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因勢利導 殺官差鹽戶舉事
五個人的偵查十分順利,大致摸清了東海軍的虛實,仍舊找到原來的小漁船,悄無聲息的返程回去。
東海軍東側,有個小島,島上常有老鷹棲息,所以名為鷹集山,它與西邊的雲台山隔海相望,兩山之間夾岸十幾裏,就像是一個長長的水門,是進出東海軍的主要通道。
張鏑等人的小漁船沿著水門向南行進了幾裏,即將出海時,遠遠望見鷹集山下一處漁村似乎有些異常,稍近一些後,見村外小渡口邊平壩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粗粗估計不下上千人。各式各樣的吵鬧聲夾雜著女人孩子的哭喊,一陣陣傳入耳中。
張鏑不是愛搞事情的人,不過他的四個隨從都用熱切的目光看著他,顯然是想要去瞧瞧熱鬧。也罷,上岸看看應不至於誤事,正好了解一下是何變故,見機行事,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變數。張鏑一打手勢,周黑炭麻利的靠岸停船,一步跨上岸,打下一個樁子,將纜繩係好,一行人都魚貫而出,走近那撓嚷的渡口。
找到一處地勢稍高的地方,終於看清了,人群最中間是七八個官差模樣的人,為頭的兩人坐在馬上,指揮著幾個手下將一串十幾個人拉扯著往前趕。那十幾個人都被繩索一個接一個的綁著,看樣子都是尋常的百姓。周圍幾百個人大約是被綁著的這群人的親屬鄰裏,哭喊聲就是從中傳出,他們像是要阻攔官差們抓人,但卻被幾個官差嗬斥著不準靠前,雙方一邊僵持著一邊慢慢的向渡口移動,渡口上停著一隻官船,上頭也有幾個官差,吆喝著讓同伴快些。
張鏑離渡口不遠,一名騎馬的官差頭領距他不過四五步,馬後牽著那一群綁著的百姓,正要走向那艘等待著的官船,船上搭出來一條寬寬的木板,供人馬上去。這時卻有幾個百姓攔在了馬前不讓他上船,這官差惱怒,抽出馬鞭就狠狠向攔路的百姓劈頭蓋臉的打去。一名白發老者頓時被打的摔倒在地,而這馬並不止步,看架勢是要直接從老者身上踏過去。
張鏑見此情形,一個箭步飛身上前,奮力一拉馬韁,就把那馬匹拉的側過身來。馬上的官差險些坐立不穩,頓時大怒,一馬鞭就重重的抽了過來。張鏑右手一擋,抓住鞭梢,用力一扯,直接將這官差扯落馬下。
“刁民,想要造反!”這官差摔得一臉塵土,頓時怒的暴起,噌的一聲就抽出腰刀,向著張鏑劈砍過來。
張鏑側身稍稍避過這一刀,右手已如鐵鉗一般迅疾有力地將那官差的手腕牢牢扣住,一拉一甩,哢噠兩聲,這官差的手臂立時脫臼,如麻花一樣呈奇怪的姿勢扭轉著。
這耀武揚威的官差頭子一下就沒了威風,臉都青了,冷汗直冒,跌坐在地連連痛呼。
刁民還敢殺官造反不成?其餘幾名官差見此都是驚怒不已,抽刀圍攏過來。徐奎等人怎會置主將不顧,也立刻跳入圈中,兩兩配合著打將過去。官差們也就欺負老百姓管用,遇上這樣猛虎下山似的精兵強將毫無招架之力,八個官差片刻之間就被打的躺了一地。
周邊百姓看得心中著實解氣,忽有人大聲喊道:“打死這些狗官差!”“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群情洶洶,大眾的情緒一被撩動起來就如洪水一般無法阻擋,上千人爭先湧進來對著那倒地的八名官差拳打腳踢。亂拳之下,豈有生理,那八個剛剛還趾高氣揚的家夥不一會兒就奄奄一息了。官船上留守的幾名官差見勢不妙,也顧不上支援,急急砍斷了纜繩,撐開船隻就向對岸落荒而逃。
這邊衝動的百姓還在狠狠打人,隻有一名老者想要阻止眾人的過激行為,但呼喊的聲嘶力竭也毫無作用,待眾人終於停下手,那八個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禍闖大了!
那老者正是張鏑於馬前救下的那個,此時跌足長歎道:“你這幾位客人,何苦來哉!不該動手啊,這可把我們害苦了……”這有點責備張鏑等人多管閑事的意思了。
蔣武聽了頓時不樂意了:“你這老丈,好不曉事,我家公子方才救了你的性命,怎的還責怪上了!”
