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烈女忠仆 血海深仇終得報
賊寨已破,張鏑、胡隸二人指揮全軍攻入寨內,迅速肅清殘匪。二千匪賊投降一千餘,臨陣被殺數百人,還有一些四處躲藏或者逃出寨去,其中賊首荊泰與幾名親信“羅漢”帶著守水門的二百匪眾駕船逃往港外去了,張鏑已遣陳安道、劉雲複帶數百人搜羅船隻去追。
一眾將官在匪寨議事廳內聚集,而後一老一少二人被引進來拜見。
那老者須發斑白、麵孔瘦削,未開言已帶幾點愁容。
而那少年,俊俏異常,臉上雖沾染了黑灰,卻難掩白皙本色。眉宇間三分英氣,但更多的是七分清秀。眾人皆心中讚歎,“好一個美少年”,隻可惜還略欠了一點陽剛。
“今夜在前寨放火,暗助我軍的,是你二人嗎?”胡隸和藹的問道。
那老者先答道:“稟將爺,正是我二人,小老兒名叫江貴,這小兄弟叫江……竹,是我本家侄兒。”
“二位仗義相助,使我大軍旗開得勝,有大功。你二人如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來,我胡某絕不吝惜賞賜!”
那少年聽罷,忽然站起,一旁的老者想要阻擋,但來不及。隻聽他說道:“將軍錯了,我二人放這把火哪裏是為了賞賜……!奴家本名江姝,乃象山縣江氏之女,與這惡賊荊泰有殺父母之仇,我隻求手刃惡賊,死亦甘心!”聲音悲切,說著已是淚流滿麵。
話音剛落,滿堂皆驚,這俊少年竟然是個女子,怪道長得如此秀氣。初時因她跪在地上低著頭,現在站起細看之下還真有幾分少女樣貌。
原來這江姝正是三年前被荊泰一夥截殺的江姓商人的女兒,得知父親和兩位兄長的變故後,她便與母親帶領家人日日往官府中控告鳴冤,為此散盡了家財,但卻遲遲沒有結果。後來,那荊泰更是糾集徒眾,夜闖江家,把江氏一門屠了個幹淨,江姝藏身地窖之中才躲過一劫,親眼見了母親、弟弟的淒慘死狀,哀痛之後立下重誓,定要殺死荊賊為全家報仇。
隻可惜她一個弱女子,又該如何殺死仇人呢?為此就不得不想了個辦法,纏胸束發,自汙臉麵,女扮男裝,化名為江竹。好在她小時候父母開明,未給他纏足,而她個子高挑,並不比尋常男子要矮。加之刻意改掉了女兒作態,走出去後常人也隻覺得他長得秀氣,一時之間倒沒懷疑她是個女身。
當時正是荊泰大肆收羅不法之徒、江湖惡棍等壯大實力的時候,江姝謊稱是某家大戶的逃奴,因與主人的小妾**事發,走投無路,要上桃花島求個安身之處。島上收攏嘍囉的頭目不疑有他,還笑稱:“長得這麽俊,難怪能勾引了主人家的小yin婦!”
江姝屈身賊巢,風險重重,幾次差點被人識破。好在過了些時日後,遇見了一個人,便是與她一起的那老者江貴。
江貴是江家的老仆,曾與江姝的父兄一同隨船出海,荊泰等人劫船後,因見他老弱,並未直接殺死,而是裹挾上島做了賊人的仆役。他平日做的是燒火做飯的活兒,一日見了來領飯食的江姝,越看越覺得是老主人家大小姐。四下無人時,找過去一見麵,果是故主之女潛來賊巢。二人唏噓垂淚了一番,就悄悄商量了辦法。江貴向小頭目請求,稱江姝是自己的遠房侄子,希望能派到一處做事。那頭目正嫌“小白臉”太弱,不堪驅使,隨口就答應了。
從此江貴、江姝二人就以叔侄相稱,互相掩護,在賊巢廚下做事,暗地裏則密謀著殺賊報仇的事。但他們一老一弱,心有餘而力不足,何況荊泰手下賊匪近兩千,等級分明,他倆連見著仇人的機會都沒有。不過終於天意要絕荊賊,昌國大兵翻山來攻,賊巢中傳言紛紛,讓江姝二人也聽說了一點,便商量著趁機取事。
第二天深夜,戰鬥激烈打響,爆炸聲聲,荊泰調集賊兵主力都支援到後寨防守,前寨頓時空虛。江氏二人偷偷取了廚下火種,將柴草房及臨近幾處屋子全點著了,盛夏天幹物燥,火勢迅速蔓延,紅焰騰空,二人還趁勢急呼:“不好了,官軍進寨了!不好了,官軍進寨了!”寨內頓時大嘩,救火不及,自相擾亂。荊泰得報,疑心前寨被破,趕緊分兵回返,正被張鏑抓住機會一舉攻下後寨寨門,後麵的事眾人都已經都知道了。
聽著江姝敘述著闔家滅門齊禍,及女扮男裝潛進賊巢報仇,真是字字帶血、句句含悲,在場眾將士無不動容,江氏一老一少都已泣不成聲。堂中諸將也唏噓不已,像那多愁善感的糙漢子陳閔已經在抹眼睛了。江貴原本還怕江姝說破了身份,一個女子在這軍營之中頗多不便,因為此時的很多部隊軍紀都算不上好,但見眾位將官都頗有正義感,心下安定。
胡隸感慨道:“烈女忠仆,可歎可歎!”“你二人放心,我大軍必為你們做主,報仇雪恨!”
