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暫息
不久之後,官府就又傳來消息。同意許仙所言,只是請他務必不要泄露出去。
許仙便笑著應允,任憑他們去安排。
得了許仙應允,不就便由杭州府衙門大肆宣揚,覲天書院領頭操辦此事,將一個民間的挑戰升格為官方活動,比起初雪試的聲勢還要浩大。
唯恐杭州城中容不下那許多觀者,便在杭州城到錢塘縣之間,錢塘江之畔,尋了一片空地,以土木結構修起,長十丈寬十丈高三丈的一座露台,組織了大批徭役,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塵土飛揚,也絕不停歇,短短數日就有了大體的模樣。
這且不提,江邊早立下了一根數丈高的擎天巨柱,上掛一道織錦長幡,鑲金銀花邊,上書「天下第一」四個大字,迎風招展。有時雲開霧散。日光一照,錦繡閃耀著流光,十里之外人亦可見。
由他鄉而來游杭州者,必觀此幡,一時之間成了杭州一大勝景。此等消息傳揚開來,無數人騎馬行船趕來觀看,離開幕還有許多時日,杭州府的各大客棧卻早已爆滿,那價錢更是翻了數翻也抵不住這股人潮。
許仙得知此事,不禁感嘆,誰說古人沒有商業頭腦。這宣傳造勢,製造噱頭功夫,比起後世任何一家宣傳公司也不遜色。曾見諸般小說,全將古人說的冥頑不靈,懵懂不通,比起今人差了十萬八千里一般。但實際上,縱然沒有營銷廣告這些概念,但這些道理實際上卻是相通,只是不曾成文成書而已,而為村夫俗子所笑,豈不悲哉!
范蠡輔越滅吳,而後三散其財、泛舟五湖。呂不韋奇貨可居,扶秦王登基而後助秦一統六國。這般的智慧膽略氣魄,又有誰敢嘲笑古人的智慧呢?、
而在這期間,果不其然,許多人登門要向許仙挑戰,但官府早有安排。許府大門外設了一隊衙役,將來者統統擋在外面,和和氣氣的告知他們正式開啟的時間,要到哪裡去報名。若肯花點銀子,還能將這杭州的景緻與你介紹一番。如有不聽勸者,那也少不了一頓棍棒拳腳。但更多的只是遠遠觀望,只當名勝古迹一樣參觀。
今日白日當空,晴空萬里。杭州城中夏意漸濃,伏氣漸升。
許仙立在樓閣上觀望,卻是緊緊閉著雙眼,將周身感應開到極致,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對身後的白素貞道:「娘子,覺得今年的梅雨散的似乎比往年要快些。」
白素貞停下針線,抬頭道:「是啊,這樣的好天氣能持續下去的,」用指尖輕輕按了按鬢角蟬翼般的烏髮,輕揉了一下。
許仙背對著她不曾察覺到她這細微的動作,「娘子,你要做的那樣東西還要多久啊?」他已知道白素貞正為他準備一件護身的法器。
白素貞道:「官人別急,用不了多少時日,馬上就好了。」
許仙回頭微笑。「加油!」他知道這件法器大概需要消耗她不少的道行,但卻沒有說一句感激的話語,只是靜靜等待她的完成。話說回來,人要怎麼用左手來感激右手呢?
