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起梅花坊這個地方吧,值得一提的還是美食、美酒。
雖然這裏麵喝酒是要用杯子丈量的,但依舊無法掩蓋它的美名,一到梅花坊,倚風笑唇舌之間自動就開始分泌涎水,等發現自己醜態的時候,隻能趁大家不在意的時候吸了吸口水,卻感覺鼻尖已經縈繞著這酒的滋味,愣是沒忍住,嘖嘴道:“忘殤……”
說起這忘殤酒啊,倒還有一些好玩的詩詞,這是那些滿肚子藏不住酸氣的文人墨客吐出來的饞涎,倚風笑大都是記不住的,唯獨記住了一首:梅花樹下釀美酒,路人聞香忘歸路。我便乘騎自在去,留得一樹梅子香。
黑衣的男子騎在腿短得像驢一樣的白馬上,黑發不羈的甩來甩去懷裏的肉團子動來動去,白衣的女子在前麵牽著馬慢慢的走著,很慢很慢,手裏提著圓溜溜黑乎乎的酒壇子,扒在一旁的肉團子吵著要喝,女子將他後領提起,往後一甩,道:“孩子爹,接著。”
青絲雪驀地停下來,倚風笑猛然撞上去,忽然一疼,兩條鮮紅的鼻血“嘩”的流下來,粘在青絲雪黑色的衣衫之上,但是,顏色隻是深了深,幾乎看不出變化。
倚風笑道:“這衣服……真耐髒!”
青絲雪低頭看了看正在努力蹂躪自己衣服的倚風笑,說:“看不出來的。”
倚風笑收回自己的狼爪,嗬嗬一笑:“絲雪君,有酒吧?來到梅花坊多少都得拿點酒啊……可拿來哥哥我喝喝,過過癮也好啊,嘿嘿嘿。”
“我比你大。”
“……?”
“梅花坊,禁酒。”
說著,他一轉,留下一個絕塵的背影。
倚風笑嘴上不饒:“二哥哥,給小弟弟喝喝小酒唄。”
青絲雪道:“你酒量不好。”
“……?”倚風笑感覺那背影一僵,連忙湊過去搖著他的手臂,學著人間孩子撒嬌道:“二哥哥人好心好,可不要這樣拒絕啊。”
“啊啊啊啊——哥哥!”青桔歡驚呆了,心裏想著把兩人拆開,不待動作,青絲雪便是一個冷到骨子的眼神遞過來,活生生把他的話吞回去了。
“啊呀,啊呀,你們都回來了。”
一個驚豔的女子踏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過來,她用細長的鳳眼將倚風笑看了又看,轉而又意味深長的眯起,用舌尖輕輕碰了一下嘴唇,又把倚風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才用不急不緩的調子說:“方才聽見你想喝酒?”
倚風笑連忙點頭。
“啊呀,正好我那還有許多,叫幺子去抱來,小二陪你喝喝。”
“母親。”青絲雪表情極為不讚同,眼見著她一臉隨意大方的一坐,又補充道:“母親,坐姿。”
“啊呀,啊呀,小二你太嚴肅了,和你爺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看著呆呆愣愣的青桔歡,語氣嚴厲了些,“幺子,去抱來。”
青桔歡趕緊跑了。
“小二呀,你這樣怎麽留得住呢,為娘那還有幾本珍藏,可要瞧瞧?”
“珍藏?”
倚風笑來了興趣,眼巴巴將頭遞過去,大眼睛亮亮的一眨一眨:“可讓我瞧瞧?”
青絲雪就著他的衣領將他提了過來,對著姬夫人說:“回去,這裏交給我。”
“喲,男大不中留了。”
說完,施施然走了。
一下子,諾大塊梅花地就剩下兩人。
倚風笑忽的想起以前自己在這裏的時候偷偷埋的幾壇子他家的“人煙”,撩開膀子就想要刨土。
青絲雪拉住他,倚風笑偏過頭來就想打他,可那手比鐵鏈還要堅硬,始終掙不開。
倚風笑道:“你什麽人呀!”