這時葉承進來,向張鏑、胡隸低聲匯報了幾句。
“帶上來!”張鏑命令道。
一個濕漉漉的大漢被拖進大堂扔到地上,正是匪首荊泰。他帶殘匪出逃,被水門外以逸待勞的褚世堯和尾隨追擊的陳安道、劉雲複內外夾擊,情急之下還想跳海逃生,遊回岸上,又被巡邏戒備的士兵發現,讓嘍囉們辨認後就帶了進來。
江姝認出了這個令他日夜切齒痛恨的仇人,什麽都顧不上了,撲上去用盡全力踢打甚至用嘴撕咬。張鏑忙令人拉住,勸道:“姑娘先別衝動,惡賊罪該萬死,需待明日大庭廣眾之下明正典刑,若就這麽打死是便宜了他!”眾人也都勸解了一陣,江姝才平複下來。
第二日,賊首荊泰和數十名惡貫滿盈的悍匪都被綁縛到一處廣場之中,張鏑當眾宣告了這些人的死罪,命令將他們一概處死,昌國軍全體士卒及匪寨中的所有俘虜都被集中過來觀刑。
念及江姝的深仇大恨,特允許她手刃仇敵。她今日重回女兒裝扮,戴了一身重孝,俏臉含悲,杏眼帶怒,顯得淒美、冷豔無比。她緩緩的走向正中間的高台,手中緊緊攥著一個錐子,這納鞋底的小小鐵針頭本來不夠殺人,但今日,她要用它,報這三年來的血海深仇!
荊泰的身上、臉上、四肢上被不斷刺中,他開始還罵罵咧咧,但漸漸的失血越來越多,人也被痛的失了聲。
江姝蒼白的臉上血水、淚水、汗水交織,一點點、一綹綹的滴落、垂下,他的素白衣裙也被沾染的片片殷紅。
“爹爹、娘親、大哥、二哥、小弟.……姝兒給你們報仇了……”
惡名遠揚,令百姓恐懼、令官府膽寒的大海盜荊閻王,被一個弱女子用一支小小的錐針紮死了,身上幾百個小孔潺潺的流著血,不甘心的瞪著眼睛,漸漸沒了聲息。
其餘的幾十個悍匪沒有這樣的獨特待遇,一個個都被幹脆利落的一刀兩斷,廣場之上人頭滾滾,懾得眾匪心膽俱寒、惴惴惶遽。這日殺得隻是罪孽最重的一批匪首,最快被篩選出來的。剩下的匪徒並不代表著就可以安心了,接下來還要再做甄別,曾殺人作惡**婦女的惡賊必須再殺一批,不過一時還未來得及審問,全都先羈押著再說。
最大的荊泰一夥被鏟除後,剩下的盜賊就好辦多了。昌國周邊有大小海島一千多個,有二三十個水匪海盜團夥,或占島為王,或流竄劫掠。過去除了陳閔、荊泰一南一北規模最大的兩幫以外。五百人以上的大匪幫還有四五股,百餘人的小匪幫有十來股,剩下的就是幾十甚至十幾人的小股散匪。
對較大的匪幫還是全軍齊出、雷霆一擊,大部分都是一鼓而下,再沒遇到桃花島這樣的硬骨頭。
對於小股匪幫以及幾十人的散匪,就根本無需用牛刀殺雞,最多派一個營去就可解決,一般都是一名都將或副都將帶一隊老兵兩隊新兵,全軍分為了多支小部隊,四麵八方圍剿過去,短短十來天,攻破大小匪巢三十餘處,殲滅匪幫二十八股,昌國海域為之一肅。
半個月的剿匪攻略,共抓獲匪眾四千餘人,繳獲船隻三百餘艘,糧草器械堆積如山,金銀財貨收羅無算。
因昌國地近慶元大港,往來商旅頻繁,這些海盜團夥常常劫掠過往船隻,往往搶一艘大商船就是幾萬貫的收成,可令一股幾百人的匪幫逍遙快活一整年。這次幾十個匪幫的各類繳獲經過粗粗計算,足有五十多萬貫,差不多是當前的中興社兩三年的營收。昌國軍上下頓時就富得流油了,短時之內不僅不再需要後方資助,還能拿出大筆資金支援各線建設。
