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騙子
遲靜姝想著讓蕭墨白對付蘇離,再引起陛下懷疑。若是運行妥當,便是個互相牽制的絕妙好計。
只不過,蕭墨白用了計,故意把木邛送出來,既能讓皇帝懷疑蘇離,又能將蕭厲珏再次拉回這漩渦之中。
宋煜相信遲靜姝費盡心思送出蕭厲珏,再在皇宮之中這般攪弄風雲,就是為了不讓這些人能有時間對付蕭厲珏。
所以,她肯定不知道蕭墨白真正的用意。
「她怎會想起利用蕭墨白對付蘇離?」宋煜忽然看向木邛。
木邛再次看了眼蕭厲珏,接著往後又縮了縮,支吾了兩聲,才嗡嗡地說道。
「蘇離……想以兵權,逼迫太女,下嫁於他。」
「!!」
「殿下!」
龍一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拉住眨眼間已經到了門邊的蕭厲珏,疾聲道,「殿下,您要去哪裡?!」
宋煜也反應過來,不再遲疑,跪了下來,掏出袖子里的東西,舉了起來,「殿下,草民離京之前,太女殿下曾傳召過草民。」
蕭厲珏的身形一頓,回頭看去。
宋煜將東西舉過頭頂,高聲道,「太女殿下囑託草民,務必讓殿下順利前往江南,青雲國百姓,還等著殿下!還請殿下明白太女的一片苦心!這是太女讓草民轉交給殿下的!」
蕭厲珏看著宋煜舉起來的東西——一枚小小的印章,底下,一個『元』字。
開國侯的元章,丟失許久的那枚足可號令全國萬軍的元章!
遲靜姝,竟然為她鋪了這樣的路!
荊棘與坎坷,她全部替他砍了。
陰謀與算計,她全部替他擔了。
只要他,拿起這枚元章,順順利利地踏上她用血和淚鋪好的這條路么?
騙子!這個該死的小騙子!
她怎麼能,怎麼能欺瞞他至此!!!
蕭厲珏猛地閉上了眼。
可眼前,卻又倏然浮現了那個暗香蘼荼的夜。
她痛著,她輕吟著,她在他耳邊,輕喚著——
「郎君。」
蕭厲珏猛地睜開眼,一把奪過元章,轉過頭,「都出去!」
龍一似乎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眶。
不敢吱聲,拖著木邛就先退了出去。
宋煜站起來,猶豫了下,還是說道,「以遲小姐的心智,想來不會遇多大危險。殿下如今只要儘快起事,攻到京城,自然就能將她救出來了。」
蕭厲珏沒說話。
宋煜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麼,帶門走了出去。
甲板之上,一群人齊刷刷抬頭看他。
宋煜卻只是搖搖頭,看了眼身後,吩咐,「吩咐下去,加快行程,儘早抵達南州。」
「是。」
木邛枯坐在甲板上,似笑非笑地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髮,提起手邊的酒罈子,往嘴裡一倒,才發現空了。
嘆了口氣,將罈子放下,一轉眼,卻看到眼前又被遞了一壇。
轉頭看去,就見宋煜拎著酒碗坐了下來。
他扯了扯嘴角,「有毒啊?」
宋煜笑了一聲,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殿下並非那等心狠之人,你並無大錯,殿下不會賜你死罪。」
木邛愣了愣,拿著酒碗,看著宋煜給自己倒酒,片刻后,忽而輕聲道,「雲嘯……也是這個性子。」
宋煜抬眼。
「正直又善良,其實當年分明可以將婉妃的算計說給旁人,再想法子救下瑤琴的。可他卻說……不能壞了人女孩子的名聲,所以一點也不敢對外人說……」
說著,木邛將一大碗酒倒進了嘴裡,半碗都潑在了本就潮濕的衣襟前,苦笑著搖頭,「結果,人善無好報啊……他死的時候,眼睛都閉不上,就念著那個可憐的兒和無辜的瑤琴,可他自己都那個樣子了……」
他捏著碗的手直抖。
宋煜卻從這簡單的幾句話裡頭,看到了一個高大又英俊的男子,颯爽的風姿,高雅的品性。
心頭髮酸,又給木邛倒了一杯酒。
道,「所以,文王到底為何,要將你送到太子殿下跟前來?」
要讓蕭厲珏知道自己的身世,再重新卷回皇宮的爛泥裡頭這樣的理由,根本不足以讓人信服。
宋煜看著木邛發漲的面龐,淡淡道,「前日,我得京城暗信,明王因為得罪太女,被下了宗人府,麗妃母子暗中動手,明王差點死在宗人府裡頭。」
「如今京中的局勢,分明已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殿下不在京城,反利於他們爭權奪利。蕭墨白根本沒必要讓殿下此時回去。」
他這麼分析著,忽然皺起了眉,「難道說,皇上還不知道殿下已經出走京城?!」
木邛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卻沒喝,點了下頭。
宋煜猛地瞪大眼,「這麼大的事!如何能瞞住?是誰在背後操控?」
木邛一碗酒端到嘴邊,支吾了一聲,「遲靜姝。」一口酒灌下!
