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縱談時局 師徒同心定三策
慶元與昌國之間舟船頻繁,往來十分便利,史載寶慶年間(1225-1227),縣令趙大忠設大帆船二艘,每日明州與昌國之間對開,是為兩地最早的固定客運航線。
張鏑便是從慶元渡口上了船,出甬江入海,過金塘水道,經螺頭門、竹山門,抵達昌國縣城南的舟山渡,全程五六十裏,船行了大半日。雖然風浪還算平穩,但海上不比內河,畢竟顛簸,對於沒怎麽出過海的張鏑而言也算是種考驗了。一路閉目養神,還是有些暈頭轉向,沒有吐的翻江倒海已經很好了。
昌國沿海巡檢司卻位於岱山島,雖屬昌國,離縣境卻還有半日舟程,張鏑不得不在縣城宿了一夜,第二日出城往北直走了二十餘裏,又雇了民船往岱山島去,趕到時天已擦黑,連日趕路,累的夠嗆,難怪父親當時說這是海外荒島,來一次真不容易。
向守門的兵士告知來意,那兵年紀不小,怕將近五十了,兩鬢已經斑白,待人卻還算和氣。他聽張鏑說來投奔師父,表現出見慣不驚的樣子。
原來自胡隸來此任巡檢,四處報訊,前來投奔的人已經不少,或是朋友、或是老鄉、或是師兄弟,隔三差五便來一兩個,不過自稱徒弟的卻是第一個,前麵來投的人,胡隸來者不拒,都留下來當差。
張鏑向這老兵詢問師父現在何處,卻聽說胡隸並不在巡檢司中,原來這昌國巡檢司下設二個小寨,分別在三姑、佛渡,各有兵丁駐守,分區管理捕盜緝私之事。巡檢除坐鎮本寨,按例定期出海巡視,與各分寨配合行動。張鏑來時不巧合,胡隸正好已經出巡多日了。那老兵將張鏑帶到一處客房住下,便自己回去。張鏑舟船勞頓,晚飯也顧不上吃,搭上枕頭便睡去了,一覺睡到天明,頓覺神清氣爽。
閑來無事在周邊閑逛,看這巡檢司倒也氣派,有門樓、照壁、儀門廳、正廳和後堂,中間還有三個天井,正殿為硬山頂穿鬥式木構架,麵闊5間,進深4間,總占地達五六畝,看著像中規中矩的衙門構造。衙門南側百步,有一小校場,用木柵欄團團圍著,校場邊搭建著十餘間營房,大約是輪值的弓手、土軍住宿之處。不過此時校場內並沒什麽人,想必是胡隸帶出去巡海了。
一連兩日胡隸都未回來,張鏑無事隻得四處走走,有時也與那守門的老兵談上幾句,對昌國巡檢司的情況也更了解了一些。據稱這巡檢司最早設於端拱年間,已曆二百多年,期間屢有興廢,最初兵額七十餘人,朝廷南渡後,為防備北邊,增加了兵員。現額弓手六十名,另土軍一百五十名,且下設了二分寨,每寨各派指使一員、兵三十人,定期輪換。
第三日,張鏑等的百無聊賴,他心中有個大計劃,來昌國投奔師父之時便早已想好,這兩日空閑,除了四處熟悉情況,也將那計劃梳理的更清楚了一些,他迫不及待相等師父回來,將其付諸實施。
忽聽一陣喧嘩,一個大嗓門在門外響了起來:“哈哈,我徒兒來了!”
果是胡隸巡海歸來,他身後還跟了一幫人,應該就是那些投奔來的江湖兄弟,有幾個張鏑還認識,似乎小時候見過幾麵。
當下張鏑便要向師父行大禮,被胡隸一雙大手用力拉起,埋怨道:“秀才真是多禮,自家人親親熱熱,要那些虛禮作甚!”