除了金錢,還有人員的大量增加,對於四千多俘虜,胡隸的本意是殺一半留一半,饒了那些被裹挾或者沒什麽惡行的,剩餘的一概殺掉了事。
但張鏑卻想的更多些,認為不必殺的太多,挑選為惡較多的幾百人誅殺了震懾眾人就可,剩下的大多數送往流求、呂宋等地服勞役改造,其中較順服的就近送往流求,剩下的則流放到更偏遠的呂宋島。還有一些走投無路做了匪賊或者被迫裹挾下海的賊眾,原本良心未泯,經過甄別確實無惡行的,從中挑選了四五百人,都充實入陳閔的第三營。
剿匪作戰中,昌國軍傷亡達到二三百人,以第三營為主,第二、第一營也都有幾十人死傷。戰後從第二營中揀拔了作戰勇敢、精強可用的數十人充實到第一營的精銳當中。又從第三營挑選了一批精兵苗子進第二營,其中最優秀的則直接升入第一營。
如此一來,全軍一千七百多人,原本第一、第二營各自五百餘人保持人數不變,而原本有七百多人的第三營卻隻剩下四百多人,成了人數最少的。新挑選五百多俘虜進入後又湊夠了一千之數,三個營相加則達到了兩千人。
胡隸與張鏑親如父子,互相信任有加,除了帶兵打仗,其他的事幾乎都是由張鏑說了算,所以對於處置俘虜、調整兵力的做法,胡隸立馬就讚同了。他原本“殺一半,留一半”的簡單打算是沒考慮到後方正缺人手的事實。
俘虜之中還有幾百名女子,這些女子大部分都是被匪賊們虜獲的良家之女,隻有極少部分是不肯悔改的死硬賊婆。對於助紂為虐的賊婆,全都是流放外島的處置,而大部分良家女子,則都要放歸本家。但卻有很多人不走,一部分是家破人亡已經無家可歸的,還有一些是因屈身事賊覺得無顏麵再見家人的,後者為數最多。竟然有幾人在被解救後反而想不開自盡身亡了,她們多是在賊巢中較長時間,有些甚至在匪窩裏生了孩子卻不知父親是誰,原本對失身受辱已經麻木,一旦被解救,反而激活了沉寂許久的羞恥之心,一時想不開就尋死了。
有鑒於此,張鏑隻能另想辦法,最後決定,所有良家婦女來去自由,凡不願回家的,可以在岱山島安身,於巡檢司營寨外另立一個女營,命名為巾幗營,所有留下的女子都編入巾幗營中。平日為大軍縫補漿洗衣物,也幫助做些後勤之事。還有巡檢寨的老兵來教導他們防身之法,做些簡單的兵器操練,使她們每日充實,有點事做,盡快忘記過去的不幸。
江姝原本是要辭行的,她大仇已報,再無牽掛,也不想回象山老家的傷心之地,想要找個尼庵,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張鏑對這個忍辱負重、有勇有謀的奇女子十分讚賞,並不希望就這麽讓她頹廢後半生,就親自勸解她留下來做巾幗營的頭領,江姝感激於昌國營的厚恩,又或者是還有一點點塵緣牽掛,思慮良久過後,終於答應留下來。而她家忠誠的老仆江貴,也留在岱山島上,做了昌國軍中一名炊事部門的小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