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蕖,你受傷了!”南瑾逸瞥見她手上的血跡,驚呼一聲。
月蕖本想不著痕跡地將刀上的字抹的一幹二淨,沒想被發現了,隻得用拇指在犀利的刀鋒上一刮。
“沒事,小傷而已。”她回道,欲追出去,手卻突然被人握住,用紙帕抹去血跡。
月蕖一驚,想要抽回,墨玊皺眉看了她一眼:“別亂動!”又撒了一些藥粉。
月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她一心想著師父這樣做的用意,眼下,是最好脫身的機會,她掙開他的手,迅速跑了出去,“刺客一定還在附近!”
墨玊手中一空,抬頭隻看到她漸漸消失的背影,南瑾逸和伽若也跟了上去。
蕭隨雲為了以防再有人偷襲,便守在一旁。
“沒想到這位月姑娘武功如常高強,剛剛幸虧了她,不然墨公子可要受傷了。”沈煙看著地上的飛刀,對墨玊說道。
墨玊撿起適才傷了她的小飛刀,凝視上麵的血跡,想著她剛剛擋在自己身前的情景,若有所思。
墨竹軒,安靜一片,鳳青靈依舊躺在藥房。
月蕖一步一步靠近。
鳳青靈,若你醒來,我就無法再偽裝下去了,隻有你死了,一切才會依舊……
鳳青靈,我父親屠你一族,你也害我差點命喪懸崖,我們之間本該了清,但你不該惹上伽羅,不該……知道我的身份!
隻要手中的飛刀刺下去,這世上再沒有鳳青靈了,再沒有……
“身為一名合格的醫者,就算麵對的是深仇大恨、十惡不赦之人,也無法無動於衷,他可以死,卻不能在我們醫者麵前病死!”
“師姐救過我的命,至今我的病,都需要她醫治。”
然而,阿七和南瑾逸的話突然從腦海中躥出,還有墨玊行醫時的模樣,鳳青靈救吳家小子的情景……
作為一名醫者,鳳青靈可以救回許多人,她也曾經救過不少人,她並沒有做錯過什麽事情,如果僅僅是為了報複,可她同樣也是鳳青靈的仇人,落月峰一事權當她還債,可她還是欠鳳青靈的!
如果殺了鳳青靈,同樣身為醫者的墨玊,會如何看她?
“你下不了手?”
不知何時,伽若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她驚得回頭看他,很是疑惑:“你……”
“你以為我特意叫走南瑾逸二人是為了什麽?”伽若靠近她,“我知道你懷疑伽羅已經告訴她你的身份,我也可以篤定,她一定說了什麽!”
“你要我殺了她?”
“殺人對你來說,不是很容易麽?難不成你還會害怕?”伽若笑笑,“你早就該下手,就像在襄陽,在那些人還沒醒來之時,幹淨利落,永絕後患。”
月蕖望著自己的手,同樣的情景,同樣的處境,她為什麽就下不了手,為什麽?
“月蕖,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月蕖閉眼,極力想要找回自己的思緒,她想鎮定,卻糾結難受:“也許……伽羅不會告訴她的,她既然已經和我們合作,就不會這樣逼我離開,這是不顧你的性命!她不會這樣做的!”
“月蕖,你要記住,我們魔教人之間,是沒有同門之宜的,今後你若是威脅到我的利益,我也會毫不留情!”伽若冷冷道。
“可是她一定會在乎自己的性命!如果我的身份被發覺,我是不可能乖乖回魔教的,她完成不了任務,回魔教也是死!”月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你這是要拿你的性命去賭!”伽若有些氣憤她突然變得唯唯諾諾,竟然對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都下不了手!
月蕖卻鐵了心不再動手,收了飛刀往外走。
“你這樣會後悔的!”伽若追了上去。
“倘若我真的被發現了,那我也認了,”她看著他,道:“你放心,墨玊說過,但凡他救過的人,就不會半途而棄,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
“你以為我是怕死才讓你殺她的?”伽若苦笑:“月蕖,再這樣下去,你永遠到不了西域!”
“不會的,很快……等你好了,我就離開。”她閉眼,離開這裏的事,離開這裏的人,她依舊是那個獨自行走的月蕖。
回到玉書閣,南瑾逸也已經回來,墨玊手中拿著她丟下的那把飛刀把玩著。
月蕖見狀,心又突突跳著,他再厲害,應該也看不出被抹掉的字跡吧。
“阿蕖,你們也沒追到嗎?我看到黑影往東邊跑了,你們倆速度快,竟然也沒跟上?”
月蕖麵無表情:“人太多,跑了。”
她坐下,想喝口酒卻發現沒有杯子。
“少喝點酒,就算是桂花釀,也傷身子。”墨玊遞了一杯茶過來。
她無言接過,默默喝了一口。
伽若望著這一幕,大抵猜出月蕖放棄殺鳳青靈的原因了,這個墨玊竟如此特別麽?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一個從小便殺人無數的殺手怯步了?
“今晚感謝諸位了,也不知道那刺客是衝誰而來,你們都是我邀請的客人,會不會是因我而起?”沈煙一臉擔心。
蕭隨雲建議:“今晚我們就守在此處吧,沈姑娘且放寬心。”
沈煙看向墨玊。
墨玊點頭:“天色已晚,那就叨擾沈姑娘了。”
“沒關係,”沈煙微笑,“不過,恐怕過幾天,我就要叨擾墨公子了,墨公子不會介意吧?”