「嗯。」
許仙趴在欄杆上往樓下望去,見胡心月提著食盒向池塘中走去,臉上的表情很是有些悒悒不樂。
胡心月心中確實是鬱悶不已,她對小青的進一步勸誘,因這突然而來的好天氣中斷。小青嫌熱,一頭扎進水塘里,再也不肯出來。連每天的午飯也不出來吃了,全都由她提了食盒送去,她站在水塘邊招呼了幾聲。
微波起伏的湖水中忽然就升起了洶湧波濤,一條長而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游曳,這情景就宛如電影中凶獸出現前的氛圍。
「碰」的一巨聲,湖水向著天空激飛,彷彿一場由下自上的豪雨,銀色的水滴幾乎是垂直地向著天空升起到十餘丈的高度,水幕里巨大的青影在半空中彎曲。它猛地一震,把周圍的水滴向著四面八方抖出去。根本不必什麼動作,但這股逆沖的水流就足以將人渾身的骨骼擊碎。
許仙只覺得無數個怪獸電影的鏡頭在眼前顯現,明白什麼叫現實比演繹更匪夷所思。徑圍近乎三丈,若非白素貞施法將湖底挖深了十餘丈,只怕還不能藏匿她的身形。順便一提的是,湖邊的假山也改造了一番,比原來要大的多,留下一個山洞供郁蕾棲息。只是如此改造下去,許府早晚會向怪物巢穴這個方向發展吧!
或者說,已經在發展了。
小青居高臨下的望著胡心月,青碧色的蛇眼閃著金屬的光澤。
胡心月喊道:「還不低頭!」
小青似乎是迷茫了一下(剛才在睡覺)。然後猛地把頭砸在岸邊,閉上眼睛,懶懶的張開嘴巴。胡心月就恨恨的把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拿出來倒進去,但其實真的像是塞牙縫一樣。
許仙望著小青,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只覺得那優柔的蛇身與碧綠的鱗片也顯得青翠可愛(絕對是價值觀已經發生偏移了),只覺得去年看的時候似乎還沒這麼大,龍族秘法對妖類體形的增益似乎非常之大,隨之而來的當然就是力量的增強。
小青似乎是察覺到許仙的目光,猛地睜開蛇眼,眸中碧光一閃,像是狠狠瞪了許仙一眼。然後就又閉上眼睛,轉身游回水裡去。
許仙笑著打了個招呼,忽然有些好奇的回頭問道:「娘子,你變成原形應該比這還要大吧!」想來他還從來沒見過她變成蛇的樣子呢!
白素貞也不禁白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官人的心態大有問題。
許仙發出由衷的感慨,那個被嚇死的許仙真是太幸福。(價值觀已經徹底扭曲了)
「下樓吧官人,該用飯了。」
今日桌旁卻少了兩個人,小青自在湖中睡覺,雲嫣卻也不在。
不等許仙發問,胡心月已道:「雲嫣在書房裡吃,我已經給她送過去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是丫鬟了。
許仙皺眉道:「看書也不差這麼一會兒功夫,在書房裡吃怎麼好。我去看看!」起身向書房行去。
剛到門衛,就聽到裡面嘩啦啦的翻書聲,推開門只見雲嫣正叼著酥餅,飛快的翻動一本書冊,只看一眼便翻到下頁,像是在找什麼內容。
雲嫣看見許仙,拿下手中的酥餅,「夫君,你來啦!」
許仙道:「怎麼不去吃飯,走,吃完再看吧!」
雲嫣卻拒絕道:「不行啊。我要將書房裡的書再看一遍,免得到時候有什麼遺漏。」
「看一遍?」許仙望著滿屋子的書冊大為訝異。這書房還是承自仇王府,規模大的驚人,原本大都是空的。後來休憩府邸的時候就又買了各種書冊將之填滿,其數量比起覲天書院的藏書室里的書少不到哪去。說要看一遍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算了,沒時間了,有這功夫還不如休息一下。你現在在找什麼?找到了就去吃飯吧!」
雲嫣的明眸中閃著疑惑,「找什麼?」
許仙微微一笑,「不用客氣,為夫可以幫你的忙哦!」所謂「過目不忘」這四個字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雲嫣像是理解了許仙的意思,狡黠一笑,揮揮手中的書冊,「我也很想讓夫君幫忙,可我是看書啊!」
許仙睜大眼睛道:「看書?剛才那樣是看書?!」明明每一頁只看了一眼,這種閱讀方式,你是機器人嗎?
