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靜夜裏
倚風笑坐在熟悉的位置上,自己哥哥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夫子從台上看下來的時候根本看不到倚風笑的人,充其量隻能瞅見他頭上揚起的一撮孤毛,於是夫子們站著來回走動,以便認真觀察,若是有個風吹草動,便立馬臉色一變,頰上肉一擠,一口唾沫帶著一把戒尺飛來。
“倚風笑!又不聽講!!”
隻是可憐了那戒尺,在空中飛了一圈,最後被紅璃堔一把接住,嚇青了夫子一張草盛豆苗稀的臉。
紅璃堔隻是一個甩袖,好看的眉形往中間聚集起來,嘴角一挑,笑道:“夫子好。”
夫子愣了愣,有些發怵,連忙在地上將凶物拾起,往袖裏一塞,連說三個好字。待紅璃堔走後,他又不依不饒的拿出戒尺,往倚風笑桌上一拍,喝道:“方才你眼睛還睜著,現在立馬就閉上了,你這樣的人,將來怎麽擔得起倚家的大任?!哼,蠢材!!”
倚風笑這下樂了,也跟著連說三個對字,倒是把夫子吼住了。
夫子湊到他麵前,不可置信的問著:“今日怎麽學乖了?”
倚風笑繼續笑道:“我才疏學淺,自愧不如,你這打人功夫再厲害一點,怕是要稱霸天下了,你繼續,戒尺抽在我手心,明日我就給你拉塊橫幅,上麵就寫戒尺霸主重臨於世,天下穹蒼唯我獨尊——你說如何?”
夫子臉色越來越不好,差點一口血噴在倚風笑臉上,拍著書案,喝道:“混賬!!混賬!!你今日若是不把家規抄個百遍,我就!!”
“好好好,夫子你不要在想了,抄就抄唄,我去也——”
說著,又往藏書閣去了。
課上的人都沒說什麽,倚破陣也什麽都沒說,繼續聽著夫子的絮叨。
倚風笑這種人,就算是你打他罵他懲罰他,他心中要是想逗你,你就別想逃得出去。任誰都是對他不管不顧的狀態,青家梅花坊雖大,能奈何他的人卻很少,青家老祖宗若是不暗中嬌慣他,倚風笑又怎麽能在懟天懟地懟祖宗後還能全身而退?
青家和倚家雖然老一輩有些仇,但也不是深仇大恨,無非是青家祖宗自己一手養大的翡翠雕花大白菜被倚風笑父親倚纖塵這頭野豬給拱了。
說道這件事,還不得不提一下春夜無邊日日歡合散,這種惡毒的春藥不知道何時在人間和修真界泛濫開來。
世上都是這樣傳的,夜黑風高夜,青家年方一百的小仙子第一次出門曆練,誰知遇上邪惡的大魔頭,一把春夜無邊日日歡合散將她迷了個七葷八素,等再次醒來之時……你們以為會是怎麽樣呢?
當然是這魔藥功夫厲害,竟活活勾了青家小仙子的魂,誕下罪惡之子,兩人私奔天涯。
這青家小仙子便是陌羽衣,魔頭自然也就是倚纖塵。
至於事實到底是怎麽樣的,大概就連倚風笑和倚破陣也說不清楚,畢竟他們娘親撒丫子私奔時,他們還在娘肚子裏鼓勁呢!
就是因為這一對的風流韻事,打起了多少閨閣之人的春心……男子們買了典藏春藥,夜夜等著小仙女;女孩們矜持得閣裏常備,隻等倚纖塵夜夜歸來。
“咄——所以,你今天是來送死的嗎?倚纖塵!你當真以為我會看在那小混蛋的份上,不殺你?”
青家祖宗將來人的禮物全部掃到地上,濺在梅花花瓣裏,落得一地蕭索。
來人恭敬鞠躬,笑意更濃。
“嶽父大人,還請息怒。自打羽衣出嫁以來,便不敢踏進家門一步,倚風笑、倚破陣也都長這麽大了,也是時候讓她回來了。”
青家祖宗麵色僵硬,怒氣更盛,喝道:“你有什麽資格到我麵前來說這些?我唐唐青家還怕了你不成?更何況腳長在她身上,我何時不許她回來?!”
“哦——”
梅花盡頭傳來一聲絲線似的衝上雲霄的細長聲色。
一個人從冷豔梅花之中緩緩走出,一眼望去,話不多說,首先是笑,比梅花嬌豔的笑。
特地穿的一席胭脂色的宮裝,平日裏在梅花坊沒個正經樣子,如今當了娘親,卻懂得穿得端莊豔麗,下麵擺是柔柔蕩蕩的,風吹時,不僅是裙擺,就連裙擺上勾綴的各色的亮晶晶的靈石也動起來,比梅花嫵媚。
不是遠山空靈的眉眼,而是俗世裏濃眉大眼,又眼尾挑著拉線似的往後一綴,一雙美目變得嫵媚靚麗,眸光流轉正好落到臉頰上那顆淚痣上,妖豔不足嫵媚有餘。
她眼睛彎起來,親切叫到:“老頭~”
青家祖宗在看到她時驚出的一顆眼淚花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的人不知道為何已經蛻得成熟,雖然脾氣語氣一點沒變……
“小兔崽子!誰讓你回來的?!”
她裝作一臉無辜,笑道:“哎——是誰呢?”