墨玊淡笑:“無妨。”
“那我讓人再收拾幾間房間,月姑娘今晚就屈居一下,與沈煙……”
“不用了,我今夜無睡意,就幫你們看著吧,沈姑娘幫我備兩壺桂花釀就好了。”月蕖起身,往外走。
“給我也備兩壺吧。”伽若說完,也跟了出去。
“阿蕖怎麽了?”南瑾逸摸不著頭腦,正欲跟上去,卻被蕭隨雲拉住。
“師弟,還是早些休息吧,有小白公子陪著,月姑娘不會有事的。”
沈煙看向墨玊:“那墨公子……”
“我累了,就先告辭了。”墨玊冷然起身,臉色並不大好看。
是夜,冷月高空。
玉香閣的屋頂上,月蕖一小杯一小杯斟酌著那桂花釀,自小,師父便訓練她的酒量,師父說,江湖險惡,有時候,一杯酒就可以誤大事。
是以,她可以千杯不醉,卻也失去了另一種體會。
人說借酒消愁,她卻越喝越清醒,腦中劃過的事情太多,從小到大,遇到的每一個人,發生的每一件事,如走馬觀燈一般閃過。
“伽若,你為什麽要做護法?”
伽若提著酒,坐到她身邊。
“沒有為什麽,我想活命,隻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在那裏,隻有到了護法這個位置,你才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當然,除了魔尊,誰也逃不過魔尊的掌控。”伽若灌了一口酒,他許久不曾蘇醒的記憶,在聆聽沈煙的琴聲時,一一浮現。
他看到七歲的自己,被魔教的人殺了全家,隻為擄走他。
他們把他扔在生死營中,在那裏,他不敢合一刻的眼,因為一旦放鬆自己,他就會被別人殺掉!
生死營,百死一生!
他曆經九層生死營,從七歲到十四歲,殺了九百多人,終於擺脫囚奴的身份,他想要活下來的欲望越強烈,就要殺越多可以掌控他生死的人,直到如今的地位……
“你害不害怕?”那個如修羅地獄般恐怖的魔都,她能生存下去嗎?
月蕖望向遠方,目光空洞:“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師父也問我害不害怕,當時,也許是害怕極了,可如今,早已習慣……”
“嗬……”伽若輕笑:“是啊,跨過去了,就不需要考慮是否會害怕了,眼下,你更害怕的是,墨玊和南瑾逸知道你的身份。”
月蕖手指一僵,差點打翻了酒杯。
“也許,你們緣盡於此,不論結果如何,這是你永遠也跨不過去的,月蕖,我們這一類人,不能和任何人有感情,否則隻會害人害已。”
月蕖怔了怔,道:“我知道,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
她仰頭飲盡一杯酒,呼了口氣,道:“我六歲的時候,為了追小白,跑進了山林,遇到一個大哥哥,他一點都不怕我,帶我爬樹捉小白,從那以後,我和他就約定好,小白會帶我們見麵,他成了我的秘密朋友,連師父都不知道,一個月後,師父讓我殺人,那是第一次親自動手,一家三口,一招致命,我很害怕,身上全是他們的血,回到山裏,我想去洗幹淨自己,卻被他碰見了,嚇得他一直跑,一直跑,最後墜落山崖,那麽高,我甚至都聽不到聲音,他就這樣永遠消失了。”
“他死了?”
“嗯,師父說,是他讓小白引大哥哥過來的,師父就是讓我看清,我和別人不一樣。”她閉了閉眼,時光久已,她已經記不起他的模樣,隻記得,他牽著自己的手在山中奔跑,他身上的寒梅氣息,還有他送給自己的藥膏,和一對珍珠耳墜,如今卻已都遺失,與他最後的想念也沒有了。
不,也許還是有的……
那股寒梅氣息,在第一次遇到墨玊時,她就已發覺,才會沒有殺他,步步淪陷。
也許她並沒有愛上他,靠近他隻是貪念那熟悉的氣息,想要找回兒時唯一快樂的記憶。
然而他總有看清她的一天,那時候,他會不會和小哥哥一樣,突然消失?
“如果……如果明天鳳青靈醒了,說出了一切,你說他會信我嗎?”笑了笑,她搖頭,“他說過,他不問這些事的,否則為什麽他知道我從鬼林出來,卻從不懷疑我就是妖女呢?”
身邊突然安靜下來,她側頭一看,也許是中毒之後他功力失了大半,再加上他又喝了兩壺桂花釀,竟已睡著。
“你經曆了九層生死營又怎樣?還不是兩壺酒就能灌醉的?哪像我,越喝越清醒!”她拍了拍他,本想置之不顧,卻又想到他中毒未愈,萬一出了什麽事可不好,遂再推了推,“回去睡吧。”
怎奈堂堂魔教護法一醉不省人事,怎麽叫都叫不醒。月蕖無奈,隻得將他搬了下去。
路過沈煙的房間時,正想問問怎麽安排肩上的人時,隔壁房間的門卻開了,已脫了外袍的墨玊在清冷的月光下更顯誘惑,她的目光頓時移不開。
他隻盯了她,許久不出聲,月蕖有些把持不住,眼珠子轉了轉,總算找到借口開溜,“那個……沈……沈姑娘,我們……我們睡哪裏?”
墨玊眯了眯眼:“醉了?”
她嗬嗬一笑,“我沒醉……我沒醉,是他……他醉了!”
墨玊一步一步走近她,俯身聞了聞她的氣息,全是酒味,眉頭不禁皺的更深,伸手將伽若抓了過去,走至他隔壁房間,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南瑾逸迷迷糊糊地開了門,還未反應過來,便將伽若丟了進去,又關了門。
那一過程,簡直是行雲流水了!
“我……我……”月蕖見他又走向自己,忽然想逃離,然而還沒拔腿,就已經被拉了過去,撞在那堅硬的懷中,被熟悉的氣息籠罩著,頓時不想抽離。
“既然醉了,就不要醒來。”他在她耳邊輕吐氣息,將她抱進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