雲嫣笑道:「因為以前都看過了,這次只是複習一遍,所以很省時間,而且自從修鍊之後,感覺腦子比以前轉的快了些!」
許仙才明白「後天高手」和「先天高手」的差距。她說要把這裡的書看一遍原來是認真的,而一頓午飯的時間對普通人來說最多也不過幾十頁書,但對她來說卻是幾十上百本書,確實不能夠浪費。
許仙只得揮揮手,「你……繼續加油吧!」
雲嫣一臉認真的道:「嗯,為了夫君,我也不會輸的。」一掃平日的慵懶。
許仙心中感慨,這也算是天才的一種吧,無論平時多麼懈怠,在需要的時候就能夠派出所有干擾,做到真正的專註。這也才是正理,畢竟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琴棋書畫哪一門技藝,要達到大師的水準,都不是只靠著天賦能夠做到的。同自己這種高考前夜看電視劇到十二點的廢柴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許仙退出門外,又在門縫中悄悄望了她一眼,確定沒有數據流從她的眼中流過。那認真的模樣讓他微微安心,覺得這樣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
是人都會有實現自身價值的需要,希望能將自己的才華施展出來。即便是一向看起來很知足的她其實也一樣。只是她太聰明了,明白自己的所求,明白自己所想要的生活。因為懂得取捨,所以知足常樂。
但是若能有這樣的機會,她也會勞勞的抓住。說是為了他不是假的,但她自己也同樣在高興著吧!
許仙回到廳堂,笑著道:「還是讓她好好讀書吧!」
飯後白素貞為每人乘了一碗酸梅湯,經她素手遞出,淡紅色的湯汁上結了一層浮冰,散發著冰涼的霧氣。
許仙嘗了一口,只覺清爽無比,「娘子,這是你的做的嗎?」
「我抽空做的,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
許仙瞟了胡心月一眼,「我們不是有丫鬟嗎?這種事讓丫鬟來做就好了。」
「丫鬟?」白素貞一怔才反應過來,唇邊溢出一絲微笑。「也不費什麼功夫,就用不著……丫鬟來做了。」
胡心月想也不想的把滿碗的酸梅湯潑向許仙。
許仙只看了一眼,飛散的湯汁就重新聚合成水球,回到胡心月的碗中。「這是我家娘子辛辛苦苦做的,不要浪費了。」
胡心月看了一眼酸梅湯中倒影出的自己的臉龐,抬起頭道:「今天下午我要出去,晚飯你們自己做吧!」這些日子打掃過房屋,修剪過花園,她僅剩下的工作就是做飯,也沒剛開始那麼累了。說起來是很嚴重的賭約,原以為賭約的內容彼此都會很難接受,但實際上不但許仙毫不介意,就連自己也漸漸覺得沒什麼了。
此刻唯一的擔心就是許仙憑著賭約的內容來牽制她的行動,偌大的一個府邸想找出些活來還真是十分簡單。
許仙道:「一個人?」
「嗯。」
「不行。」
胡心月猛地站起身來,作色道:「許仙,你少得寸進尺!」
許仙面色如常的道:「你現在身上全無法力,還是讓小青和你一起吧!」有時候紅顏美色比起黃金白銀更加招人惦念。
胡心月又慢慢坐下去,方才那滿腔怒火一時不知該往哪裡擱置,嘴硬的道:「你是想讓她來監視我吧!」
許仙卻已將這話題繼續下去,「晚飯回來吃嗎?」
「不知道。」
「那就給你留著吧!」
就這樣進行了一段平淡無奇的對話,這樣的對話隨時會發生在任何一個地方,由任何人道出,並不包含任何偉大含義或者人生哲理,更不足以讓人拿出來單獨作一篇文章,發一通感慨。只是平淡的像是白開水一樣的話語。
但這樣的話傳入胡心月的耳中,偏偏有著另一番滋味。曾經何時也會有人這樣關心自己的外出,詢問自己的歸期。雖然會覺得很麻煩,但也會覺得有一絲溫暖。那是桎梏著一個人的內心,讓人無法遠離,名為家的東西。
她厭惡這種的平凡,討厭這種桎梏。毫不留情的將那樣東西拋下了甚至打破了,追逐激昂壯美的生命,尋求隨心所欲的人生。事到如今,她也並不覺得後悔,那是她用心所選擇的道路。
但同時,她也無法虛偽的否認這種情感。如果硬是否認掉的話,那豈不是太虛偽了嗎?她用諸般面具欺騙世人,卻唯獨不肯欺騙自己的心。無論那是狐狸的心,妖怪的心還是人的心,它要我做什麼我便去做什麼!那現在呢?
