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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龍抬頭(四)

  第六百零九章 龍抬頭(四)

  接下來,是今晚的重頭戲之一,對鄂羅斯貿易,時限是三年。


  此項保證金為二十萬,起拍價六十萬,舉一次牌子增加一萬兩。


  伊都立在台上宣布完這項,這邊卻不似方才那般熱鬧。


  曹顒與十六阿哥已經不在座位上,而是在西側的一處靜寂角落,看著場上臭美。


  十六阿哥的太監趙豐,見十六阿哥為難的模樣,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哭喪著臉說道:「主子,都是奴才的不是,倘若就老實跟在爺身後,郭喜兒也不好叫奴才不是。」


  十六阿哥擺擺手,道:「這事不同你想干。只要他想要傳話想給我與曹顒,就算不用郭喜兒尋你,也能找到其他的由子。行了,別跟爺哭喪,還不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


  趙豐聞言,曉得主子要同曹顒說話,便俯身退了下去。


  十六阿哥拍了拍額頭,轉頭看向曹顒,問道:「孚若,這該怎麼辦?」


  曹顒卻是鬆了口氣,還好是酒,不是茶,要不然他也要犯難了。


  是簡親王府的管事崔飛,在「納捐席」上,尋空子出來,攔住了十六阿哥的太監趙豐,請其給曹顒帶幾句話。


  不外乎,身為王府戶下人,受到主子的提拔,有心報效,還請曹額駙成全。又提出坐在競標席第一位之人,是其生意上掌柜。


  首號位置上,坐著個貌不出眾的商賈,看著貌不出眾,並不為世人熟知。


  若是沒有崔飛這帖子過來,曹顒與十六阿哥實想不到,這個帶著河南口音的胖子,是簡親王府的人。


  如今這帖子,所謂的「成全」,無非是請曹顒高抬貴手,將口外的酒水銷售份額留給他。


  雖然口外出關的酒水,比不得對鄂羅斯貿易與中蒙茶道帶來的利潤大,但也是筆大的招投標。


  保證金是六萬,起拍價是十八萬。


  崔飛之所以遞帖子,約摸是見了前面的陣仗,對於拿著這標心裡沒底。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匆忙叫趙豐傳話。


  簡親王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不管這崔飛經沒經過他的授意,既是舉了他的牌子,那曹顒要不是給面兒的話,怕這怨就要結下了。


  況且,他能使人第一個來內務府報名,也有助曹顒之力的意思。


  「公平、公正、公開」,那是扯淡。


  從提出這招投標的第一天起,曹顒就曉得,少不得今兒也要出這事兒。


  不過是剛開始,大家心裡拿不定主意,加上不少人都是提線木偶,等著幕後的主子們發話。


  有心為難曹顒的,不熟悉章程想要看熱鬧的,使得這回竟沒有人直接找到曹顒,尋求作弊的。


  曹顒之前,還琢磨是不是自己低估了人性。


  「能怎麼辦,崔飛不當緊,他主子卻是不好得罪的。既是說了讓『成全』,那隻能想法子跟著成全了。」曹顒稍加思量道。


  「啊?」十六阿哥聞言,帶著幾分擔憂,詫異道:「怎麼能如此?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經過這番鬧騰,還不曉得有多少人等著抓你的小辮子。倘若你真敢在招投標中做什麼手腳,雖不用得罪雅爾江阿了,得罪的其他人卻是海了去。」


