝抓著披風的手猛地收緊。
她輕咬了下唇,隨即,撤出一個近乎完美的笑。
「為何呢?」
為何?
蕭厲珏看著一句話間,便陡然覆了一層面具的遲靜姝。
熟悉的,陌生的。
想到這四年來,他每每毒發時,腦中一遍遍地浮現的遲靜姝為了他被擄走的場景。
他有時候真的會想,若是她死了,是不是他就不會受這許多的煎熬與難忍了。
年幼時被親生母親一刀捅進胸口裡的絕望,坐在黑暗無際的深井裡等待死亡的痛苦,發現寵溺的父親是罪魁禍首時的心死。
都不如這四年來,一日日水滴石穿的磋磨。
那點子抱了幾分希望,又一遍遍被更加灰暗的想法覆蓋的痛苦,實在是太消磨人了。
他想,她不如真的就死了好了,總好過他總是這般期盼。
期盼著有一天,再見她。
她被人毀了容,壞了身子,或者,或者更糟糕的模樣……
他幾乎想一想,都覺得承受不住。
四年的杳無音訊,他用盡了辦法啊!
可她……
蕭厲珏垂下眼眸,神情寡淡而疏涼,「若我真的要聖女去死,聖女就會死么?」
遲靜姝沒說話。
蕭厲珏已不再理會她,轉過身,朝側殿的書房走去。
才走了幾步,忽而聽到背後青杏等人的驚呼,以及快速的腳步聲。
他皺眉轉身。
剛側過臉,後背就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咚。」
有個東西落了地。
蕭厲珏低頭一看,眼神一變,似乎有些震驚——一隻……繡花鞋?
抬頭,就見遲靜姝氣喘吁吁地站在幾步開外,瞪著他。
見他望來,又不說話了,轉過身,便朝宮外走去!
從裙子下露出的一隻腳,沒穿鞋。
他再次皺緊了眉。
腦中突然又浮現起四年前中元節的那一夜。
被暗襲,被追殺。
落了水的兩人,生死依偎。
她赤著一雙腳,拖著他,踩過密林碎石滿地的路,縱使刀刃逼身,也要站在他身前。
那雙腳,鮮血淋漓。
「站住。」蕭厲珏忽然出聲。
已經走到門口的遲靜姝跟沒聽見似的,推開旁邊想要攔住她的守衛,想要走出去。
身後,蕭厲珏又開了口,「你再走一步,本宮就殺了左光星。」
左光星?
遲靜姝反應了下——原來左四的名字是這個?
抿了下唇,回過頭來。
卻看到蕭厲珏陡然陰森下來的臉。
她忽而意識到什麼,開口剛要解釋兩句。
蕭厲珏卻已經寒聲下令,「將聖女送回殿內!沒有本宮的同意,誰也不許進出!」
遲靜姝頓時瞪大眼,「蕭厲珏!你要軟禁我?!」
蕭厲珏終是沒再理她,大步離開了殿前。
遲靜姝被青杏和翠蓮扶著回到了殿內后,氣得抬手便掀翻了桌上的香爐。
香灰撲灑開來,幽香之中頓時升起一股煙塵味。
青杏和翠蓮上前收拾。
一抬頭,卻見遲靜姝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小姐……」
翠蓮一時慌了,不知該怎麼安慰,頓了頓,忽而憤怒握拳,「奴婢幫您去教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都叫上了,能教訓到哪兒去?
遲靜姝賭氣地想——索性什麼都不管了!由著他生氣好了!
「他反正都想要我死了,你去教訓他有什麼用?」說著,眼淚落得更凶。
翠蓮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
青杏端起香爐,給遲靜姝遞了一方帕子,看著哭的凶的遲靜姝。
低聲道,「小姐,您不知曉,這四年來,殿下到底都是怎麼過的。」
遲靜姝捏著帕子擦眼淚,悶悶地哼,「我管他怎麼過的做什麼!」
青杏笑了笑,扶她在床上靠著。
「四年來,殿下派了無數人去找尋您的蹤跡,每每一有消息,近的幾乎都是殿下親自去查證,就算遠的也必然是叫影衛裡頭最好的人手去。可是……」
她頓了下,「每一回,都是無功而返。四年來,他不知您生死,只能這樣日復一日地牽挂著。」
她看向遲靜姝,「小姐,若是您,在不知殿下生死時,查不出蹤跡,又不信他已死了,這般放在心上日日期許又落空,您會如何?」
遲靜姝看著青杏。
若是她?只怕恨不能徹底瘋了去,也好過受這樣虛無縹緲地期冀的折磨。
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如此了,帶著一點期許的折磨,如同凌遲割肉,一下一下,不能痛死,也不能腐爛成灰徹底斷了那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