也不再多說,見青家祖宗並沒有責備之意,這才……狂犬一般撂開大腿跑了過來,一頭撞進青家祖宗的懷裏——
青家祖宗和倚纖塵臉色同時一變,一個想拉,一個想躲,最後終於在陌羽衣熊抱之下,老人家差點一把老腰折斷。
“老頭,我好想你!!!”陌羽衣當真是浪費一副好皮囊,長得成熟嫵媚,卻始終停留在長不大的小十歲。
青家祖宗滿臉大汗,將她一把拉下來,扔回到倚纖塵懷裏,責備道:“都這麽大的人,也不知道矜持!”
陌羽衣偎依在倚破陣懷裏,道:“老頭,矜持怎麽寫?”
幾人對視幾眼,終於笑著坐下來。
青家祖宗問道:“這麽多年都不回來看看,怎麽今天想起了?”
倚纖塵溫和一笑:“兩個頑童在這裏沒有添亂吧?……特別是倚風笑這孩子……”
青家祖宗眼睛一瞪:“還好意思說他!倒是從來沒有見過比他還要狂傲的!陌羽衣啊陌羽衣,你肚子裏怎麽就鑽出個這樣的逆子?講習不認真,想法也是亂七八糟,沒有一點名門正派的樣子,活像人間市井小流氓……”
夫妻兩聽著他絮絮叨叨,雖然全是數落的話,但是透著一絲絲的關切和在乎。
陌羽衣道:“哈哈哈,您別瞧他這個模樣,他隻是無聊罷。難得他還在這裏待上片刻,若是他以前的性子,更是了不得,梅花坊怕是要鬧翻天。”
青家祖宗又瞪了一眼,氣道:“現在不也鬧翻天了?!”
倚纖塵笑道:“嶽父大人可記得幾年前青家的竊書案?”
青家祖宗胡子朝天,眉毛倒立,卻在接過陌羽衣的茶杯時,一下子憋出個笑來:“當然記得,不就是眼前這小混蛋做的麽?要不是當時找到小混蛋的玉佩,我真想殺了偷書賊。陌羽衣啊陌羽衣,自己家的東西居然還要用偷的?!說出去也不嫌丟人!”
陌羽衣連忙舉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倚纖塵在她鼻尖上一點,寵溺笑道:“其實,並不是羽衣做的。當年,倚風笑嫌棄倚家書少,便四處尋書來看,羽衣告訴他,青家藏書最多,他便一人殺了進來,偷走藏書無數,羽衣跟著他,擔心事情鬧大,便留下玉佩作為信物。誰知……笑兒居然不到兩年便將所有的書看完,還全部歸還了……”
得知此事,青家祖宗一麵是震驚,一麵是好氣,搖搖頭歎口氣,總覺得自己老了老了:“所以,你們擔心我會對他做什麽?”
陌羽衣猖狂大笑:“切,他這個魔王,誰還奈得住他?我們今天來,不過是真的看看你,不領情也就算了。算了算了,我準備了這麽久的禮物真是浪費了。”
青家祖宗緊閉的眸子一下子睜開一隻,問道:“準備了什麽?”
倚纖塵笑著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大疊手抄的家規奉上,道:“天下寶物,應有盡有……所以,特地奉上陌羽衣手抄家規一百遍!”
擲地有聲,青家祖宗渾身一震,老淚縱橫,接過家規,一頁頁翻過,哽咽道:“羽衣啊,這麽多年,你的狗爬字真是沒變啊——”
陌羽衣嗚咽一聲:“老頭子,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倚纖塵笑道:“好了好了,兩人真是一模一樣。”
四隻眼睛凶惡的遞過來,倚纖塵隻好立馬示弱。
……
二十多年前,川西羊腸道。
夜黑風高夜,偷雞摸狗時。
青家第一嬌豔小仙女陌羽衣下山了!
坐騎一頭毛驢,紮著姑娘小辮子,塗著厚厚胭脂紅,遠遠一看,蔸大眼,驚恐臉,近一看,驢頭人麵,驚悚至極。
陌羽衣摸摸身上的蒙汗藥,嘴裏念著“阿彌陀佛”,身上道袍拂塵,一張臉卻風塵嬌豔,一粒淚痣,格外好看。
麵前一人,擋住去路,再看周圍,四周全被人圍住。
他道:“對不起,牽連你了。”
她一頓巴掌炒肉,將他活活打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好看的小白臉呆愣愣看著她,惡狠狠說:“悍婦!”
她不惱,將他扔在一旁,手中蒙汗藥隨意揮灑,數了幾聲,不見眾人倒,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將身上的其他藥粉灑在空氣中,這才鬆了一口氣。
再看四周之人,個個毫無戰力,卻目露凶光,似乎想要將她吞之入腹。
她騎著驢,一把拍在驢屁股上,驢大驚,一蹄子將周圍的人撂入棧道的深穀中。
最後,隻剩下他一人。
她居高臨下看著他,猛然想起今日男裝逛妓院的時候,偷了幾包春藥,莫非剛才撒的全是春藥,看眼前這個麵色潮紅的人,她恍惚明白了什麽。
於是她拔劍而出,立於劍上,看著他道:“美人給你留下了,不要玩死了,我就走了,阿彌陀佛……”
說著禦劍而起,道袍飛散,露出包裹著白衫藍衣的精妙身子,漸漸隱在山林之中,飛快不見了。
他看著這頭傲氣醜陋的驢,無奈的拍在驢屁股上,誰知那驢脾氣火爆,一蹄子撂過來……
川西羊腸道,寂寥無人時。
忽然傳來詭異聲音。
“臥槽,什麽驢,居然踢斷了我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