  想要明晃晃地作弊,卻是不容易。


  曹顒心裡嘆了口氣,自己到底是歷練不夠。


  這一場招投標下來,卻是出了多少紕漏。


  待目光掃向王爺座位前,曹顒卻是被那邊的青花瓷的蓋碗吸引住了。


  為了招待這批貴客,這次上的茶具都是上等內造之物。


  曹顒想了想,低聲同十六阿哥說了幾句。


  十六阿哥聞言,去了擔心,笑著說道:「行啊,難為你,還能想到這個,那我就再往台上溜達一遭。」


  說話間,兩人悄悄回到座位。


  趙豐已經在這邊座位候著,十六阿哥低聲細細吩咐了。


  十七阿哥側過身子,對曹顒道:「這是到哪兒去了?台上可是正熱鬧,都已經叫價到九十三萬了。」


  因馬齊與赫奕兩個隨著十七阿哥的話望過來,曹顒也不好實話實說,便隨口應道:「是十六爺有兩句吩咐,一會兒十七爺便曉得了。」


  十七阿哥是聰明人,見曹顒如此含糊,便曉得是不好人前問的,哈哈一笑,岔開話道:「真沒想到的,這些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傢伙,竟然這般豪富。舉一次牌子,便是和碩親王一年的俸銀,他們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曹顒點點頭,道:「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如今那邊座位上的各位,多是工商業的領頭羊,看著是積累了不少財富。」


  十七阿哥聽了,笑著說道:「看來要是想過的不錯,還當收兩個會做買賣的門人才好。」


  曹顒聞言,心裡卻是一動。


  台上傳來伊都立略帶沙啞的聲音,已經有人舉到一百一十萬了。


  曹顒與十七阿哥等人都往競拍席望去,相繼舉牌子的,有三位,其中胳膊舉的最高的,正是日照王魯生。


  剩下的兩位,一個是揚州程夢昆,一個帶著幾分兇相的中年人。


  到底是程家豪富,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了的,最終以一百二十六萬兩,拿下了鄂羅斯貿易權。


  雖然王魯生面帶懊惱,但是曹顒卻是只為他感覺慶幸的。


  這三項大的標的中,這鄂羅斯貿易本是起價最低,預期投標價格最低的一項。不過,因崔飛帶話,使得曹顒改變主意,這鄂羅斯貿易權怕是要成為拍賣價中最高的一項。


  王家在山東有些根基,到京城卻是算不得什麼。


  真要是獨吞了這個買賣,未必是福氣。


  伊都立在台上,一錘定音,汗津津的臉上滿是笑意,心裡卻有些苦不堪言。


  會場大,說話如同喊話一般。


  他這小半個時辰下來,已經是有些頂不住,直覺得嗓子眼冒火。


  下一項,伊都立望向手中的拍賣項目冊子,還沒等開口,就見十六阿哥大踏步走上前來,走上台來。


  「伊大人辛苦,請暫作休息,容本阿哥說兩句。」十六阿哥的態度甚是和氣。


  伊都立如蒙大赦,若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怕他就要熱淚盈眶了。


  伊都立下去,十六阿哥看著競拍席,笑著說道:「難為諸位如此踴躍,想必也是存了愛國之念。這幾處買賣,不是對藩部,就是對他國,正是揚我大清國威之機。為了酬謝諸位這份愛國之念,本阿哥同曹總管商議后,決定聯名奏請皇上:在對蒙古、鄂羅斯、南洋貨貿易時,允許這三處商賈同事代銷內造器皿,至於包括那幾類,還需皇上欽定。」


  一句話,差點沒使得競標席上的兩百五十人沸騰起來。


  已經是議論紛紛,若不是沒有被這消息沖昏頭腦,還記得這屋子裡坐著不少王公貝勒什麼的,就要有人大聲抗議了。


  為何不早說,早說的話,怎麼會讓程夢昆輕易地將鄂羅斯貿易全拍去了。


  程夢昆得了這意外之喜,面上卻是沒有露,狀似不在意地望向台上。


  之所以沒留下銀子,拼殺中蒙茶道,是因為他曉得晉商范家與王家在競拍席中。


  他們兩家,都是走口外線的。


  王家還是初露頭角,范家卻是當世晉商中數一數二的人家。


  雖說比不得程家發跡的年頭久,但是家底也不容小覷。


  程夢昆怕與范家拼個兩敗俱傷,所以才避開中蒙茶道這項。


  至於南洋貿易,來的人中有福建方家、廣州潘家、日照王家,這幾戶都是涉足南洋貿易的,其中身後又都有京城權貴撐腰。


  程夢昆是為了賺錢來的,不是為了得罪人,當避也避。


  三項大的招投標中,只有對鄂羅斯貿易做的人雜,之前的規模都不大,正是有機可乘。


  沒想到,卻是一個大餡餅落到頭頂上;