宋煜瞬間頭皮發麻!
他猛地抓住木邛的胳膊,「她如何做到的?」
木邛被他抓得晃了下,無奈地說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她利用明王牽制住柔妃,又以此勾住了麗妃母子,再以利誘引文王與蘇將軍彼此挾制,各處制衡,這些人全想在她身上撈好處,自然就無人想讓陛下察覺殿下的失蹤,打破近在眼前的潑天好處了。」
木邛短短几句話。
宋煜卻已渾身都汗濕了一層。
善下棋之人都知曉,這種牽一髮動全身的布局裡頭,藏著的,是怎樣的兇險重重!
一個不慎,錯落一子,等待她的,便是萬劫不復!
她才多大?十六?
四年多前見她時,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兒模樣,還沒從眼前徹底抹去。
如今的遲靜姝,竟然敢在後宮這般翻雲覆雨了!
她可知,一旦這如履薄冰的牽制斷了一根線,那她將會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宋煜壓著心頭的震駭,低聲問:「這些人盯著她,無非也就是她如今的地位和皇帝的寵信。若是有人挑撥了陛下,或者將她其實並非蓮妃之子的身世戳出去,皇帝還能信她?太冒險了!」
話音剛落,木邛卻搖了搖頭,「不會的。」
宋煜皺眉,「什麼不會?」
「陛下不會不信任她的。」
「你怎能確信?」
「……我被蕭墨白送出來前,聽說她進了陽華殿。」
宋煜瞪大了眼。
「咚!」
忽然,有個影衛飛撲出來,一下撲在船舷上,大喊了一聲,「殿下!」
另外有兩個黑影飛撲出去!
宋煜匆忙起身,就見,水面之上,一道黑影,如虹光,飛了出去。
他大驚,「殿下方才……」
「殿下放在就站在這貨物後頭。」
「那我們的話……」
「都聽到了。」
「怎麼也不提醒我一聲!」宋煜急得跺腳,扭頭就喊,「來人,去攔住殿下!千萬不能讓他回京!」
龍一幾人立時飛撲了出去。
宋煜扭頭,就見木邛還坐在那裡喝酒,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扯住他的領子,怒吼,「你知道殿下在那裡?你故意說給他聽的?!」
他沒有功夫不能察覺,可木邛不可能毫無所察!
木邛手裡的酒碗掉在地上,被宋煜揪著左右晃也不反抗,只是抬頭朝他看,「殺了我吧。」
林雲嘯死的那晚,是他值守。
蕭藍想帶護衛進宮,不可能瞞過他。
他卻因為在蕭藍的百花館留宿過,被她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放行。
林雲嘯,等於是他害死的!
這麼多年,他扛不住良心的戳痛,不敢出頭,更不敢去面對蕭厲珏。
故意放出風去,說他知曉當年婉妃的秘密,引蕭厲珏來抓他。
引蕭厲珏屠了百花館。
引著他替親生父母報了仇。
他都不敢露面。
他知道自己是個無能懦弱的下三濫,知道自己能為蕭厲珏做的不多。
至少,不能將他的身世暴露,戳他的心肺,毀他的前程。
可……
他到底還是個沒用的東西啊!
蕭墨白竟然找到了他唯一的兒子,告訴他,要想救自己的兒子,就聽從他的安排,將蕭厲珏的身世全部告訴他,然後,趁其不備,殺了他!
何其狠毒。
剜心傷命,蕭墨白,根本就是想要蕭厲珏連死,都要死得痛苦萬分啊!
可他……在說起從前往事時,強行忘卻已經的那個好兄弟臨終前的模樣,到底還是將他所剩無幾的一點良知和愧疚給喚醒。
他做不到那樣殘忍的地步。
就只能,將他引回皇宮去。至於蕭厲珏能否真的回去,回去后是否能撥出一條生路來……
他想著,那個笑起來就跟春風裡的暖光一樣的好兄弟,也許,能因此,稍微原諒他幾分吧!
他閉上眼,一副任由宰殺的模樣。
宋煜氣得簡直想當場掐死他!
是啊,他明明應該跟皇宮隔離了多年,為何卻對宮廷之事了解這麼多?
不是故意說出來的,又是什麼?!
將木邛一把推在地上,「船隊繼續南下!太子離去之事,不得有一絲泄露!」
「是!」
……
幾日前,皇宮中。
遲靜姝緩步走過長長的白首長廊,寬大的衣擺掠過地上青光浮動的磚石,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她的身後,只有一個提著燈籠的青杏。
暗夜悠長,前方莊嚴靜冷的宮殿,卻宛若吃人的惡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