青絲雪一把拽開他,說:“男人。”
倚風笑啞然,以前逗他,還知道滿口之乎者也,仁義道德,不想五十年不到,偏偏懂得還擊還讓他無可奈何,心裏道,闊怕,闊怕(為可怕之意)。
“你當年埋的酒,你自己喝了。”
“……?什麽?”倚風笑一把將他推到在地,一臉興奮的看著他,“你知道我是誰?”
“起來。”
倚風笑道:“我太開心了!青絲雪,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開心!我以為,我會平平靜靜的在那山上度過剩下的一輩子,沒想到,你一下子就認出我來了?快說說,我這容貌一變,你怎麽認出來的?”
“起來。”
倚風笑將他拉起來,整個人確是坐在他腰上的:“你說,你說,你說。二哥哥,我都去了這麽些年,可還想我?”
“酒來了!”青桔歡撥開遮蓋的梅花枝,提著幾壇酒跨步過來,一大摞全放桌上。
“帶了幾樣小菜,不知你們喜歡否,將就著下酒吧。”
青桔歡綠了整張臉,像見鬼一樣撂下這句話,馬不停蹄的跑了。
倚風笑道:“你家幺子,可是臉綠了?我生平還是頭回看見有人羞得臉綠呢!哈哈哈,絲雪君,你信否,你這半輩子攢下來的清白就要毀在我手上了。”
青絲雪一把推開他,兀自起來坐得端端正正,拿起一黑乎乎的壇子遞到他手邊:“喝。”
“你說你這人怎地這般不解風情?”
言語間,已是半壇酒下肚。
倚風笑打了個飽嗝,一指指向他,頭已經朦朦暈,整個人幹脆趴在桌子上:“絲雪君,你到底是怎麽認出來的?”
絲雪君也喝了不少,整個眼圈都紅了,道:“問你。”
倚風笑喝得東倒西歪,青絲雪還在那裏端端正正的坐著。
忽然一陣沉悶,倚風笑乖乖的坐正了,兩腳收攏,坐得異常端正。
青絲雪臉色和緩了一半,像是春日解封的河流。
倚風笑端端正正把酒推到一邊,眼睛上蒙了一層水霧,用著孩童般軟軟的聲音說:“夫子好。”
那聲音擲地有聲,青絲雪心頭一顫,說:“坐好。身為青家弟子,就應當坐如鍾,不動如鬆。”
怕他不懂,又指了指一旁的梅花樹道:“可看見那樹?上麵每一朵花下都掛著我們家的家規一條,你若是熟記不了,便是過來日日裏看著,就算花落了也能看的。若是這樣都還記不住,我便每天一條一條的教你,直到你懂為止。算了,罷了,你以前也沒見得記住過幾句,想來日後怕也是記不住。”
說著,煩惱的歪歪頭,繼續說:“還是我來教你好些……”
倚風笑一邊拍著手,一邊踢著腳,說:“夫子好厲害。”
青絲雪把眼神一收,看著他手舞足蹈的樣子,說:“坐著不可胡亂的動。你過來,我好生教教你。”
他便將倚風笑一抱,端端正正的放在膝蓋上,摸著他的頭。
倚風笑踢著腿就往桌子下鑽,嘴裏還念著一口方言:“闊怕,闊怕。”
這下青絲雪不高興了,一手提著他的領子,將發帶一拉,飛快的將他綁在一旁的梅花樹上,又拿出雪刃,三下五除二挖了個坑,這才把倚風笑往裏一放,用土埋起來露出半身。
“這下,你就不跑了。早知道以前就該這樣把你埋起來……把你埋下去,會種出什麽來?”說著,把倚風笑的那把紅傘撐開,遮住了落下的梅花。
“你看,今天有很多星星啊。”青絲雪睇了他一眼,接著說,“不過,你隻能看月亮。”
正說著,雲層蓋住了月亮,青絲雪靠著倚風笑睡了過去。
四方聖地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統,就是各家的弟子都要輪流去其他的聖地進行學習。