  不少人望向程夢昆的目光,已經像放刀子。


  雖說大傢伙都曉得,還有兩條商道沒拍,利潤比鄂羅斯這個大,但是也曉得價格怕是又要翻番了。


  誰讓這個時候,加了內造器皿這個饞人的餌。


  就算沒有其他的精細物什,只要能弄到官窯青花瓷的出口貿易權,那其中的利潤,已經是甚為可觀。


  不少人已經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要想將商道拍下來。就算銀子不夠,也不怕,做了幾輩子買賣的人家,誰家沒有親朋故舊,總有能湊到錢的地方。


  台上,十六阿哥已經下去,招投標會場的主持伊都立重新上場。


  他臉上已經去了汗,看著清爽許多,清了清嗓子,道:「下一項,卻是一個大項,兩個小項……」


  真是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


  這次招投標的,是南洋貿易額,卻跟方才的鄂羅斯貿易不同。


  方才是整拍,如今卻是零拍了,一份為總貿易額的六成,一份為剩下的四成。至於兩家貨物總類,與各種配置,多是按照這個配置來的。


  兩家要在貨物價格上做協調溝通,不得任意擾亂市場,否則就要除去資格。


  先競標的,是六成貿易額的這項,開價是四十五萬。


  價格倒是按照之前的保證金的六成三倍這樣,沒有增加,但卻是從一家買賣變成了兩家買賣,這利潤就要分出不少。


  程夢昆面上沒什麼,心裡卻不曉得是驚是喜。


  真真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卻是不曉得曹顒是不是有心照應?

  程夢昆想著方才見十六阿哥與曹顒兩個說話,總覺得這分成拍賣,像是臨時出的主意。


  已經有人壯著膽子,高聲發問了,為何不整拍了,大家又不是沒有錢。


  伊都立已經是有了預備,朗聲回道:「諸位雖行商賈之事,代表的卻是朝廷的臉面。若是獨家,無人監看,做出禍國殃民之事,豈不是令人嘆惋!換做兩家,卻是不用再擔心這個。」


  伊都立板起臉來,也帶著幾分威儀,加上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出來,就算肚子里有不滿的,嘴裡也不敢說什麼。


  曹顒沒有看著伊都立競拍,而是低下頭看著招投標順序圖來。


  從這南洋貿易開始,大項目與中檔項目都都按照四六分成了。


  雖不是全部份額了,但是南洋貿易額仍是引得不少人心痒痒。雖說是南洋,實際上,廣州口岸那邊走的貨,可不只是南洋,還有東洋與西洋。


  國內的陶瓷,向來最受洋人喜歡。


  就是民窯里出來的瓷器,運出洋去,就能賣出黃金價來;換做官窯的,這利潤不曉得又翻了幾番。


  而且,這瓷器走海運,比中蒙茶道與鄂羅斯貿易那邊的陸路便宜的多。


  廣州潘家,十三洋行的代表,這個來的是潘家的嫡子潘學民,魏信在廣州的好友之一。根據消息,他們家背後的倚仗,原是順承王府。


  穆布巴被奪爵后,不曉得他們是投靠了新郡王,還是投奔了其他家。


  福建方家,知名海商,同八阿哥、九阿哥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日照王家,就是王魯生了。


  當伊都立在台上,已經喊出一百萬時,還在舉牌子的,就是以上三人。


  到了一百四十萬時,則只剩下王魯生與方家的人了。


  曹顒在這邊看著,頗為納罕。


  莫不是王魯生財迷心竅,開始不自量力起來?

  方才鄂羅斯貿易額舉牌時,他到一百二十萬就已經不行,現下喊一百四十萬,臉上也不帶絲毫忙亂,到底是什麼緣故?

