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這日,忽然就煙雨迷蒙。
岐山腳下,一白衣女子身輕如燕,浮光掠影般,踏著青草樹尖,飛躍前行,最終,在一處小木屋前停下。
裏麵傳來男子的一陣陣咳嗽聲,她立在外麵,並未上前。
不一會兒,便見鳳青靈端著一盆血水走出來。
“月……妖女!”她驚得打翻了水盆,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從門口提了青虹劍跑出來,拔劍指向那近在咫尺的女子,“妖女!我鳳青靈今日便要你賠償我鳳家所有人命!”
月蕖隻稍稍後仰,避過她的劍鋒,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我今日來,是來找顧浮生的。”
“他被你害得這樣慘,隻剩了半口氣,又因你身敗名裂,你還有臉找他?”鳳青靈更加氣不過,提劍再刺,一套武當劍法被她耍得甚是好看,卻一點也沾不上月蕖的身。
月蕖雙手冷冷負在身後,身如靈蛇,輕巧避閃。
“你倒是出手啊?我根本就不屑你留情!”
“鳳青靈,既然你認為我欠你的,那我便是欠了,隻不過我這人恩怨分明,欠了就一定會還,五峰山上,你推我掉落懸崖,害我失了半條命,然而那總歸還是還不盡我父親對你鳳家犯下的冤孽,如此,我再給你三次機會,你若能殺了我便罷,若是殺不了,我也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聞言,鳳青靈紅著雙眼直直看著她,狠聲道:“那就拿命來!”
青虹劍毫不遲疑刺向她的心口,月蕖淡定從容,身子微微傾身後退,雖然不出手,鳳青靈卻近不得她半步,徒生生讓自己狼狽不堪。
然而,越是如此,鳳青靈心中越痛恨!
在再一次刺空後,她忽然苦笑了兩聲,竟跪地而哭。
“爹,娘,女兒無能,無論如何,都不能手刃仇人!為我們鳳家所有人報仇!女兒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不如就隨你們而去罷了!”
言罷,她竟然舉劍直直刺向自己胸口,求死之心甚切!
千鈞一發之間,月蕖來不及多想,一個閃身,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就這樣死,你也不配做你們鳳家的女兒!”
鳳青靈抬眼看向她,忽然就得意一笑:“月蕖,怪隻怪你自己生在魔教!”
月蕖這才發覺不對,低頭一看,那握著她手臂的右手已然乏黑,全身也有著麻痹。
中毒了?
她皺眉,卻忽見鳳青靈手一揚,一陣藥粉襲向她的雙眼,頓覺的兩眼劇痛,眼前也失去了光色。
她捂著眼睛退後了幾步,手上的麻痹已經開始往上蔓延,再加上目不能視,更是讓鳳青靈有了得手的機會,
“妖女,你以為,你次次對我手下留情我就會感激你嗎?我鳳家上上下下八十口人命,皆死於你父親手下,而起因,不過是一個賭言!我們鳳家人的性命,在你們眼中就是這樣的可笑?”
月蕖強忍雙眼不適,凝神屏氣,她感覺得到鳳青靈在一步步靠近,那青虹劍的寒氣也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脖頸上,寒冷如冰,卻激不起她一絲戰栗。
難道,又要再一次栽在這鳳青靈手裏?
果然,因果輪回報,這一世,她不過是為了償還父親生前欠下的冤孽而生!
“若我一死,能消除你心中的仇恨,你可否答應我,日後能用你的醫術,拯救更多的人。”
她忽然就釋懷了,竟如此說道。
鳳青靈很是驚異:“你……你說什麽?”
月蕖眼眸緊閉,眼角竟已流出了血絲,她卻依舊自嘲一笑:“並不是我有多善良,隻是有一個如你這般年紀大的少年,是墨玊一手栽培的弟子,因我而死,若不是為了救我,他一定會懸壺濟世,救活更多人。”
阿七的死,終歸是因為她。
鳳青靈持劍的手抖了抖,忽然就想起伽羅那個老妖女說過的話。
“你的心中,住著一條你看不到的蛇蠍,就算身在名門正派,學著醫者之心的教化,也驅逐不了你內心的惡毒!”
不是這樣的,隻要報了仇,隻要殺了這個妖女,她就還是從前的鳳青靈,秉師道,傳醫心!
隻要她死!
“隻要你死了,我心中就不會有仇恨了!”她喃喃道,雖然身子有些顫抖,手中劍卻仍然不依不饒,緊貼著那細嫩的脖子,隻要稍稍用力,便可了結這一切!
“鳳姑娘!不要!”
與此同時,兩根銀針從暗處飛來,一根紮在月蕖手臂處,另一根刺入鳳青靈的膝蓋骨內。
月蕖頓覺的那麻木的神經忽然止住了蔓延,除卻一雙眼睛疼痛,看不清外界,她憑著靈敏的動作,在鳳青靈吃痛半跪在地的刹那,再次後退。
鳳青靈手中的青虹劍插在地上支撐自己的身子,抬頭,呆呆看著她逃離自己的範圍,再回頭看向不知何時醒來的顧浮生,竟不知該如何說。
適才,她想殺了月蕖時,腦海中浮現更多的,就是這張臉!