見師父如此說,張鏑自然遵從,師徒兩人雖兩年多未見,但絲毫不見疏離,甚至比當年分別時更顯親切了。各自坐下說話,胡隸當然要添油加醋描繪一番自己的光輝事跡,除說明自己從白身當上巡檢的不易,也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
待他吹牛完了,張鏑靠近他輕輕說了幾句話。
胡隸便起身對著那幫“狐朋狗友”說道:“去去去,都出去,我徒兒要與我講點知心話。”
他那幫名為下屬的兄弟朋友,絲毫不懼他,被他趕著、哄鬧著出去了。
屋中隻剩二人,張鏑正色說道:“天下將亂,此正大丈夫縱橫之時也!吾師可有意乎?”
“說人話!”胡隸對這之乎者也有些不耐。
“徒兒看這天下要亂了,師父可願有所作為,揚名天下!?”張鏑靠近胡隸耳邊,沉聲說道。
胡隸愣了半晌,顯然這個問題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思維。
“鏑哥兒莫不是要造反?”胡隸忽然來了一句,聲音有點發顫,顯然他對有所作為、揚名天下的概念就是起兵造反。但他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趕緊放低聲音,又四處看了看。
“非也”,張鏑否認,先打消師父的疑慮,略一停頓,直說出四個字:“救宋抗元。”
“救宋抗元?”胡隸重複這四字,用他直來直往的腦子想了想,似乎不太理解。
他雖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做他的芝麻官。但道聽途說,也不是不知道大宋江山岌岌可危,更何況他原本從荊襄之地流亡出來,自然了解蒙元入寇的事。
但是救宋,要如何救法?抗元,又怎樣抗法?胡隸懵然不知。便示意張鏑繼續說來。
張鏑伸出三指,說道:“我有三策,請師父聽之!”
“一曰屯糧練兵”
胡隸難得嚴肅的聽著,並不插嘴,卻擰著眉似有不解。
張鏑便繼續解釋:“屯糧練兵為進取之本,有兵有糧,心中不慌。師父手下本有數十弓手,百餘土軍,但懈怠已久,驅盜猶顯不足,想借以成事,絕無可能!至少還需練數百精兵,待國家有事,進可以殺敵立功,退可以自保本島!”
“如此,豈不仍有造反嫌疑?”胡隸疑慮道。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料定多則一二年,少則數月,國家必有大變!屆時便是我等用武之時,隻要應付過這一兩年時間,定不會有人再追究私自招兵之事!”
胡隸相信自己愛徒的眼光,點頭表示同意。
“二曰貿易生聚,要練兵,需有錢糧,靠朝廷撥發的那點兵餉自然不夠。須行第二策,便是貿易。昌國為海島,本就有海貿之利。師父任沿海巡檢,掌緝私之責,又有諸多方便之處。”
見胡隸並不反對,張鏑繼續說道:“三曰拓地固本,雖有貿易之便,然而昌國地小、人少,且近大陸,非立足之地。如此便需用第三策——拓地以固本!”說著張鏑找來一截木棍,便在地上畫起來,畫的是一幅簡單的地圖,畫好後,指著圖一一說著,幾個小點代表昌國縣,旁邊一條彎彎的弧線代表大陸,弧線裏靠近昌國的一個小圓圈代表慶元府,沿著弧線又一一圈出溫州、泉州、廣州、瓊州的大致位置。泉州往東點了幾點,張鏑說那叫澎湖,澎湖邊上一個圈圈,寫上“流求”(台灣島),一直往下有個更大的圈圈,寫著“呂宋”。
胡隸聽著一堆的地名,有些去過,有些知道在哪裏,有些聽都沒聽過。不解道:“總不是都要去占下來?”
“自然不是。”張鏑解釋說:“可借商貿之名,往來各大港口,一則販售貨物,二則多設據點收集各類消息。而流求、呂宋二大島,地廣千裏,資源富饒,但當地土人尚未開化,並無國家建製,無軍隊駐守,正好據之以為基礎!若有三五千人,於二島築城分守,修守戰之具,再多招流民屯墾。三五年間,必有所成!待中國有變,師父便提精銳之師西向以建功勳,徒兒在二島固守經營轉運糧草,若事可成,南北縱橫,天下皆知師父之名!”
“好!好!好!”
胡隸漲紅了臉,內心激蕩,一躍而起,卻半晌說不出話,憋了半天說出三個“好”字。
張鏑也會心而笑,這算是說服了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