  曹顒心裡想著,不禁往那邊多看了幾眼,正好看到有人悄悄傾過身子,對王魯生點點頭。


  「一百四十七萬,一百四十八萬,一百四十九萬,一百五十萬……一一百五十次兩一次,一百五十萬兩次,一百五十萬三次,中標!」伊都立緊緊盯著競標區,看著不停舉起的號牌解說中。


  中標之人,是王魯生。


  「呵呵,六成啊……一百五十萬……」九阿哥低聲笑著,卻聽的邊上的十阿哥只覺得瘮人,好像能聽到九阿哥磨牙的動靜……


  曹顒已經是睜大了眼睛,認出王魯生身邊坐著的,是做了男子裝扮的鄭沃雪。


  雖聽十三阿哥說過幾遭,要讓自己個兒的女掌柜見見世面,但是曹顒也沒有想到鄭沃雪會真的露面。


  倒不是歧視女子,但是如今推崇禮教,對女人的束縛多。


  今兒這場面,又是官方性質的,要是有女商人拋頭露面,那少不得又生出什麼事端。


  在經過又一輪廝殺后,南洋貿易剩下的四成份額也拍了出去,拍出了一百三十萬的高價。


  「小一千萬兩了,孚若。」十六阿哥看著曹顒,臉上卻不見歡喜,眼底多了幾分憂色:「往後,你怕是不能再偷懶了……」


  曹顒點點頭,心裡竟莫名地生出些許空虛來。


  雖然拍賣前看到擔保金數額時,對於能拍賣出一千萬兩銀子心裡已經有底,但是到了眼跟前兒,仍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果然是舉國之力,湊銀子就是方便,三年之約完成了。


  緊繃了許久的精神,一下子鬆懈下來。


  曹顒不由地鄙視自己個兒,雖然他一直嘴硬,說不怕招投標流拍,只要有利益做驅使,商賈會蜂擁而至。但,實際上,嘴硬只是嘴硬罷了,他心裡委實沒底。


  到了這一步,不管接下來拍的如何,今兒的招投標大會已經算是成功。


  不曉得是拼傷了力氣,還是什麼,在接下來的蒙古茶道項中,剛才在南洋貿易額一項中失利的方家並未再舉牌。


  蒙古茶道的兩項招投標,就在幾個晉商中較量著,過了一百萬后,舉牌子的剩下三個大戶


  范家、王家、亢家中較勁。


  最後,還是財力說了算,范家用一百九十萬兩的價格,將六成貿易額投到手。


  剩下的王家、亢家接著拼殺剩下的四成,絲毫不比方才輕鬆。


  因王家是新晉,財力不足,被亢家壓得死死的,已經是敗相橫生。


  最後,是亢家一百五十萬拍下了四成茶道份額,

  有的時候,銀子是銀子;有的時候,銀子不過是數目字罷了,尤其銀子是別人的銀子時。


  曹顒坐在台下,聽著伊都立扯著嗓子使勁喊,已經是百無聊賴。


  與會的二百五十商賈,二百五十觀看之人,王公貝勒六部官員,卻是什麼心情都有,鮮少有人能像曹顒這般置身事外。


  曹寅與七阿哥,既是為招投標的勝利歡喜,又是為曹顒的能幹驕傲,也像十六阿哥似的,生出擔憂之心來。


  「自己往後不會真是老黃牛吧?」曹顒感覺有炙熱的眼神望向自己,狀似隨意地端起茶盞,隔著蓋碗,偷偷地往前邊打量了一遭。


  卻是不只一個人,四阿哥與九阿哥等人都往這看來。


  那種濃烈的眼神,曹顒只覺得頭皮發麻……


  湯泉行宮,御駕行在。


  康熙坐在窗前,提著毛筆,胳膊卻是抖個不停。


  「咳,咳,咳,咳……」他像是要將肺咳出來似的,微微躬身,咳嗽個沒完。


  魏珠侍立在側,心裡著急,卻是不敢開口說傳御醫什麼的。


  好一會兒,康熙才止了咳嗽,眯著眼睛問道。


  「回皇上的話,已經是申初一刻(下午三點十五分)。」魏珠俯身回道。


  「申初了,午正……嗯,差不多了……」他含糊地說著,聲音低不可聞。


  魏珠低著頭,還在等康熙的吩咐,卻是許久沒有聽到聲音。


  過了半晌,才聽到微微地鼾聲響起。


  魏珠抬起頭,看著炕邊打鼾的康熙,心裡倍感沉重。


  皇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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