“鳳姑娘,我和你說過,滅你鳳氏一族的人是她父親,可那時候她還尚未出生,你不應該將這些罪孽加諸在她身上。”
顧浮生說完,又低低咳嗽了幾聲,一絲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唇色泛白,毫無血色,而他卻隻看向那個倔強的女子。
“你怎會來此?”
他昏迷之中被鳳青靈帶到此處,根本就還未摸清此處是何地,隻是詫異她明明離開了,怎還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本該歡喜,卻在看到她緊閉的雙眸時,心中一痛。
月蕖微微抬頭,道:“你說的對,我始終欠你一個承諾。”
顧浮生腳步一顫,便要走過去,可之前在沙漠裏受得傷實在太重,傷及五髒六腑,此下喜痛交加,竟有些順不過氣。
“你終於想通了。”顧浮生望著她淺淺一笑,若菩提花盛開,“太好了,月蕖,我會帶你離開這裏。”
他抬步走向她,眼中盡是溫柔的笑意。
月蕖站在那兒,卻沒什麽神情,思緒仿佛飛遠。
“妖女!你別高興得太早!今日,你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一死!”經此變故,鳳青靈對月蕖的恨意更深,望著前方湧出的身影,心中大快!
聞言,顧浮生抬頭,便見不遠處,白木道長帶著一眾人馬逼近。
此時此刻,他忽然便了然了,慌了起來!
原來一直以來,青琮不過是利用他將月蕖帶來瓴城!說什麽會給月蕖機會,隻不過是想來一個請君入甕!
他不顧身子虛弱,快步走到月蕖跟前,將她護在身後。
“這次,我一定不會丟下你!”
月蕖此刻身體也終於恢複了正常,隻是眼睛依舊看不見,閉眼未語。
前方傳來白木道長的聲音。
“妖女,二十年前我便與你父親交過手,他嗜殺成癮,濫殺無辜,最終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如今,本座可以念你年幼無知手下留情,你乖乖束手就擒,勿要讓我等親自出手!”
月蕖冷笑:“二十年前你就該明白,我礱氏一族,是不會向任何人妥協的。”
“妖女!死到臨頭該嘴硬!”君無常早已按耐不住,此時見她雙眼受傷,更加肆意,拔劍便刺了過去。
“君掌門!”顧浮生伸手攔住了他,怒道:“君掌門,你們答應過顧某的,會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此時出爾反爾,又豈是江湖名門正派所為?”
君無常一愣,這個點子是他給青琮出的,白木道長並不知情,雖然陰險了點,可是隻要能捉拿那妖女,為師兄報仇,為武林除害,又何必在乎手段?
青琮也下了馬,上前,道:“顧老弟,我知道你與她有過一麵之緣,但是她不是別人!她是妖女!魔教的人!她手上沾滿了我們武林正派的血!就算能改過自新,也是罪不可饒恕!”
顧浮生搖頭:“可當年,我霧山派也是這樣過來的,青兄,我相信,隻要一心向善,用餘生去還債,就可饒恕!”
“那當年她父親,那個喪心病狂的大魔頭,不也是你們說可以饒恕,最後才對我鳳氏一族進行屠殺的嗎!她和她父親一樣,生來就是劊子手!”
鳳青靈嘶聲力竭喊道,這一次,她決不能讓他們放過這個妖女!
決不能!
白木道長略微沉吟,想當初,絕山尊主也是有意放過礱乾,卻還是釀成了慘劇,他們西域魔教的人,也許生來就是如此。
“顧掌門,今日無論如何,貧道都要為江湖除害,貧道心知顧掌門師承佛門,一心為善,可若此妖女不除,將來在江湖又是一片腥風血雨,敢問顧掌門,這樣的善心,當真為善?”
“善在心,不在皮,顧某雖與她相識尚淺,可對她的為人,早已深信不疑,道長,請你給顧某一個機會!”
顧浮生突然跪下身,懇請道。
白木心中一驚,卻是歎道:“當年,礱乾與絕山尊主已相知到結拜兄弟,可轉眼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他先是血洗鳳家,後又一路殺上絕山,顧掌門,你該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女子,留不得!”
“結拜兄弟?”一直沉默的月蕖突然冷笑出聲,“當年的事,到底如何,白木道長可身在其中?”
白木搖頭:“事發突然,貧道尚未趕到,可卻親眼目睹了絕山的慘景!”
“那白木道長可知,我爹為何會突然殺上絕山?”
白木怔然,當年他和玄武師弟因鳳家之事趕到絕山,卻晚了一步,玉乘風已除掉了礱乾,事情起因,他隻字未提,但洛陽鳳家一案,卻是板上定釘!
“那白木道長又可聽說過,那日,一位臨產女子死在絕山大殿上?”月蕖微微抬頭,咬牙切齒道。
白木搖頭:“未曾聽過。”
月蕖冷笑:“你們都未曾聽過,也不是當事人,卻能如此有底氣討論此事,當真可笑!”
白木一愣,當年之事,難道還有隱情?可對於玉乘風,那江湖至尊的絕山尊主,誰又會去懷疑?
“月姑娘,若有何實情,不妨說給貧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