胡心月飲著酸梅湯沉默不語。
但無論如何,她已不會再那樣一臉媚態的叫一聲許公子,或許是明白那樣沒什麼用處,或許是因為太過惱恨許仙了,或許家這種地方,本就不需要什麼面具。
許仙亦從未想過把這個名為「家」的地方變成和某人鬥智鬥力的戰場。
白素貞收拾著食盒,乘進一些酸梅湯進去。
許仙道:「這是做什麼?」
白素貞道:「天氣那麼熱,我想把這酸梅湯也給外面那些差官送去一些,難為他們幫我們守門,省了許多麻煩!」
胡心月淡淡的道:「他們當差,這是職責所在,談不上為我們守門,而且他們從這份差事中不知賺了多少好處,高興還來不及呢!」
白素貞知她的性子,也不辯駁,「官人,你去把這些給嫣兒送去!小月,青兒這份就麻煩你了。」
大門外,幾個衙役避在門樓下乘涼。
一個年輕衙役給年長的衙役扇著扇子問道:「陳頭,你說這次許探花能贏嗎?」
陳頭老神在在的道:「那還用說?」
「那到底是能贏還是不能贏?聽說已經開出了盤口,小的也想趁機撈上一筆,您給出個主意。」
「許大官人那可是我們錢塘人,你不壓他還想壓別人嗎?當心我揍你。」作勢欲打。
小衙役笑著虛讓一下,「嘿嘿,那到也是。」
其他衙役便問,「那陳頭你壓了多少?」
陳頭臉色一紅,輕咳兩聲,「一兩。」
眾衙役哈哈大笑,「才一兩?是不是大嫂他不讓?哈哈哈哈!」
「去去去去,你們懂什麼。」小衙役賣了個關子,擠眉弄眼的道:「這叫百善孝為先。」哎呦一聲,屁股上已挨了一腳。
衙役們正在笑鬧到時候,一大群年青書生走上前來,問道:「請問幾位差官大哥,這裡是許仙許翰林的府邸嗎?」
衙役們趕緊站起身來,陳頭應聲道:「這裡正是許府,你們是?」
為首那書生拱手道:「我們是白鹿書院的學生,在下唐名軒。」
陳頭見是白鹿書院的學生更加不敢慢待,指指門樓旁邊的牆上貼著的布告道:「公子,如果你們是來挑戰的吧,不妨先看看牆上的布告,現在許翰林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戰,想挑戰,那還要等些日子。」
唐明軒送上一錠碎銀,「規矩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此次前來,並非是為了挑戰,只是來拜見許大人,不知可否行個方便。這錢便請幾位喝杯酒水,不成敬意。」
陳頭為望著明晃晃的銀子,一臉為難,「這個,公子,許大人現在不見客,就是我們給你行方便也沒用。」
這時候,只聞「吱呀」的一聲,朱門開啟一道縫隙,白素貞盈盈走出,落落大方的道:「這是我做的冰鎮酸梅湯,請幾位嘗嘗。」
陳頭受寵若驚的道:「許夫人,這怎麼好意思!」推拒一番才接過食盒,他也不過見過白素貞數面,但總覺得親切彷彿舊日相識。
白素貞問道:「這幾位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