這中間呢,青家向來是規矩最多的,他們為了讓弟子能夠記住那些條條框框,居然在每一棵桃樹的樹杈處掛上一條手抄版律條,雖然過於嚴厲,但是,教育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單就青家人而言,走到哪都是同款藍底白衫梅花印,就倚風笑看起來,那是活生生的趕屍隊。
江家靠水,習得一身水係武功,生養的人兒也是水做的似的,家徽是一竿子青竹,無論男女,就把那披散的發絲用那簪子一裹,霎時,清雅之氣便撲麵而來。江家與倚風笑同齡的有一子一女,男的溫雅出眾,女的柔情似水。
再看看白家的子弟,走到哪都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說風雅,倚風笑向來是不能做第二的,單論紈絝,偏偏得讓白家子幾分。
再說課堂的事,大部分時間,子弟們都是在青家學教法,倚風笑也不例外。
但是前來夫子不知為何總是看不上倚風笑。
教學的位置都是隨意的,倚破陣和青千須就坐在一起,兩人本來就壯碩,頂在前麵更是一道封鎖線,倚風笑原本以為夫子看不見他就算了,誰知每次將那些繁文縟節都要叫他起來講講。
他便將後麵青絲雪寫在案上的紙一撕,裝模作樣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上去了,照著青絲雪的答案一說,然後從那書案上一把翻下去,氣得夫子直跳腳。
那夫子原本就蓄著長長的山羊須,倚風笑便暗地裏稱呼他“小蒜苗”。
這稱呼傳得遠了,夫子就耐不住了。
終於有一日,逮著他上課睡覺,便一掌將他拍醒了,大喝:“目無尊長!出去罰站!”
倚風笑這才搖搖晃晃的出去。
江離離掩麵道:“倚家小公子太頑劣了些。”
江浪清道:“師長所言不差,好生生反省。”
白?髯道:“這沒有教養的小孽童,可算是遭報應了!”
青桔歡和青千須便是笑,一個是笑得可愛,一個是蒙受深仇大恨般的挑唇。
倚破陣便投過來一個無奈的表情,大概是叫他自己安分點。
隻有青絲雪仿佛佛陀在世,一動不動,連個表情都沒有,繼續做他的功課,寫他的作業。
事後,大哥與他一起走,便問他:“可喜歡逗那夫子?”
倚風笑道:“不不,那夫子才不好玩,你得看看青絲雪的模樣。”
倚破陣問:“可喜歡逗那孩子?”
倚風笑答:“我今日罰站,腳邊過來一隻黑貓。不一會兒,又過來一隻白貓,黑貓潑辣勁頭十足,東跑西跑騎到白貓身上,屁股一扭一扭的,我就擲個石子過去。他以為我在打鳥,就從窗裏探頭出來看我,我就問他,活春宮看否?他便氣呼呼翻了個白眼,扔下一句,都是公的!一溜煙兒就跑了,大哥,你真該看看他當時的表情,活像見鬼似的。”
倚破陣道:“所以,你是喜歡逗麵癱?”
倚風笑歪頭一下,就往旁邊的梅花樹上一跳,把那梅花搖了一地說:“怎麽可能!”
倚破陣道:“這樣,以後他會恨死你的,還是招惹他的好。就你這拔毛的利嘴,絲雪君怎麽受得了?”
倚風笑把一樹梅花都弄掉了,又把那些吊著規矩的簽都扔了,猛一拍大腿:“說得也是哈!幹脆給他留一點東西。”
說著,便叫倚破陣去把帶來的家裏的酒給拿來。
就在那棵樹下,倚風笑挖了個坑,把自家酒埋了仍嫌不過癮,便去將青家酒窖裏的酒一偷,往裏一埋,笑嗬嗬收工了。
第二天,倚破陣和倚風笑便連夜打包回了靜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