“我這老命死便死了,你看這這.……現在打壞了官差,恐怕全村都有死無生了啊!”老人捶胸頓足,懊惱無比。
“爹,現在說這話也沒用了。幾位壯士是好心相救,咱不能反怪人家。咱們被逼到這個份上,橫豎是個死,事已至此,又有什麽好怕的!”一名原先被官差綁縛的漢子剛剛被鬆了綁,來到老者跟前勸解,看樣子是父子二人。
在嘈嘈雜雜當中,張鏑總算將事情了解了一個大概。
原來今日聚著的上千人都是附近鹽場中的鹽戶,海州東海軍等地素有漁鹽之利,曆代官府都在這裏設立鹽場,收納鹽課。在這鷹集山下就有一處大鹽場,名為連島鹽場,場中鹽戶代代相承,在此煮海為鹽。幾百年裏王朝更迭,對他們的影響都不大,因為不管是誰家做皇帝都少不了吃鹽,過去為宋朝煮鹽,後來為金朝煮鹽,蒙古人來了照樣為元朝煮鹽。
鹽戶生產勞動方式十分單一,每年固定上繳的鹽額,經層層官吏盤剝而所剩無幾的鹽本錢,令鹽戶生活異常艱辛,但這個時代的老百姓都是這麽艱難求生,鹽戶們雖然辛勞,但還算有一份可以常年糊口的行當,算不上太壞了。
但近半年來,蒙古人占據以後,鹽場的鹽額不斷上漲,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隻因現在的東海軍總管本是宋人降官,為討好新主子不擇手段,盤剝無度,鹽場的鹽課幾乎漲到了往年的兩倍,鹽工們即便日夜不休也沒法完成,別說獲取一點微薄鹽利養家糊口了,每月甚至要砸鍋賣鐵倒賠進去。
鹽戶們被逼無奈,有的做起私鹽買賣,還有的隻能拒交鹽課。這日巡鹽差役上島,就是要將十幾名帶頭抗爭的鹽丁抓走,鹽丁家屬們都出來哀求阻攔,這一幕正好被張鏑等人撞見,於是就發生了後麵的事。
張鏑了解了前因後果,心中有了計較,走向高處,麵向這一大群或茫然或慌張的鹽戶民眾,高聲請眾人安靜下來。他相貌堂堂,自帶威勢,之前率先打倒官差救下老人也贏得了人們的尊重,於是紛紛停下喧嘩看他說話。
“諸位父老鄉親,今日之事大家也看到了,都是官府無道,斷人生路!我等百姓忍氣吞聲,他卻刻剝無度,這是把咱往死路上逼啊!”
“說得對,再這樣下去還怎麽活!”
張鏑說的感人肺腑,鹽戶們深有感觸,不少人都出言應和起來。
“諸位父老,事已至此,若屈從官府則必死無疑,若舉大事,說不定還有生路,何不抗爭一把!”
“對,官逼民反!”
“不能坐以待斃!”
“跟他們拚了!”
鹽戶們不乏血性,一個個受了鼓動便有了豁出去拚一場的打算。隻不過,官府畢竟是官府,尋常百姓哪裏抗爭得過呢,說著容易做著卻難,這畢竟是掉腦袋的事,令人不得不又焦慮起來。
張鏑深知他們的顧慮,接著道:“諸位若信得過我張某,便隨我固守在此,共抗無道官府,三日之內,必有大宋王師前來支援!”
“大宋王師?大宋王師!”鹽戶們聽言果然激動起來,半年前他們還是宋人,過去他們未必覺得大宋的官府有多麽仁厚,但與如今兩相對比,好壞立辨,自然就有了懷念故國的想法。何況,若真有大宋王師支持,那麽抗爭起來自然更有了底氣,當然使人驚喜。
張鏑從官差馬前救下的老者名為瞿七,他的兒子則叫瞿根,這瞿家父子倆在鹽戶當中頗有人望。其中瞿七算得上是本地鹽工們的老長輩,屬於德高望重之人。而瞿根則是年輕一輩中急公好義、敢作敢為的好漢。相比於瞿七等老一輩人的小心謹慎,瞿根則更有青年人的血氣,這回的抗鹽事件就是以瞿根為首,帶領十幾家鹽戶率先鬧起來的。也正因如此,官差來後他就被一抓一個準。
元庭殘暴,抗糧抗稅都不可能有好下場,但因害怕牽累家人,他們的抗爭僅限於拒交皇糧國稅的方式,還沒有上升到殺官暴動的程度,所以區區七八個官差就能讓他們俯首係頸,像抓牲口一樣抓回去。當時瞿根等人若是被官府帶回,首先免不了皮肉之苦,而欠下的鹽課也一分都不會少,再有貪官汙吏乘機敲詐勒索,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的結果。所以對他們來說,這樣無效的抵抗意味著馬上是死路一條,但是不抵抗也不行,那就等著被敲骨吸髓而死。
八個官差已死,官府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鹽工們最後的一絲僥幸也被打破了,既然事情已經鬧大,與其坐以待斃,何不轟轟烈烈幹一場。何況還有人向他們承諾,大宋王師將前來援助,眼前這個青年相貌不凡,應當不至於騙他們,那麽事情就又多了幾分保障。
瞿根是個勇於任事的人,否則也不會帶頭抗拒鹽課,他振臂一呼,“今日我瞿根就反了!跟著大宋王師,反了這韃子的官府!”與他一同抗鹽的十幾個兄弟鄉鄰立刻也起來響應,“反了他娘的!殺了狗官!”一時之間,千餘鹽丁群情激昂,就如蓄勢待發的滔滔洪水,隨時可以衝破堤壩,傾瀉而出。
“士氣可用!”張鏑心中暗暗想道。