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依無責番

  她是心高氣傲的官家小姐，是追求者眾多的眾星捧月，她的“嬌傲”，一向理所應當。


  她嬌，嬌的羨煞旁人。作為家族中同代人中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孩子，她是長輩們捧著長大的寶貝，也是哥哥們寵著長大的妹妹，她是家族中所有人的珍寶，珍惜、嗬護著長大的孩子，天生就擁有令人羨慕的家庭。


  她傲，傲的理直氣壯。論容貌，她是京城第一美、　論氣質，她是從小培養的大家閨秀、　論才學，她是書香門第出身自幼飽讀詩書、論技藝，她是琴棋書畫歌唱舞蹈樣樣俱全、論家世，她是家世顯赫的況家嫡女況依。


  也許正是因為她擁有的美好太多，太多，多到他人覬覦，多到他人嫉妒，所以她才會經曆這麽多事吧。


  況家女成年禮當天，況家門前的道路都被前來祝賀的人堵住了，她拆禮物收到手酸都沒能拆完。


  第二天，上門說媒的媒婆在況家大堂裏吵的不可開交，全京城的媒婆起的大早，隻為說媒。


  第三天，冒昧前來提親的不速之客排著隊的來，況家婉拒一批又一批，她躲在屋子裏，偷偷的對前來提親的人進行評點。


  “嗯……，這個太醜，那個沒才學，這個家中有妾室，那個不懂浪漫。”


  況家有女初長成，這事在京城也算個奇聞。她偷笑著想，這才配得上她第一美女兼才女的身份。


  想來，就憑她的條件，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不說皇親國戚也該是新科狀元郎。可誰曾想，世事如棋，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棋子，就被愚弄。有意也好，天意弄人也罷，她從未料想過話本裏一見鍾情這樣的橋段會在她的身上出現。


  那天是詩會，她女扮男裝去湊熱鬧，心裏想的卻是要打敗除自家哥哥外的所有青年才俊，誰說女子不如男？她就是要讓人家知道她況依才女的雅號不是浪得虛名。


  她差一點就做到了，真的隻差一點。


  因為隻差一點，那個人入她的眼。少年英俊，長身鶴立，文采斐然，七步成詩，少年舉止投足間散發著獨屬於他的魅力。不經意間的一個回眸微笑，不知暖化多少人心，可是她知道，那個微笑是送給她的，莫名其妙的，她就這樣堅信著。


  “商淩，我的名字，你不要忘記才是。改日再與……兄台把酒言歡，吟詩作對，共賞風花雪月。”他說著略顯輕挑的話，她知道他看出她是女兒家。


  從此，不經意間總能擦肩而過的身影逐漸清晰，逐漸被記住，逐漸從她的一眾追求者中脫穎而出。


  可是她們的身份相差太多。她是天生的佳人，追求者眾多，而他卻隻是一介出生於破落商戶的書生，商戶出身，三代不可科舉，他注定沒有憑借才華光宗耀祖的機會。都說成家立業，先成家才能沒有後顧之憂的立業，可是無業何以談家？況家怎麽會把女兒嫁給一個無法在京城立足的人。三千青絲不足以形容她的憂愁。


  夏日裏遊船是一件趣事，淡粉色的紗幔隨風輕揚，采蓮聽曲兒，品茗戲魚兒，昔日最喜的遊戲再也勾不起她半點興趣。滿腦子裏都是雜七雜八的幻象。


  小丫鬟打趣道：“我們高傲的白天鵝終於春心萌動了。”被人說中心思，她惱羞成怒的嗬小丫鬟的癢，打打鬧鬧的，不覺時間的流逝。等打鬧結束才發現不知何時，有一艘船停在她們的船邊。船上站著的人滿臉寵溺和玩味的看著她，也不知什麽時候看的，又究竟看了多久。


  似是看出她的羞窘，他留下一個迷一樣的微笑，乘船離開。


  等她要離開時，他在岸邊一直默默的等候。無聲的陪伴。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一首越人曲，一首《蒹葭》，一段年少輕狂時的承諾，便讓她記在心裏。若她將來生了兒子，就叫木兮，取自越人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若是生了女兒，就叫伊人，取自《蒹葭》代表今日情誼。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她在心裏做出決定，不能辜負這番情意。


