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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敲打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敲打

  雖說前一日曹顒還信心滿滿地想著為國為民盡些力,可次日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時,曹顒又盼著自己早點致仕。


  聖駕既駐在圓明園,逢小朝會時,曹顒少不得就要半夜起床,趕著丑正(凌晨兩點)從西直門出城,如此就要子夜起床二。


  既是入朝為官,這大朝小朝也是多年下來的。


  早年許是年輕,精力旺盛,並不覺得有什麼;現下半夜起來,白天就半日沒精神,等調理得差不多,又到了朝會之日,周而復始,使得人覺得身心具疲。


  曹顒打著哈欠,閉著眼睛,任由妻子幫自己整理補服。


  見丈夫如此,初瑜有些心疼,遲疑一下道:「往後小朝前一日,老爺就去城外住吧……咱們家園子離御園也近,還能多歇兩個時辰。天佑也是,趕上在御前當差的時候,想要回家就回家,要是乏了,不愛往返折騰,就讓他安置在園子里可好?」


  曹顒聽了,有些意動。


  他現下是掌部尚書,三日輪值一次,委實有些熬人。


  從雍正這幾年的行程看,一年倒是有大半年都駐在圓明園。


  往年的話,自家也多搬到海淀園子避暑,無需起大早。今年要搬家、兒女親事,諸事繁多,需要初瑜這個當家主母坐鎮。


  只是自家還罷,提前去園子那邊歇,也省了半夜爬起來費精神;兒子年輕氣盛,可不能讓他養成夜不歸宿的習慣。


  曹顒本身就在侍衛處待過,自是曉得侍衛處都是什麼人。


  都是勛貴子弟,不能說吃喝嫖賭俱全,卻也多是會玩兒會折騰的。


  天佑再在穩重,年紀在這裡擺著,若是真被勾搭沾染惡習,豈不是悔之晚矣。


  因此,曹顒還是擺擺手,道:「且等等再說。老大那邊,別人都是這麼熬過來的,不可太嬌慣。」


  初瑜聞言,笑著說道:「今年大事都料理的差不多,明年就能得清閑……」


  「明年哪裡能清閑,不是還有閨女的事……」提及這個,曹顒收起笑,歡喜不起來。


  他原是打算將天慧留到十八出嫁,可舒赫德的年紀在那裡擺著。


  他他拉氏老夫人雖沒有當著初瑜說什麼,可在曹頤跟前也說了,想要讓孫子早日成親之類的話。


  這個世道,女子十四就可婚配。在外人看來,天慧明年十六歲,委實不算早嫁。


  他先前只想著,女兒是個穩重懂事的,當是看不上同齡的毛頭小子,才屬意年紀略長几歲的舒赫德。


  舒赫德今年十九,明年就二十,成親已經算晚婚。


  若是他父母俱全,曹顒厚著臉皮,也要將親事延後兩年;可大學士府老相爺夫婦都是年過古稀之人,還等著長孫早日成親,開枝散葉。


  曹家既想要結親,還延遲婚期,就是不地道。


  等到李氏回京,兩家就要正式議親。天慧的婚期,就算往晚了推,能推到明年年底就不錯。


  那個時候,天慧也不過才十六歲。


  曹顒心中,已經隱隱地後悔……


  初瑜曉得,丈夫又為女兒之事心煩,忙岔開話道:「曉得老爺這個時候沒胃口,可要挨大半天,還是要多吃些……昨兒昌平莊子送了些山野菜過來,今早有薺菜餛飩、還有涼拌苦麻菜……」說罷,便傳話擺飯。


  食盒在就準備好的,須臾之間,丫鬟們已經擺好飯桌。


  曹顒原本沒什麼胃口,可看到一大海碗清香四溢的餛飩,也多了食慾,一點不剩地吃完,還多吃了兩個金銀花捲。


  早飯吃得好,又喝了杯濃茶,曹顒也就添了精氣神。


  從城裡到圓明園,一個多小時的馬車,便也不在難熬。


  入夏已經大半月,早晚天氣還是有些清冷。


  馬車到達圓明園外時,天已經蒙蒙亮。


  雍正處理政事所在宮殿左邊是班房,曹顒等小朝之人不用在園子外等,由內侍引得這裡候著。


  戶部關係國計民生,雍正又是個務實皇帝,因此每次輪到戶部當班,朝議的時間都不會短,今日也不例外。


  等眾人被引到御前,先是陝甘兩聲的一筆丁銀,本當是減免州縣,可沒等減免恩旨下去,已經原額徽收。


  川陝總督岳鍾琪上了摺子,提及這筆銀子,即時減免,當按戶歸還,可民戶零散,難以散給,怕胥吏中飽私囊,請貯存司庫,以充糧餉。


  雖說這一筆銀子,還不到七千兩,可畢竟沒有前例。


  戶部該如何處置,還得請示上意。


  既是小朝,不過是當值的尚書、侍郎,還有兩位大學士,幾位王爺,大家誰不是人精?