  況家是不願意她高攀皇親國戚的。況家不想讓他們寵著長大的孩子受到半點委屈，也不需要用自己家的女兒去聯姻，況家的男兒已經足夠出色，他們有能力守護況家。


  再者，朝堂動蕩，從來不是個安穩的地方，黨派間的小爭鬥不斷，中立派的況家看似人才輩出，實則越來越受各派係的重視。與其嫁一門當戶對，不如讓自己家的女兒下嫁一富貴無憂，兒孫不再入朝為官，平凡安穩的度過一生，總好過每天謹言慎行。


  況依的心意，愛屋及烏之下，他們一如既往的讓她如願以償。她的嫁妝豐厚，十八個箱子跟在新娘轎子後，他騎著馬，前來迎娶。


  幸福與美滿的日子總是那麽短暫，況依感覺得到商淩對她的愛，情真，意切。可是這份愛在他心中的白月光來後就顯得很單薄。他愛她，但他心中的摯愛不是她。聽說白月光為他逃婚，走投無路才住進他們家，可憐她一個女主人，竟是在人都入住後才知道此事，從那天以後，商淩很少回主屋住。逃婚，如此情意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她大抵是希望能夠成全這二人，可是這事發生在她的身上。


  也許，得不到的紅玫瑰永遠比白玫瑰鮮豔，等不到的白月光永遠比枕邊人唯美。


  白月光生下一個女兒，而她也懷孕了，這也是支持著她做出以往根本未曾想過的事的理由。高傲如她，居然在爭寵。


  可是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她的手段，哪裏比得上白月光的心計？她的爭寵終究不過是落入陷阱掙紮不得的徒勞無功。


  白天鵝低下它高貴的頭顱，忍氣吞聲，卻不敵白蓮花嬌弱哭泣，我見猶憐。


  她生產那天，恰逢況家驚變，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曾經的豪門望族，一夕盡散。況家將這個消息瞞下，不讓她知道，可白月光沒那麽好心。


  “你知道麽？況家已經沒了，你的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就剩你一個苟延殘喘，你拿什麽和我鬥？你知道麽？我最恨你這種天生好命的人，一出生就擁有他人渴望的一切，如果我是你，就不用日夜算計，也不會下嫁給一個處處留情的為了你況家權勢而娶你的人，我會……會嫁給我的所愛，嫁給愛我的我所愛之人，得到我應有的幸福。你知道麽，為把你身邊的忠仆支開我使了多少手段，而這段時間，就是你與世界最後的告白時間。你知道麽，你應該去陪你的家人，而不是在這裏繼續阻礙我。”


  她笑了，蒼白的麵色讓她的笑帶著些許淒美的意味。


  她說：“我知道，在我死後，你要嫁給一個深深地愛著你的人，嫁給一個愛你但是你不愛的人，嫁給一個處處留情的曾為了況家權勢而娶我的人，恭喜。我知道，商府的夫人是我況依，這是時間決定的事，任你機關算盡，你最多也隻是續弦，一個曾經逃過婚的、上不得台麵的、出身不如我的續弦。我知道，我的一生充滿幸福，我得到過世界上美好的，你所渴望卻求而不得的一切，謝謝你讓我這段時間過的這麽不幸，因為這會讓我之前的幸運更加幸運。我知道，你不必怨天尤人，因為是你選擇這條路，將來，也是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白月光氣的渾身顫抖，卻無從辯駁。白月光猙獰的表情是從未在他們麵前出現過的。


  就喜歡你被氣的渾身發抖卻說不過我的樣子。她第一次覺得見到白月光是如此愉悅的一件事。於是她毫不吝嗇的送給白月光一個微笑。


  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勝過白月光。雖然之後她被喂著喝下一碗藥，雖然之後她疼痛的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可她還是努力的笑著，她相信她的笑就是對白月光最好的嘲諷，莫名其妙的，她就這樣堅信著。


  白月光維持著脆弱的自尊，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去。


  終於，她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哇的一聲，是如此的響亮，如此的動聽。


  “是女兒，夫人，是女兒。”


  她這次的笑出自真心。她把女兒保護的很好。


  也許正是因為在懵懂無知是少女時代，在不一定對的時間，遇到一個錯誤的人，從此便注定了要為一個不愛她的人，牽掛到最後。


  我的女兒，若有一天你要嫁人，記得要嫁給那個願意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嫁給對你一心一意隻一人的人，千萬不要像我一樣委曲求全，讓自己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