  岳鍾琪身為管轄三省之地的督撫大員,鄭重地遞了摺子上來,專程提及此事,自然另有用意。


  若是皇上准了這筆銀子充兵餉,那相信不用了多久,就會有各式名目的地方錢糧充餉。


  在外做督撫大員,自在是自在,可到底不必常伴御前,除了在京城有耳目眼線外,有的時候還得從摺子里探知皇上喜怒。


  要是皇上沒準的話,那是大軍要動呢,還是不要動呢?

  換做其他督撫許是不會太過關注戰事,岳鍾琪卻是軍功出身,他下轄三省又是邊省……


  雍正下令,這銀兩既是陝民輸納之物,則當歸還陝西,用於水利糧倉等有益民生之事,不必充入兵餉。


  曹顒站在隊列中,聽著雍正口諭,不由賓服。


  儘管在士人中,雍正名聲不佳;可作為一個皇帝來說,他的幾條新政,確實減輕了百姓負擔。


  他對那六千多兩銀子的處置,可正符合「取之於民、還之於民」之道。


  作為歷史的鑒證者,曹顒可以肯定的說,沒有雍正十幾年的勵精圖治,就不會有什麼「康乾盛世」。


  若是雍正長壽一些,歷史會如何……


  說完陝西的銀子,雍正又問起地方糧倉。


  地方官倉積貯米穀,以備旱澇緩急之需,關係百姓性命,半點不可輕忽。不僅戶部當年年派人巡視,糧倉還要直接同地方主官掛鉤。


  若是糧倉有不妥,地方主官要直接負責;糧倉有霉爛虧空米糧,也要限令賠修。


  說到最後,雍正面色森嚴,道:「限年賠付不完,按例治罪,絕不怠慢!」


  誰都曉得皇上重視官倉,每年都要過問一、兩遭,今年卻問得格外勤。


  單四月里,這就是第三遭。


  消息靈通,自是曉得皇上在擔心什麼;消息落後的,則不免猜測,是不是官倉有什麼不穩,皇上在敲打戶部幾個堂官。


  曹顒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看來南方水情真的堪憂,才使得雍正如此擔心……


  西北的兵事,南方的水情,山西的虧空,江南的私鹽……一件件都是民生大事,又是件件都同戶部相關。


  因此,這日小朝,就延到下午,直到未正(下午兩點),才將諸事議定。


  除了龍椅上的雍正,方凳上十三阿哥,其他王公大臣,都是站班。


  就是曹顒這樣正值壯年的,站了一上午,都覺得腿肚子發沉,腰板僵硬;更不說幾位上了年紀的大人,都是臉色青白,咬牙硬挺著,行走已經不便利。


  不知是雍正有心體恤,還是隨意恩賞,反正是使人傳了口諭,賜當班王公大臣膳食。


  既是賜膳食,不管幾個菜,臣子都要感恩戴德一番。


  各種禮儀下來,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


  眾人在膳后出園。


  坐上馬車后,曹顒掏出懷錶看了看,已經申初二刻(下午三點半)。


  再算算圓明園到城裡的時間,衙門那裡可以不用去了。


  曹顒撩開帘子,吩咐張義幾句,讓他先行回城,去衙署告知蔣堅。這樣的話,衙門裡有緊要公文的話,就可以讓蔣堅帶回府。


  吩咐完后,曹顒撂下帘子,闔眼出神。


  雖說山西官場的大虧空是伊都立前任、前前任留下的大坑,並不幹伊都立什麼事,可伊都立在山西時,卻也同耗羨銀子有干係。


  他去年曾上過摺子,提及將火耗銀子歸餉之事。


  他的出發點也不難理解,去年西北的動靜出來,誰都曉得,太平不了幾年。


  伊都立主動獻火耗銀子,也有逢迎上意的意思。


  可雍正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官員盤剝百姓。


  伊都立自己沒貪,可有心將山西百姓納上來的火耗銀子充軍餉,也算是為皇上解憂。


  可雍正不這麼看,反而以伊都立為典型,斥責此事,無非是官員將本當還之百姓的火耗銀子當成自家自留地,任意侵佔,云云。


  若是伊都立還在山西任上,今日小朝之事,不過是讓他心驚幾日;如今伊都立已經在京,皇上還這般不客氣地斥責掌部堂官,就讓人惶恐。


  曹顒才不相信雍正只是隨口訓斥,是在敲打伊都立。


  今天伊都立並不當值。


  在場的王公大臣中,同伊都立關係親近者有二,十三阿哥與自己。


  皇上在隔山打牛?牛是哪個?

  他揉了揉眉心,告訴自己,不用想太多。


  自己與伊都立的交情只能算是私交,不黨不群,當不會有什麼忌諱之處。


  話雖如此,他到底有些不安。


  是了,自己與伊都立的身份都不是往昔,兩人都是掌部京堂,在他們看來,是不涉公務的私交;落在旁人眼中,到底有黨群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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